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竞酒店接纳未成年人，为何被提起公益诉讼？

作者/谢雯律师

【案情简介】              

2021年4月，江苏省宿迁市某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在某学校上法治课时，从老师处得知有学生经常去电竞酒店上网，获取线索后，检察机关启动调查程序。通过办案调查发现，A酒店管理公司经营的电竞主题酒店共有20个房间，每个房间均配备2台至5台与网吧硬件配置基本相同的电脑，根据房间不同，分别收取数十元至数百元不等的费用。短短3个月，酒店住宿系统显示未成年人入住387人次。仅案发所在地的宿城区，12家电竞酒店住宿登记系统存在接纳未成年人入住记录达800余条。在电竞酒店住宿的未成年人包括许多在校学生，因无法进入传统网吧，转而三五成群入住电竞酒店通宵“团战”，而且超人数入住、男女混住成为常态，给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学业发展造成严重影响，甚至引发了强制猥亵等犯罪行为。

2022年5月12日，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宿迁市人民检察院诉被告A酒店管理公司向未成年人提供上网服务民事公益诉讼案。

【判决结果】                

被告A酒店管理公司禁止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并于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在国家级公开媒体向社会公众书面赔礼道歉。

【律师解读】                 

一、电竞酒店为何如此风靡？

由于疫情影响，许多行业都受到巨大冲击，部分酒店也在积极的转变经营模式转型自救，电竞酒店中酒店和网吧的重叠区域，存在着监管政策的真空地带。因此，电竞酒店打起了“擦边球”，开始盛行。据数据统计，2021年全国电竞酒店达1.5万家。处于野蛮生长期的电竞酒店，作为一种新型业态，由于缺乏行业统一标准，进入行业壁垒较低，且其经营方式巧妙的规避了网吧禁止未成年人入内的规则限制，因此当下备受未成年人的青睐。

二、关于网吧和酒店，法律是如何规定的？电竞酒店的现状是什么？

电竞酒店，以“游戏+酒店”为特点，是一种提供电竞游戏的新型酒店。不同于传统酒店的经营模式，电竞酒店不仅为消费者提供住宿服务，同时提供网吧同等配置的上网服务功能。法律对于网吧、酒店接纳未成年人的规定如下：

《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第七条：国家对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单位的经营活动实行许可制度。未经许可，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从事互联网上网服务经营活动。第十一条：文化行政部门经实地检查并审核合格的，发给《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第二十一条：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单位不得接纳未成年人进入营业场所。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单位应当在营业场所入口处的显著位置悬挂未成年人禁入标志。

《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五十八条：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不得允许未成年人进入，经营者应当在显著位置设置未成年人禁入、限入标志；对难以判明是否是未成年人的，应当要求其出示身份证件。第五十七条：旅馆、宾馆、酒店等住宿经营者接待未成年人入住，或者接待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共同入住时，应当询问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入住人员的身份关系等有关情况；发现有违法犯罪嫌疑的，应当立即向公安机关报告，并及时联系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

由于现行法律中关于电竞酒店的定性尚没有明确的法律依据。如果将电竞酒店定义为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者必须办理《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并严禁未成年人进入；如果将电竞酒店定义为住宿场所，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相关规定，经营者在履行查验、报告等义务后，可以接纳未成年人入住。

但事实上，这些电竞酒店入住非常方便，消费者只需要通过线上平台就可预订房间。部分电竞酒店在经营过程中，接待未成年人入住时未询问、记录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和身份关系；有的电竞酒店虽然履行了告知监护人的义务，但为了谋取利益，采用不如实告知的方式，如只告知监护人未成年人所在的区域，并不告知未成年人将要入住。更有甚者，只让未成年人自己填写家长的联系方式即可入住，是否真实在所不问。电竞酒店还存在一人登记多人住宿、男女混居等情况，很多电竞酒店并没有《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有的连营业执照都没有办理，更别说按要求安装智慧网关系统。法律规定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每日营业时间限于8时至24时，但电竞酒店的上网服务却可以通宵达旦，这已经成为未成年人保护的盲区。

三、电竞酒店是否属于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

根据《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第二条：本条例所称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是指通过计算机等装置向公众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的网吧、电脑休闲室等营业性场所。学校、图书馆等单位内部附设的为特定对象获取资料、信息提供上网服务的场所，应当遵守有关法律、法规，不适用本条例。

因此，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应具备服务对象的不特定性、营利性和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三个要素。故判断是否属于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不能仅以其外在形式和场所的名称作为标准，而应以是否符合服务对象的不特定性、本身的营利性和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三个实质要素作为判断标准。

