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考古热”兴起,把考古学推向了公众的关注焦点。
考古真的火了吗?从美好的象牙塔走进田野,需要怎样的勇气?业内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果学考古,那么田野实习就是一道分水岭,有的人会因此离开这一行,有的人会爱上这一行。
带着这种好奇和期待,在这个酷热的夏天,来自中山大学的20多名考古专业学生走进了清远英德岩山寨遗址的发掘现场,开始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田野实习。
由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南方日报、南方+联合推出的“问脉南粤”之“考古日记”本期走进考古教师金志伟的教学生涯,探访一线考古现场,听三代考古人的田野故事↓↓↓
我在广东学考古
“70后”:教了20多年考古,依然喜欢田野
7月下旬,气温逼近40℃。岩山寨遗址四周没有高山树林遮蔽,火辣的太阳炙烤着本就干燥的地面,学生们蹲在各自负责的探方里,一遍遍地刮面、画线,如果没有帐篷遮挡,衣服很快就会湿透。
金志伟穿梭在不同的探方中间,挨个查看学生发掘的情况,随时纠错和示范。这位来自内蒙古的老师有着标志性的装扮——近一米九的个子,黝黑的肤色,为了防止汗水流下来,他总是在额头上套一个黑色发带,乍一看很像动漫里的热血人物,有学生还在知乎上评价他“大长腿、很帅”。
“中大考古学子都是久闻‘金老师’大名的,我们那一届就偷偷叫他‘魔鬼教练’,因为他严格要求我们在工地上能站不蹲,能蹲不坐。”04届毕业生周繁文回忆。
教了20多年考古,金志伟也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带学生实习了,依然乐此不疲。这种下田野带来的兴奋,源自于他上学时的考古实习。
1992年,他还在北大读书,跟着老师去河南邓州的八里岗遗址做毕业考古实习。在清理灰坑遗迹的时候,因为灰坑壁上挂有土,贴着壁挖会把壁挖坏,所以金志伟学着用手铲、小锄头等工具沿着某一方向去敲,让土自然脱落下来。蹲在2米多深的探方里,他常常工作到忘记时间。
“在考古学上这个专业术语叫‘找边’,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这个过程,很有成就感,以至于当时的老师戏称我找边找出了快感。”金志伟清楚记得,在下田野之前,他其实对考古还抱有不确定的态度,但是经过几次田野考古之后,反而开始沉迷其中。
1996年,金志伟从北大硕士毕业,进入中山大学任教。除了给学生上《考古学导论》等课程,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带学生去田野实践。从河南、内蒙古到贵州、重庆、广东……金志伟带着学生几乎跑了个遍,近十年更是长期扎根在广东河源和平县的田野考古研究基地。
△金志伟在中大校内的考古发掘现场给学生讲课。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工地上,学生们都喜欢听他讲课,他不按稿子,往往上来就抛出几个话题,不断地发散讨论。他也爱看很“潮”的网络小说,除了《盗墓笔记》之外,什么类别都看,偶尔看到一些和历史相关的、好玩的都会推荐给学生。学生也会经常给他做表情包,在微信上转发。
“我完全不介意这些,干考古的人必须要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然就只是挖一些碎砖烂瓦,没法把它们复原到历史生活中去。”
他注意到,这些年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因为兴趣来主动报考考古专业。“考古学相对其他学科而言可能更有趣,因为它充满了想象力,需要你的身体和思想不断穿梭在时空当中,然后又要求你在城乡之间不断往来,这个很吸引人。”
“80后”:高考状元为学考古放弃北大
周繁文在2000年进入中大,大学第一门课就是金老师上的《考古学导论》,“可以说是他把我领进考古学的门,同时我也是第一个中大本科培养出来又回来当老师的。”
她的选择曾让周围的人不解。作为当年深圳高考的语文状元,身边很多人觉得她应该去北大读中文。偏偏她喜爱历史,一早就笃定了要学考古。
那一年,北大考古在广东没有招生名额,她便毅然在第一志愿填报了中山大学的考古学专业。
因为长得娇小白净,有着一张娃娃脸,玩得好的朋友都担心她去干考古风吹日晒,会很辛苦。为了确认自己真的喜欢考古,大一那年她就请求老师带她下田野。
2001年夏天,她背起行囊,和大三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坐了4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一路经过重庆到宜昌,又坐船辗转到了小三峡里面一个很偏僻的古镇——大昌古镇。
因为三峡大坝工程的建设,很多村子已经陆续搬迁,不久之后这些村庄就会永远淹没在水底。几乎全国的考古力量都闻讯而来,进行抢救性发掘,学界称之为“三峡大会战”。
