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府:泰国那一抹“永恒的微笑”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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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哈泰寺的佛像与遗迹 (张亚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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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数泰国诸多旅游打卡地,物欲横流的曼谷、清新文艺的清迈、十足享乐的普吉、充满动感的苏梅,夹击人们的感官;相形之下,曼谷以北80公里开外的大城府(Ayutthaya,阿瑜陀耶)似乎没有那么声名显赫——在旅游达人们看来,多少有些单调呆板。然而在泰国民众眼中,最能代表本国历史文化之地,即是这里——没有素可泰、阿瑜陀耶和曼谷,也就没有现在的泰国。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张亚萌

责任编辑|杨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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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的海洋

如今无论从曼谷考山路包车,或者坐火车约一个小时,当可以远眺到尖塔和金碧辉煌的路牌时,浓厚的历史气息就会扑面而来——坐落于湄南河冲积平原上的大城府,地处暹罗湾潮汐线上方,这个四面被湄南河、华富里河、巴塞运河环绕而形成独特的岛城,有水道通向南方的暹罗湾,可通中国与东南亚诸国,又紧扼北方素可泰的出海门户,成为中、印、欧的地理连接点,更造就了它在贸易、军事、外交上得天独厚的条件:14至18世纪,发达的水陆交通和耀眼的佛教建筑让它的名声享誉东南亚乃至整个亚洲,甚至被目为东南亚最大最美丽的城市。

1350年,湄南河西岸的罗斟(今华富里)政权首领拉玛铁菩提(Ramathibodi I,乌通王)战胜泰国第一个封建王朝素可泰王朝,罗斟与河东岸素攀政权暹国合并,建立阿瑜陀耶王朝,中国史籍称“暹罗”。当曼谷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时,阿瑜陀耶王朝定都之地,已是一座繁华“大城”——旅泰华人认为此城最大,故称“大城府”,连王朝都亦称“大城王朝”。

在历史文献中,大城府被称为“天堂”,鼎盛时期人口约有100万,三座王宫、超过2000座镀金尖塔式庙宇和4000多尊镀金佛像,让这里处处金碧辉煌;历33位国王、延世417年的王朝,将佛教文化送上巅峰。大城王朝中后期时,明人张燮还在他的《东西洋考》“暹罗条”里写:“其土下湿,气候岚热不齐,民悉楼居,楼密联,槟榔片藤系之甚固,藉以藤席,竹簟寝处其间。王宫高九丈余,以黄金为饰,雕缕八卦,备极弘丽。”16世纪开始,大城府的声名远播欧陆,1512年葡萄牙人首抵此处,大城府逐渐在17世纪成为贸易中心,欧洲各国使节纷至沓来。

如果说几百年前大城府的主色调是金色,而今这里,武断一点而言,市中心只有红褐与焦黑两种颜色:红褐色是建筑早已蒙尘的砖块,烈日烤灼、风雨侵蚀,让凹凸不平的地面与墙面,一起化为一片暗红色的海洋。大城府的诸多古刹,乍看之下是吴哥窟的翻版,但仔细鉴赏之后就能发现,与多用大石块构成的吴哥诸寺不同,这里多用红砖;没有吴哥窟雕花墙壁、百转千回长廊,这里却衍生出许多大城王朝时期独有的建筑风格。

罗卡雅苏塔寺(Wat Lokaya Sutha)已经不能被称作“寺”,一片蔓生荒草中,巨大卧佛裸露在自然中接受朝拜;建于1491年的帕西桑碧寺(Wat Phra Si San Phet,三王庙)残存的三座白色锡兰式佛塔一字排开,已成大城府地标:1492年,为供奉父兄骨灰,拉玛铁菩提二世在寺中兴建两座佛塔,开启了泰国用佛塔存放国王骨灰的丧葬习俗,1529年拉玛铁菩提二世驾崩,其子又修建一座佛塔。而今时光还没有把它们摧毁殆尽,旁边历代国王依次修筑的许多小塔虽然破损严重,却依然壮观高耸,如同肃穆的卫兵。

帕西桑碧寺以东,即是以正居院中的宏伟佛塔而闻名的拉嘉布拉那寺(Wat Ratchaburana)。这座高棉样式的佛塔原本为泰式,系九世王替两位争夺王位继承权决斗而死的兄长举行火葬而建:1424年,因陀罗阇王去世,骑大象自相残杀的两个王子死后,三子从彭世洛南下继承王位,成为波隆摩罗阇二世(Borommarachathirat II),建设这座寺庙存放兄长骨灰。穿过如同大三巴一样只剩一面墙壁的大门,四周全是支离破碎的佛像与围墙,仿佛突然掉进遥远的古代。似一根玉米一样的主塔上,楞状塔饰层层叠叠;四周环绕四座锡兰式小塔,乃城中保存最为完整的高棉风格佛塔。

城中最古老的寺院则在护城河外东南角,崖差蒙空寺(Wat Yai Chaiyamongkho)为1357年乌通王为纪念王朝诞生而建,与城内充满沧桑感的废墟式庙宇不同,这里随处可见重建的痕迹,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甚至还不如佛塔披挂的黄绫与斑驳的红砖给人的视觉反差强烈。长达28米的洁白卧佛是这里的标志,身披黄色袈裟安详侧卧在白花花的炙热阳光下,淡泊地注视周围饱经风霜的土地与河流。

