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尘封的历史|独库公路与200多名梅州籍老兵

​南方日报·梅州观察

今年夏天,号称“中国最美公路”的独库公路因为游客激增频频冲上热搜。

鲜有人知道,这条“堵哭”公路的背后,有着梅州200多名老兵的身影。

独库公路,即国道217线北疆独山子到南疆库车的路段,是连接南北疆的一条重要干线,全长560多公里。在独库公路开凿之前,连接新疆南北疆的公路只有一条,从独山子到库车,需要绕道乌鲁木齐走1000多公里,独库公路建成后,省去了近一半的路程。

1974年,《关于加快建设天山公路的命令》下达,一批批官兵从全国各地赴天山修路。当时广东有1000多名筑路兵,梅州兴宁、五华籍就有200多名,一人牺牲。

十多位参建独库公路的梅州籍老兵带着亲属重走天山路。受访者供图

十多位参建独库公路的梅州籍老兵带着亲属重走天山路。受访者供图

7月28日,10多名参建独库公路的梅州籍老兵带着亲属前往独库公路,重走天山路,重温那段天山往事。“我们想回去看看,都60多岁了,再不去就走不动了。”老兵们说。

日前,记者辗转联系上多名当年参建的老兵,聆听他们的故事,揭开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打开尘封的历史记忆

“捐出去,让更多人了解这段历史”

茫茫雪山、巍巍天路。再次走上独库公路,曾经20来岁的战士,如今已到了花甲之年。

独库公路博物馆里,有些老兵看到当时系着安全绳在悬崖上作业的照片,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潸然泪下。

1978年,200多名梅州籍热血青年穿军装、戴红花,在欢送声中告别家人,踏上列车,来到天山,挥洒青春与汗水,最终成就了如今贯通新疆天山南北坡自然景观旅游“黄金通道”的国道。

 部分“独库老兵”旧影,二排右二为张国雄。受访者供图

部分“独库老兵”旧影,二排右二为张国雄。受访者供图

老兵张国雄是梅州五华人,1978年2月27日应征入伍,随后赴天山参加独库公路建设。“那时刚过完春节,我们坐了7天8夜的闷罐车到达乌鲁木齐,又坐了4天汽车才到达那拉提。”张国雄回忆。

一路向西,战士们的身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有些战士发烧感冒,有些流鼻血、头晕。

张国雄长叹一声,“条件太艰苦了,吃不习惯、住不习惯,特别想家。”

在高原地区,水的沸点较低,战士们常常吃的是夹生馒头;雪融化时,牛羊的粪便夹杂在雪水里,流到了小溪,战士们只能将水静放一段时间后饮用。

“有一次我们想改善下伙食,刚走进当地的餐馆,闻到羊肉的膻味就跑了出来。”在新疆8年,老兵廖继掌才接受了羊肉的味道。

 除了要克服饮食上的不适,不能洗澡这事让这群南方汉子十分煎熬。“半年才能洗一次澡,身上的泥搓下来就跟面条一样。”那段艰苦的岁月,在老兵们的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今年老兵牛永祥组织五华籍战友重走天山路,张国雄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同行,但他把珍贵的资料让牛永祥带去捐赠给了独库公路博物馆。

乔尔玛烈士纪念碑原始资料。受访者供图

乔尔玛烈士纪念碑原始资料。受访者供图

这些资料包括修建纪念碑的施工图、施工日记,以及他当时撰写的报道手稿。张国雄告诉记者,当时他任副排长,带领士兵在乔尔玛参与修建了烈士纪念碑。为了更好地掌握工程情况,张国雄将纪念碑从动工到竣工的建设情况都记录了下来。离开新疆时,他将这些资料一并整理在册带回了家乡,珍藏了30多年。

路是躺下的碑,碑是站立的路。“捐出去,让更多人了解这段历史。”张国雄说。

老兵向独库公路博物馆赠送锦旗。受访者供图

老兵向独库公路博物馆赠送锦旗。受访者供图

有人说,独库公路是一条奇迹之路。它的“奇”,在于它的“险”。独库公路要翻越4座冰达坂、跨越5条河流、穿越3条高山隧道、飞越100多公里悬崖峭壁,大部分工程需开山劈石,线路陡峭险峻,很多地段海拔超过2800米,终年积雪,最低气温达到零下46摄氏度。

十年修路,168名战士在那里献出了生命。

曾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深知任务艰巨危险,执行前写好了遗书”

天山的冬天有多冷?在冰天雪地的户外,战士们有时不小心碰到零下几十摄氏度的铁器,被粘掉一块皮是常有的事;作业时,即使战士们使出全力,铁镐也只能在地上刨出核桃大小的痕迹。“毫不夸张地说,拉出来的粪便,马上就结冰了。”老兵们说。

