致命聚集:韩国首尔踩踏事故缺位的安全预警与危机加剧的政局

南都即时
+订阅

10月29日晚,万圣节临近,正值周末,韩国首尔龙山区梨泰院狭长的街道里霓虹闪烁、乐声喧天,身着cosplay服装的路人沉浸在热闹狂欢中。韩国解除新冠肺炎疫情限制和保持社交距离措施后的首次万圣节活动正在这里举行。超过10万人朝梨泰院涌来时,未料想到将经历一场“噩梦”。

当晚,在汉密尔顿酒店附近的一处窄长斜坡上,人群彼此推搡阻挡,有人摔倒后,人群开始不受控制。据韩国消防救援部门10月30日消息,此次大规模踩踏事故已导致154人死亡,另有超过100人不同程度受伤,伤亡者大多为20多岁的年轻人。中国驻韩国大使馆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证实,已有4名中国公民在踩踏事故中遇难,另有两名中国公民受轻伤。

这是自2014年“世越号”客轮沉没事件发生后,在韩国发生的伤亡人数最多的事故,无疑再次为韩国的公共安全敲响一记警钟。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詹承豫向南都记者分析,事发地狭长的地形造成安全隐患并导致救援困难,当地政府未能采取有效的风险防范措施。

值得注意的是,民调结果显示,韩国总统尹锡悦施政好评率已持续4周低于30%,此次事故也引发外界对其面临执政危机的猜测。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教授王生向南都记者表示,目前韩国执政党与在野党矛盾激烈,此次事故很可能被利用来针对执政党,进而继续发酵。

10月30日,人们在韩国首尔踩踏事件现场附近悼念。新华社/美联

涌向梨泰院人群

位于首尔龙山区的梨泰院,是当地最早的观光特区。这里小小的胡同中隐藏着两千多家店铺,从汉密尔顿酒店到普光路满是复古家具店,而在世界美食街中则有来自不同国家的美食餐厅。颇具异国风情的酒吧和娱乐场所林立,吸引众多年轻人和外国人前往。

事故发生前,韩国解除新冠肺炎疫情限制和保持社交距离措施。10月29日,近三年来首次万圣节活动在梨泰院举行。

这天,在韩中国留学生周洁自发前来游玩闲逛。据她观察,大多数人为庆祝万圣节而来,“酒吧有一些促销活动”,并没有特别的组织者。在韩中国留学生郭雨向南都记者回忆,梨泰院和弘益大学附近,当日有庆祝万圣节的表演,许多年轻的学生慕名赶来。

周洁告诉南都记者,梨泰院历来是当地庆祝万圣节的热门地点,“那里平时就很热闹,有很多酒吧,外国人也很喜欢过去玩。往年的万圣节,梨泰院也很热闹,人流量和(事故)当天差不多。”当晚19时许,她到达时发现,周围已是人山人海,“人流量特别大,多到窒息,已经到了可以双脚悬空的地步。”但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异样。

据韩国警方统计,当地时间29日有超过10万人在梨泰院聚会。“虽然韩国历来有举办万圣节活动的传统,但本次活动是新冠肺炎疫情在韩国本土暴发以来,当地举办的较为开放、大型的万圣节活动。”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教授王生表示。

街巷两边酒吧夜店里的客人们,被万圣节的奇装异服吸引,凑近身子上前去看热闹,拍照留念的人走走停停。鲜有人注意到,汉密尔顿酒店附近一处挤满人群的窄长斜坡上,危险正在降临。

当时,在韩务工中国人陈敏正在附近,她向南都记者回忆,“人贴着人,完全走不动,都是一点一点往前挪”。突然,一群人逆着人流方向走,现场有人后退并摔倒。据韩联社报道,事发地点先是出现拥挤推搡,不同方向的人彼此阻挡,随后“从走在前面的人开始,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下,堆叠了5到6层人”。

踩踏事故发生后,人们的身体像是被卡住般动弹不得,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求救声。据央视新闻消息,当晚22时15分左右,韩国消防部门第一次接到事故报警。23时50分,消防厅发布应对第三阶段命令,这通常是向非常大规模的灾难下达命令的阶段。

汉密尔顿酒店对面,就是步行约5分钟可达的龙山消防局梨泰院消防中心及派出所。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事故现场距离龙山消防局大约只有10分钟车程。消防厅派出500多名消防员和1100多名警察,首尔和周边地区的救护车、消防车也赶往现场。但在挤满人群的梨泰院,救援车辆只能艰难穿行。

据韩媒报道,事故发生后,现场仍有不少人滞留围观。而尽管当晚出动了众多救援人员,仍一度存在人手不足的情况。因踩踏受伤的人员呼吸困难倒在街边,救援人员将其转移到大路上进行心肺复苏,包括伤者同伴等在场有急救能力的人也在参与救援。