本案证据显示，涉案电竞酒店的20个房间一共有54台电脑，其中14个房间的电脑数量超过床位数。该电竞酒店在布局上与提供电竞服务的网吧更具相似性，而与传统酒店存在较大差别。通过对涉案电竞酒店的营利性和服务对象的不特定性以及其提供的配备设施、消费需求和收费模式等综合判断，涉案电竞酒店兼具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和住宿餐饮服务的功能，但实质上更偏重于向消费者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这些电竞酒店的营销广告宣传也主要体现电竞游戏、上网、电脑配置、网速等服务内容。2020年12月4日，文化和旅游部发布《关于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推动互联网上网服务行业规范发展的通知》规定：以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为主营业务或主要招揽手段的综合性上网服务场所，应当依照《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申请取得《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实施经营管理技术措施和未成年人保护措施。故涉案的电竞酒店应属于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

四、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是否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权益、是否损害社会公共利益？

《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不得允许未成年人进入。电竞酒店有义务核实消费者的年龄，但为达到营利目的，涉案酒店没有履行相应义务，违反上述法律规定，其行为侵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权、发展权和受教育权等权益。电竞酒店作为经营场所，面向的是包括大量的未成年人在内的不特定的消费者，侵害了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损害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即损害了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

五、检察院为何要对电竞酒店提起公益诉讼？

为了加强对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的保护，法律规定人民检察院有履行公益诉讼的检查职责。人民检察院经过对民事公益诉讼线索进行评估，认为同时存在以下情形的，应当立案：（一）社会公共利益受到损害；（二）可能存在破坏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领域侵害众多消费者合法权益，侵犯未成年人合法权益，侵害英雄烈士等的姓名、肖像、名誉、荣誉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违法行为。人民检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要求被告停止侵害、排除妨碍、消除危险、恢复原状、赔偿损失等诉讼请求。

本案侵害的对象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是国家与民族的未来，也是父母与家庭的寄托。对不特定未成年人权益的侵害，不但违法，也有违公序良俗。涉案电竞酒店是以放任甚至引诱未成年人上网玩游戏方式侵害未成年人健康权、发展权等权利，其危害程度具有严重性、广泛性、不可控性和不可预测性，如对该类行为不加以规制，危害将愈加扩大。如上所述，电竞酒店向未成年人提供互联网上网服务违反了法律规定，侵害了未成年人合法权益，也损害了社会公共利益。因此，检察机关在履行公益监督职责中发现有损害社会公共利益的行为，在没有法律规定的机关和组织或者法律规定的机关和组织不提起诉讼的情况下，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公益诉讼。

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是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的应有之义。因为未成年人身心发育尚不成熟，自我保护能力较弱，辨别是非能力和自我控制能力不强，容易受不良因素的影响和不法侵害，这就要求家庭、学校、社会、网络、政府、司法“六大保护”体系积极发挥各自的职能，共同保护好祖国的未来。本案对于电竞酒店性质的认定具有开创意义，展现了人民法院在未成年人司法保护领域的新作为、新担当。法官大胆突破成文法的局限性，将电竞酒店认定为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这也为文化行政部门在该领域的监管提供了一个司法判例和参照样本。执法者在鼓励这些多元经营模式和消费场景拓展的同时，也要及时预见和防范新业态带来的多重风险，有效消除电竞酒店对未成年人权益的危害，这考验着相关部门的监管智慧。对学校和家庭来说，也应从这起公益诉讼案中反思教育管理的责任，不仅要关注孩子的成绩和学业，更要关注孩子的身心健康，加强对孩子上网行为的引导，及时发现问题，及早介入干预。2022年1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规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负责实施家庭教育。作为监护人，如果教育不好自己的孩子，是要被“追责”的！这起案件中，宿迁市检察院与市中级法院就一同向涉案未成年人父母制发了《责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导令》，并对他们进行训诫。因此，我们全社会都应拧成一股绳，形成合力、齐抓共管，共同担负起帮助教育未成年的社会责任。

同时，我们也要明白电子竞技不同于网络游戏，2020年12月16日，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宣布电子竞技项目成为亚洲运动会正式比赛项目，并参与杭州2022年第19届亚运会。在这里笔者也期待电竞酒店这一新兴业态在经历探索期后，能够进一步净化和规范网络文化经营活动，希望电竞酒店行业能如日之升、蓬勃发展。

作者：谢雯律师

审核：赤坎区司法局

来源：盈科湛江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