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知道|风骨引

南方日报

●顾襄

国庆前夕,收到朋友寄来的舒晋瑜老师的《风骨:当代学人的追忆与思索》,记载了很多已经谢世的文学大家近一个世纪的命运的变迁与时代更迭。这是一本采访和手记的合集,比起非虚构写作和其他新闻类作品,此本行文极其朴素,素到没有任何杂质和碎絮,只是忠实还原人物本身。苏童说舒晋瑜是文学的“战地记者”,具有极其强大的精神力。然而,通读全本,我却觉得,在这强大的精神力背后,是作为提问者和倾听者的一颗慈柔的心。

女子的细腻和观察的洞彻令舒晋瑜的文章在芜杂信息里别具一格。吴小如、草婴、许渊冲、任溶溶、周有光、宗璞……那些跌宕起伏的人生,在她笔下被抓得极其精准、朴拙。

何为朴拙?我自己也做采访,清楚在庞大的信息量中梳理线索、整合勾嵌的难度。尤其是那样漫长、跌宕的生命,经过沟通和交往,获得成块或琐碎的信息,对于一个年纪并不相仿的作者而言,不仅考验专业素养,更考验的是宽宏包容的人文情怀。生命行将枯朽之际,所有的东西都逐渐失掉温度,身体机能、记忆,以及包括在一个世纪里磅礴恣肆的情绪。一切都变得平淡,素得曝白,舒晋瑜则将其一一捕捉,近乎白描般呈现在读者面前。

我读得辛苦,也愈发觉得,意志是不容忽视的。我在去年底读过很多关于20世纪初叶和中期的回忆录、资料,也曾四处搜寻旧时书信来读,边读边哭。旧信很难讲有什么文学价值,却真实记录了一个战火纷飞的乱世。骨肉死别,鳏寡茕茕。后人再看那些凝固的字句,已是隔世百年。在新时代里抚过旧日文字,依旧锥心。

那时读许倬云的专访,不免感慨,即便是如此博古通今的智者,八九十岁都还会被梦魇困住,困于儿时的火光和血气。记得从前第一次看到许倬云的名字,错认成“棹云”,当即想到李贺那句,“不如船上月,谁棹满溪云。”山水有限,相思无尽,人间至情,不论古今。纵然回顾与凝视都是痛苦的,却是迢迢长河里,对自己和过去历史最温情的叩动。

所以,我仍然如此,坚持着阅读往昔,并从中析出一柄柄卓绝风骨。

读萧乾的《海外行踪》,记录他海外漂流七年的经历,穷游、演讲、做战地记者,那些经历被当作海外旅行通讯记载,又在战火动荡中遗失、焚毁、重新修订。还有,中学课本里的《紫藤萝瀑布》,作者是宗璞,著名哲学家冯友兰的女儿。在我阅读百年的轨迹里,她和她的作品也伴随我走过一程。“痴心肠要在葫芦里装宇宙,只且将一支秃笔长相守。”近30年的时间,宗璞抱病完成四卷长篇小说《野葫芦引》,“南渡”“东藏”“西征”“北归”,反映中国读书人在抗日战争年代的生活,以及知识分子宁折不弯的民族风骨。

我偶尔会想,如果自己在一百年前,是不是能做个握得住笔的人,但在遇到挫折乏力之时,又陡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愧怍:懦弱如我,何以担负一个时代的墟土?所以每每想到为之奋战过、付出过、乃至牺牲过的人,都不禁动容:国庆前一天是烈士纪念日,他们不会听见,他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归于宇宙归于时辰、归于山川天地。但我仍在阅读中反复惦念,并且努力走下去,把隔开一个时代的、应该被续弥的能量与精神,以我血骨、承志为祚。

1  南方+ 刘奕伶 制图

编辑 冯颖妍 张志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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