深夜,汉密尔顿酒店附近的斜坡上,遍布伤者、消防员和警员。抢救无效者被盖上毛毯或衣服,他们的家属在旁垂泪不愿离开。

致命的狭长斜坡

这场“夺命”的万圣节庆祝活动,踩踏出现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媒体报道,当晚有艺人出现导致人群聚集,“都拿着手机在拍,然后往里挤,一直在往里挤。”也有传闻称,期间有部分人员食用含有毒品成分的“糖果”。

10月30日,中国驻韩国大使馆就梨泰院踩踏事件提醒在韩中国公民加强安全防范,重视人身安全,主动避开人员集中地带,不盲目跟风参加大型群体性活动,警惕陌生“糖果”及“饮料”。

30日,警方曾对外表示,未接到此次事故与毒品有关的报道。据韩联社30日报道,截至目前,具体事故原因尚未厘清。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事发地点是一条狭长斜坡。据韩国消防部门调查,事故主要发生于首尔地铁梨泰院站1号出口前的汉密尔顿酒店附近,这处连接梨泰院街区和外面主路小巷的窄长斜坡,沿下坡方向由宽向窄,呈漏斗状汇入主路。王生也介绍,梨泰院一带的建筑大部分保留了旧时风格,小道尤为狭窄,且上下坡道较多。

王生分析认为,狭长的地形是事故发生的诱因。他告诉南都记者,事发最严重的下坡道,仅4至5米宽,两边都是高楼。多数人在当时“人堆人”的状态下会出现窒息,“瘦小、体质比较差的年轻女性,很容易就被推倒了”。

“这种地形举办大型活动存在诸多安全隐患。道路相对狭长,发生踩踏事故后无法疏散,也无法开展有效救援。此外,斜坡地势会增加人群拥挤时的势能,且事发地段位于地铁口和主路中间,后续地铁方向的人流会继续涌入,都会增加发生踩踏事故的风险和危害。”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詹承豫向南都记者表示。

王生指出,这起事故暴露出当地政府在风险预防及应急处置中的不少问题。“可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是否要考虑多投放警力,或者禁止大规模人群聚集”。

在詹承豫看来,当地政府未能针对事发地段地形,事先进行有效的风险防范化解和隐患排查治理,比如在街道内设置疏散通道或者避险空间,与周围的商家联合编制应急预案和开展应急演练等,提升预防和应对踩踏事故的能力。此外,当地政府面对节假日或民众自发性大型活动,缺乏必要风险防范措施。

“无论这个活动是官方组织还是民间自发性组织,当地政府都应当负起公共风险防范责任,比如万圣节前,在危险地段设置警示标志、警戒线或者派驻交通管理人员,对地铁进行一定的限流等,尽量提前防范化解事故风险。”詹承豫说。

南都记者注意到,韩联社引述首尔市政府相关人员说法时称,市政府并未就万圣节活动准备特别对策,“据了解是各自治区会有相关措施”。梨泰院所属的龙山区厅27日发布关于万圣节活动的防疫盘点新闻稿中,也并未提及大规模人群聚集的安全管理措施。

“遭到拥挤时首先把头和身体蜷缩在一起,保护头部和肝脏等重要器官不要受到致命重伤,争取往边上靠,抓住边上的建筑物。”王生建议,参加类似的大型活动时,一定要具备防范意识,掌握基本的自救互救知识。

詹承豫也建议,如遇到拥挤人流,尽量走在靠墙的地方或队伍边缘,有疏散出口尽快远离人流;如果旁边的人开始推挤切勿奔跑、逆行,应顺着人流向前,否则容易被推倒;如果陷入拥挤的人流,则要尽量站稳,避免失去重心,“鞋子包包挤掉了也不要寻找,以自身安全为最大优先”。

尚未查明的事故原因

当地时间10月30日下午,据韩国消防救援部门消息,29日在梨泰院发生的踩踏事故已导致154人死亡,另有超过100人不同程度受伤。

10月30日凌晨,在韩国首尔市龙山区梨泰院洞一带,救护人员在现场工作。新华社/纽西斯通讯社

南都此前报道,30日,中国驻韩国大使馆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截至目前,已有4名中国公民在踩踏事故中遇难,另有两名中国公民受轻伤。

然而,外界关心的事故原因尚未查明。

30日中午,外交部发表声明称对此高度重视,领事保护中心第一时间启动应急机制,部署驻韩国使馆做好应急处置。驻韩使馆连夜向韩相关部门核实了解情况,要求韩方尽最大努力做好救治和善后工作。此外,使馆与遇难者和伤者家属取得联系,表示慰问并提供积极协助。外交部领事保护中心和驻韩使馆将继续密切跟踪进展,全力开展应急处置。同时,外交部领事保护中心提醒在韩中国公民注意加强自身安全防范,避免前往人员密集场所。