爬上锡兰式主塔,内部有八座佛像,更令人难忘的是一种混合的奇怪味道充溢其间,硝烟夹杂腐败植物的味道,更多的是人体臭气,让人难于呼吸。

柴瓦塔那兰寺,佛像的背影 (张亚萌/图)

2

繁荣的黑暗倒影

在游人绝迹之时,崖差蒙空寺的卧佛周遭,徒留一片历经岁月洗涤过后的宁静——主塔四周,许多无头佛像静默着,似乎并不想诉说它们所经历的故事。

阿瑜陀耶的名字来源于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罗摩的诞生地及凯旋归来后的登基之地阿约提亚(Ayodhya),梵语意为“不可战胜之城”或“永恒胜利之城”,但这名字一如谶语:作为继高棉帝国之后第二个东南亚“超级大国”,当大城王朝达到鼎盛时期之时,它与缅甸之间的战争也绵延展开。

一切辉煌总有一个终结。1766年,觊觎大城府已久的缅甸王孟驳率军围城14个月之后,炸塌城墙攻入城中,在15天的烧杀抢掠之后,三万人沦为俘虏,大城府几乎被夷为平地。不可战胜之城却在战乱中破败——这个泰王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朝代,带着它所有的风华,在1767年戛然而止,只有十几座“洗尽铅华”的寺庙遗迹——红砖上多见黑色火烧污渍,佛像也被火焰熏得黧黑,沉默不语伫立城中,为大城王朝的黄金时代聊作见证。

在大城府,红的对面是黑。拉嘉布拉那寺之南,玛哈泰寺(Wat Mahathat)据说是缅甸军队攻打泰国的首要目标:这座始建于1374年即二世王波隆摩罗阇一世(Borommarachathirat I)统治时期的寺院曾拥有10余处僧院、立有如丛林般的200余座佛塔,如今寺院正中只剩巨大方形塔基,小塔亦多严重倾斜,摇摇欲坠。

柴瓦塔那兰寺的成排无头佛像 (张亚萌/图)

在大城府诸寺,很多“排排坐”的佛像,无一例外都没有头,地上墙角会“惊现”一双石雕佛脚,抑或一只巨大佛手,观之十分“后现代”。也许正因如此,许多游客喜欢屈膝躲在佛像后,将自己的头从佛像破损的颈口伸出来拍照。其实,那些玛哈泰寺中的佛像与佛塔,身镀黄金,或体内藏有金叶,引得缅军将佛像斩首,或以大火焚烧,令黄金与石头分离,热胀冷缩造成佛像头部、手脚断裂,留下残肢断臂的满目疮痍。

大城府如同圆明园。阳光给柴瓦塔那兰寺(Wat Chaiwatthanaram)的高塔涂上金黄,让红砖拥有了狞厉之美,带人回到战火纷飞的时代。当红已变成黑,浮屠兀自伫立,斑驳佛塔、破烂砖墙、黝黑佛像、浩大古迹,毫不留情地掩盖了繁华与覆灭,只有残留的文献与口述的故事世代相传,岁月亦如过眼云烟——盛世的繁荣也会成为幻灭的倒影,一如柴瓦塔那兰寺中,夕阳里高坐于几乎坍塌的基座上的佛像,那恒久的落寞背影。

军队入侵之际,佛寺尽毁,刀落之处,如作家翁达杰语,“菩萨意味深长的巍峨法相倒向地面,坠入土中”。在漫长的时光中,一颗佛头被千年菩提之根紧紧包裹,环绕的枝蔓将它缠绕于其中,形成了树包佛头的奇观,亦是玛哈泰寺最著名的“永恒微笑”。如同吴哥窟中塔布伦寺景色的“终局”一样,东南亚树木的绞杀现象会让植物最终取代寄主,但而今佛像仍在菩提树中闭目微笑,不着一语,仿佛看尽王朝风云变幻,那是一种与事件万物同在、超乎生死的神奇气度,让人们可以一直站在它面前,注视它很久很久。

玛哈泰寺的树包佛头奇观 (张亚萌/图)

千千万万人用时间将大城府筑起,大城府又在光影里注视着这千千万万人生成的世界。大城王朝覆灭后,郑信将泰国都城南迁近百公里至吞武里,历经仅15年的吞武里王朝后,1782年曼谷王朝定都曼谷,在新的土地上书写繁华,大城府则愈发淡出人们的视线了。

两百余年光阴倏然而过,如今这里更像一个充满乡村气息与休闲氛围的小镇。遗址公园内,草坪、绿树、水塘,一派田园风光;当地人会铺张席子随意野餐,或者租下传统服饰,模仿在此取景的热门电视剧《天生一对》,在遗址中拍照。红与黑的遗址紧挨着新建的民居与寺庙,残砖败石中烟火水乳交融,有种穿越时空的错愕。

邦芭茵夏宫草坪的大象 (张亚萌/图)

在大城府与曼谷之间,始建于17世纪的邦芭茵夏宫(Bang Pa-In Summer Palace)是泰国最大最美的王室行宫,19世纪经曼谷王朝的拉玛四世、五世国王下令修复后,泰国、中国、缅甸、哥特诸式建筑风格俱全;更有典型泰式“三尖顶”的金色水上皇亭,粉蓝、淡紫、纯白的建筑群颇为小清新,搭配上做成可爱象群的热带绿植,邦芭茵夏宫挥别了浓烈的红与惨烈的黑,洋溢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清爽之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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