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刘强发现自己走不出公司大门了。

这位韶关中捷物流公司的员工，6月20日晚在公司仓库值班，21日上午睡醒时，发现一层已经被洪水淹没近半，积水几乎和胸口齐平，水流湍急、暴雨还在不断下着。73岁的刘强行动不便，因有病在身需要定时服用药物，他马上拨打电话求助，最终是赶来的消防队员用冲锋舟将其救出。

6月21日，消防队员在韶关市浈江区救出被困老人。

从6月20日20时到21日16时的20个小时里，韶关市气象局共发布了20份雨情简报，实时更新暴雨动态。而在此前的近半年时间里，这样的简报一共只发布了150期。

近一个月内，韶关经历了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大一轮降雨。这座人口超过300万的粤北城市，今年“龙舟水”时期的降水量要比往年同期多出1.9倍；而在下游的小城英德，则遭遇着最高水位的考验——22日13时，北江英德站水位35.96米，超警戒水位9.96米，已超过历史实测最高水位。

特大暴雨的侵袭下，北江流域发生了罕见的洪涝灾害。洪水从上游奔腾而下，在韶关汇入北江，之后顺势而下流向清远。记者在这两座城市看到，大水一度漫过堤岸，马路上的水位没过了成年人的大腿、腰部，大量机动车泡水受损。

洪灾唤起了两座北江流域城市自救与互助的决心，当地各级政府和消防救援力量迅速出动；八方来援，广东全省各地应急救援力量驰援北江沿线，在韶关、清远等地展开防汛阻击战。一场守卫北江的决战就此打响，滔滔北江之上，一幕幕紧张而又动人的救灾画面不断出现……

警情

密密麻麻的接警单

“我老婆怀孕快39周，现在羊水破了。”6月21日上午10点半，在120接线电话里，韶关市妇幼保健院的护士听出了陈海明的焦急。

这时，北江汹涌，洪水没堤。陈海明一家住在韶关市浈江区的锦绣明珠园小区，该小区紧邻北江而建。6月21日上午，小区外的道路积水已经没过大腿，救护车难以进入，只能停在离小区一公里外的百旺大桥上等待。

“这一切来得很突然。”陈海明当时很急，洪灾来临后，小区停电，电梯无法使用，“孕妇走下楼梯都很困难，更别说蹚水走一公里了”。

陈海明又拨打119求助。20分钟后，赶来的4名消防队员从救护车上取下担架，再赶往陈海明家中，将孕妇抬出。看到消防员来了，陈海明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见到他们，比见到亲戚朋友还让人感到踏实。”他还发了一条朋友圈打趣，“这个时候凑热闹，真是‘坑爹’了。”

6月21日，韶关消防、医护接力救助临产孕妇。

消防员涉水徒步近一公里后，孕妇终于坐上了救护车。12时38分，孕妇被送到韶关市妇幼保健院，5个小时后，顺利产下一个男孩。在微信中，陈海明称呼他的儿子为“抗洪宝宝”。

站在抗洪救灾最前线的就是这些消防队员们。“您有新的出警单，请注意查收。”6月21日，这样的广播声不断在韶关市浈江区消防大队院内响起。

浈江区是韶关此次洪灾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听着广播声响起，浈江区消防救援大队大队长洪伟波非常着急，“能出动的消防员都已经在一线参与救援了，实在没人了。”面对一单单警情，洪伟波只能事急从权，调派人手先去处置最危险、严重的警情，稍微能缓缓的，他只能在电话中先安抚。

因为警情太多，不少还是从110或三防指挥部转过来的，洪伟波拿起一张A4纸，在上面用笔记下每单警情的详细情况，这张纸成为了浈江区消防救援大队的临时出警单。

6月21日，消防队员在韶关市浈江区救出被困老人。

在这张纸上，情况紧急的被画上了星号，当事人已经确认安全的就划掉，还无法联系上的就做上标记……由于警情过多，消防员们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分类记录着各项救援任务。

人手捉襟见肘的同时，浈江区消防救援大队的装备也有些短缺。暴雨持续多日，该大队部分消防救援车辆已经泡水损坏，21日上午，还剩一辆消防车可供调动，消防员们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好好睡过觉，衣服还没来得及晒干就重新穿上，大队内存放的跌打创伤药品也已经几乎用完。

这样的条件下，浈江区消防救援大队在一天内处置了75起警情。21日晚，那张记录警情的A4纸正反两面被写得密密麻麻，第二张纸的一面也被写满。浈江区消防救援大队参谋谭琨说，“其实远不止75起，还有不少是出警途中遇到临时求助的警情，我们也都顺利处置了。”