据中国驻韩国大使馆消息,驻韩国使馆已就此次事故向韩国政府表示慰问,并要求韩方查明事故原因,做好遇难中国公民善后事宜。

当地时间30日9时45分左右,韩国总统尹锡悦在龙山总统府就梨泰院踩踏事故对国民发表电视讲话。尹锡悦向遇难者家属表示慰问,并宣布从即日起进入国家哀悼期,为死难者致哀。他表示,将把事故处理和善后措施作为国政处理的首要任务,并将启动应急医疗体系,尽全力对伤者进行迅速救治,还将对遇难者殡葬提供支援。

尹锡悦称,目前最重要的是掌握事故原因和预防类似事故再发生,“将对本次事故发生的原因进行彻底调查,从根本上进行改善,防止今后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

当日,韩国国务总理韩德洙在中央政府首尔办公楼举行梨泰院踩踏事故紧急对策会议后表示,按总统指示,政府指定当天起到11月5日24时为全国哀悼期,并将首尔龙山区划为特别灾难地区。行政安全部最早将于当天下午在首尔设置集体灵堂。在全国哀悼期间,所有的公共机关和驻外外交机构降半旗,公务员及公共机关职员胸前佩戴丝带致哀。

韩国首尔市龙山区梨泰院洞一带的踩踏事故现场。新华社/纽西斯通讯社

韩德洙介绍,政府将龙山区划为特别灾难地区,为遇难者遗属和伤者提供必要援助。若被划为特别灾难地区,政府会向遇难者遗属提供抚恤金、葬礼费用,为伤者提供治疗费用等援助。

韩德洙表示,对于外籍伤亡人员,政府将同驻外外交机构协商提供救助。保健福祉部和首尔市政府将为遇难者联合组建并启动治丧支援小组,并成立“梨泰院事故心理救助组”,为伤员及家属提供心理治疗。

信任危机加剧的政局

历史上,韩国也曾发生过数起大规模人群聚集场所的踩踏事故,但并未像梨泰院踩踏事故这般惨烈。

据韩联社报道,韩国此前伤亡最惨重的踩踏事故于1959年7月17日发生在釜山公共体育场。当时观看慰民演出的3万多名观众为躲避阵雨,涌向狭窄的出口,导致67人被踩踏致死。

2005年10月3日,MBC电视台在庆尚北道尚州市民体育场公开录制《歌谣演唱会》节目,因观众仅从一个入口入场,导致11人死亡,145人受伤。时任尚州市长金瑾洙以业务过失致死罪名被最高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缓刑2年。

梨泰院踩踏事故是自2014年“世越号”客轮沉没事件发生后,在韩国发生的伤亡人数最多的事故。

王生向南都记者回忆,当时“世越号”客轮沉没事件发生后,韩国政府应对速度非常缓慢,此次事故中韩国政府吸取了教训,很快便召开应急会议。

然而惨痛的历史并未能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尹锡悦在事故发生次日便宣布全国进入哀悼日,说明事态确实比较严重。”王生说。

此次梨泰院踩踏事故无疑再次为韩国敲响警钟。詹承豫向南都记者表示,城市管理者要进一步完善城市风险预防管理制度和事故应对处置措施,将事故风险化解在萌芽之时、未然之前。“除政府部门组织的活动外,特别要关注公众自发性组织的大型活动风险问题,这类活动往往因缺乏专业的风险防范及应急准备能力,会放大事故风险及危害。”

事发后,外界猜测,大规模伤亡事故是否会加剧现任总统的执政危机。民调机构韩国盖洛普10月14日发布的最新一期民调结果显示,韩国总统尹锡悦的施政好评率为28%,较上周下降1个百分点,差评率为63%,与上周持平。韩联社称,尹锡悦的好评率持续4周低于30%,差评率一直超过60%。

据《韩民族日报》报道,当地时间10月22日,1.8万余人参与敦促尹锡悦下台和要求组建其夫人金建希所涉争议特别检察组的烛光集会。一位来自忠州的市民上台发声,质疑“经济衰败,检方、法院甚至大学对伪造学历、操纵股价的腐败事件保持沉默”。

10月25日,尹锡悦在国会发表施政演说,介绍政府2023年预算案,但遭到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的集体抵制。韩国《东亚日报》称,在韩国宪政史上在野党议员抵制总统施政演说尚属首次,朝野政党正走向“极端对决”。

王生向南都记者分析,目前韩国执政党与在野党矛盾激烈,在野党近日也举行了要求尹锡悦下台的游行示威,此次事故很可能被利用来针对执政党,进而继续发酵。

(郭雨、周洁、陈敏为化名。)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方诗琪 何嘉慧 张林菲 实习生 麦洁娜

版权声明:未经许可禁止以任何形式转载
+1
您已点过

订阅后可查看全文(剩余80%)

更多精彩内容请进入频道查看

还没看够?打开南方+看看吧
立即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