尽管条件艰苦,但战士们没有一句怨言。在与世隔绝的天山深处,他们与恶劣的天气斗,与狂暴的风雪斗,与险峻的山石斗。

老兵陈德文。受访者供图

老兵陈德文。受访者供图

老兵陈德文手掌一摊,还能看到老茧的痕迹,“我们的工具很简单,都是用钢钎、铁锤、小推车……”施工作业时,陈德文手掌总是长满血泡,打石头时砸到自己手更是常有之事。

比起这,陈德文认为自己算是比较轻松的了。他曾看到兴宁老兵曾裕新在“飞线”上作业。“飞线”是一段6公里长的线路,设计在悬崖绝壁之上,当地牧民称其为“摔死黄羊撞死鹰的地方”,环境之险恶,由此可见一斑。

“曾裕新身上系着安全带,手里握着比自己还长的钢钎,在悬崖峭壁上,来回摆动作业,我看到心里都很害怕。”陈德文说。

兴宁老兵邓龙辉参与修建独库公路时,曾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邓龙辉回忆,1982年初春,作为排长的他,带领3名推土机操作手徒步12公里,到一个机械停放点执行清除道路积雪任务。一路上都是山沟,两边山上积雪很厚,随时有发生雪崩的可能,“我深知这次任务的艰巨性、危险性,于是在出发前写了遗书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以防万一。”

1985年初夏,独库公路玉希莫勒盖隧道北口49公里便道大弯处,几万立方米的积雪突然从山顶崩塌,堵住了通往隧道南口以及往团部的通道。邓龙辉奉命在雪崩路段清推积雪时,山顶的积雪再次崩塌,几千立方米的积雪霎时倾泻而下。

“根本来不及反应,更不要说躲避了,也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跟头,挨了多大的撞击。”万幸的是,雪崩巨大推力把邓龙辉和身边的推土机,一起掀推到40多米下的山坡处,最后被战友们从雪堆中挖了出来。

刻在纪念碑的百余名烈士名字中,有一名叫王新群的战士,他是兴宁人。那天,王新群和战友负责装泥土加固房子,几人坐在载满泥土的翻斗车上往回赶,在那拉提路段,为躲避公路上的牛群而不幸翻车,王新群永远长眠于天山之上。

一锹一镐铸就“英雄路”

“虽然负伤了,但却是光荣的”

回忆过去,五华老兵刘玉浩几度红了眼眶。刘玉浩的两个哥哥都是军人。当初,他为了向哥哥们靠齐,参军入伍,到了连队,做好事也总是不留名。

每天天没亮,就早早起来帮忙烧开水,汽车也帮战友擦得铮亮,“不为别的,就想当好兵。”这是刘玉浩最简单的想法。

一天中午,当别人还在午休时,积极上进的刘玉浩带着两个新兵去搬石头,没想到由于雪地湿滑,石头没放稳,从高处坠落,正好砸中了他的腰。刘玉浩当场痛到动弹不得,为了不耽误工作,他没有对外声张,稍稍缓过神来,又投入到工作中去。直至后来病情越来越重,刘玉浩不得已离开了部队。

他曾到医院检查,发现腰椎骨有四五节出现了断裂。后遗症现在仍折磨着他,有时痛起来一躺就是20多天。

几十年来,刘玉浩一直珍藏着这个秘密。老连长前段时间来看望他时,提及此事,刘玉浩依然选择了沉默,只因他“不想给组织添麻烦”。

直至记者这次采访,刘玉浩才敞开心扉,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从1974年开工建设到1983年建成通车,独库公路整整修了十年。战士们用一锹一镐刨出来了路基,一寸一寸“抠”出来了隧道,铸就了这条“英雄路”。

“碧血洒满天山,捐躯为谁?为国威军威振奋。”这是筑路官兵的口号,也是所有筑路战士的心声。

“看着我们修建的公路如今已经变得这么美,当初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张国雄说,他时常会想起和战友们在天山的往事,记挂着新疆的一草一木。他甚至把自己的孩子也送去新疆当兵。廖继掌则选择留在了新疆,把一生都奉献给天山。

今年“八一”建军节前后,五华县棉洋、兴宁籍“独库老兵”纷纷组织战友聚会,老兵刘文汉特地从深圳赶来。“我们五华有102个战士当时去天山筑路,现在还剩88个,年纪越来越大,见一面就少一面了。”刘文汉说。

老兵古桂湘默默将兴宁籍战友联系表上的两个名字框了起来,“加上这两个,104个战士中有11名战友已经离开我们了。”古桂湘说。

44年过去,昔日的天堑早已变坦途,独库公路沿途的美景频频刷爆网络,成了“网红公路”。然而许多老兵还没机会回去看看,“希望明年可以回去看看。”老兵们说。

原标题:

独库公路与200多名梅州籍老兵:

千锤万凿“穿”天山    直教天堑变坦途 

【来源】南方日报·梅州观察

【南方日报记者】魏丽文

【通讯员】古桂湘

编辑 魏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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