周繁文第一次发掘出来的遗迹是明清时期的一段石墙,她非常精细地去测量那上百块石头,执着于把每块石头都画下来。“全部清理出来的时候,我很触动,仿佛能看到古人他们真正经历过的一些东西,虽然没有文字,但是隔着实物也能和他们‘对话’。”
20年前的实习条件不比现在。每到傍晚,老师就带着学生们像村子里的人一样去河里洗澡,因为怕被冲走,每个人还发了一个编号报数。
“三峡的水清澈见底,有一个城门的楼梯直通江里,我们洗完就坐在江边,把脚泡在水里聊天,想象着以后和后辈说,我曾经就在这水底下发掘过。”对于周繁文而言,那段日子特别难忘和感动,以至于大学四年她跟着老师们足足下了五次田野。
后来去了北大读硕博,她也总是坐不住,喜欢往外跑。2008年,她被公派到意大利罗马第三大学接受联合培养。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朋友介绍她到那不勒斯古城参与考古发掘。
这座古城坐落在庞贝古城不远处,毁坏比较严重。她发现,意大利的考古发掘不同于中国的探方发掘法,而是根据遗迹的分布自由发掘,过程也往往比较漫长。
在后续很多年的交流中,她陆续把中国通过刮面根据土质土色判断遗迹的方法介绍给对方。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国外同行把考古当做生活的理念。
“一个学科要留住人,不能单靠情怀,所以现在我们也力所能及给他们提供更好的条件。疫情前我们也常常利用寒暑假带学生到国外参加发掘,接受不同体系的田野考古训练。”在周繁文看来,中大的考古学科独具特色,在培养过程中既注重考古学、人类学的交叉融合,也注重中国考古学与外国考古学的贯通。
如今,从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毕业的她回到母校的三尺讲台,成了人类学系的副系主任,带着学生一起去到田野里,去寻找和拼凑着古代历史遗留的碎片,也寻找着一种与城市生活中完全不同的体验。
“90后”:退学复读来“挖土”
“哎呀,这好像是个烧土面!”工地上一声惊呼,学生宁逸风放下手铲,喊来了金老师,随即开始了一番激动的讨论。这是他实习多天以来第一个发现。
宁逸风是班上的“大龄青年”。今年大三的他23岁,其他同学则是清一色的“00后”。在大家眼里,他有着大大咧咧的性格,在遗址发掘现场总能听到他的大嗓门。
4年前,他还在中国民航大学读空中交通管理专业,他打趣说:“就是学指挥飞机的。”家里人都从事民航业,他也因此进入了这个领域,却一直抱有遗憾。
“小时候梦想是当考古学家,不知为什么,对考古遗址心生向往。”在犹豫踌躇了1年半以后,他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决定——退学复读,从头开始,考上了梦寐以求的中大。
和宁逸风一样从理转文的还有班长李宇涵。这个爱笑、爱说话的女生从小在辽宁朝阳长大,家门口就有一个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初二那年,她和父母一起去参观,走在遗址的玻璃栈道上,她一眼就瞅见了脚下方的出土人骨。“当时吓了一跳,这也是我对考古学的第一印象,觉得有点可怕,但很神秘。”
就是这样胆小的李宇涵,在选大学专业时,原本打算选理工科专业的她却一下就被考古学所在的学院吸引。“可以说是冥冥中的缘分进了这个学科大类,又在听了许永杰老师的一堂考古学课后,彻底被考古学的魅力征服。”
为了来岩山寨遗址实习,李宇涵做好了“与世隔绝”的准备,备齐了所有东西。“到了驻地一看,发现条件其实很好,有独立卫浴,有好的伙食,甚至还能外卖叫到奶茶。”
在工地上,她也自称“运气比较好”。经过20多天反反复复的刮面、刷壁训练,从近现代地层挖到了商代地层,自己负责的探方陆续出土了一层又一层不计其数的陶片,其中还有甑的碎片,她说那是古人用来蒸东西的。
每天晚上回到驻地,她都会用手机记录下自己的“考古日记”。现在实习时间过半,她继续期待着自己的探方里还会有新的发现,也渐渐明确了自己以后读研想要做夏商周方向的研究。
除了考古专业的本科生,现场还有研究生以及人类学专业的学生。第一天下田野时,冯凯琳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短袖、中裤、船袜配帆布鞋,当天就被晒过敏了,而其他人全副武装,还戴着有巨大帽檐的帽子,几乎只露出一对眼睛。“这种反差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我的任务是用人类学的视角来观察他们实习,观察这个古代聚落与现在、未来的联结。”
在金志伟和周繁文看来,在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与研究中,考古学与人类学有很多合作的可能,而中大恰好就有这种学科优势。
“依托平时的课程设置和田野实习,可以让几个学科之间的学生产生更多交流,在研究一些问题的时候更有机会突破‘天花板’的限制,也会更明确自己想要走的方向。”周繁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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