支援

面对面建群对接分工

及时缓解浈江区消防救援大队人员、装备短缺的，是从近300公里外驰援赶来的东莞滨海湾新区消防大队队员。

经广东省消防救援总队协调，东莞消防共出动14台车，70人，8台舟艇前往韶关抗洪。这支队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专业水域救援队伍，早在5月10日，他们就落实了“装备上车、舟艇上架、器材入箱”，全面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做好抗洪抢险准备。

21日16时，数辆满载装备的消防车，驶进浈江消防大队院内。下车时，这些来自东莞的队员们已经穿好了水域救援装备，对讲机上套着防水薄膜。两队负责人没有寒暄，迅速对接，拉了微信群，那张记满警情的A4纸被拍照发到群里，两队通过警情编号分配任务。

东莞的队员们仅在浈江消防大队院内停留了10分钟，就立马出警了，他们兵分三路“作战”。消防车驶过市区时，不少住在楼上的市民拍照记录，向他们挥手致意，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东莞消防队员们接手的第一个警情，是接警单上编号为“11”的任务。任务点在浈江消防大队10公里外的莲塘路上，消防车刚出发2公里就遇到积水，只能缓慢行驶。开到浈江大道中时，积水已超过1米，消防车也很难继续行驶，队员们只能带上冲锋舟，采用开船和徒步并行的方式，前往任务点，水最深处没过消防员胸口。在莲塘路，队员们顺利解救了几位被困老人。

在另一路，消防员顺利转移了一位糖尿病老人到医院治疗。浈江大道中段的道路已被大水淹没，队长姜腾飞率领队员们推着小艇往目的地前进。接到老人后，他们先让老人平躺在木板上，再将老人安全抬上皮划艇，这是姜腾飞小队驰援韶关后救出的第一位群众。在抵达安全区域与病人家属完成交接后，队员们又冲入深水中。

6月21日，韶关市区被洪水侵袭。

一直忙到了深夜。21日23时11分，东莞消防队伍的负责人在微信群中说，“1组25人，申请回大队补给，对讲机、手机都快没电。”这时，大多队员今天还没吃过饭。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21日，来自深圳、广州、东莞、佛山等地的专家和排水队伍携带救灾装备陆续抵达韶关。在下游清远，来自广州、惠州的消防队伍也在21日抵达英德。

在英德，6月22日凌晨3时，惠州来此支援的消防队员们接到一名孕妇临盆需紧急转移的警情。到场后，消防员唐树维发现孕妇突然分娩，危急时刻，消防员只好变身“接生婆”，他一边联系妇产科医生，按照医生指导对新生儿进行处理，另一边安排救援力量到医院接妇产科医生来到现场。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紧张救援，孕妇和婴儿均转移到安全区域，母子平安。唐树维说，“这种救援第一次碰见，当时尽管非常紧张，但平复心情后必须冷静进行处理。”

坚守

“睡也得睡在岗位上”

洪灾来袭，所有人都被动员了起来。21日上午，韶关市委办、市政府办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公职人员积极参与抗洪抢险救灾一线工作。韶关市委组织部也发布了“关于号召全市各级党组织和广大党员干部投身防汛工作的倡议书”。自6月18日20时以来，韶关参与防汛救灾的党员干部达到3万多人次。

在最危险的时刻来临前，党员干部们挑起了转移安置受灾群众的任务。

在韶关下游，北江水位持续上涨了数日，清远伦洲岛上出现了严重的水浸。这座江心小岛上有2065位村民，小岛淹掉大半，岛内村里的积水多处达到1米，21日晚，洪峰马上就要达到。

洪峰来临前，经过党员干部逐家逐户宣传发动，岛内大部分居民都已转移。21日傍晚，转移工作基本结束，但部分干部和民兵仍没离去，由于晚上潮水会继续上涨，他们仍要在江边守护，盯着伦洲岛渡口，整装待发，时刻确保岛上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北江水位持续上涨数日后，清远江心岛上出现水浸。

和居民们一起转移的，还有藏在江心岛书院内的古籍。书院内珍藏着超2万本书册，其中古籍1000多册，具有极高的文学艺术价值。眼见大水袭来，位于北江清远市区段的岭南书院（江心岛书院）的工作人员即将珍贵古籍和其他书本密封成箱，依次运离出岛。

伦洲岛西南方向10公里外，茶二村的广播反复提醒着水情汹涌。洪峰未到，茶二村所在横荷街道的建委主任吴小聪就坐不住了。从19日开始，茶二村就出现了严重的水浸迹象，20日一早，吴小聪带着街道工作人员紧急安排村民转移，“24小时备勤，睡也得睡在岗位上。”

转移人员的同时，横荷街道也在积极筹措救灾物资。皮划艇刚刚到位，就有村民家属急匆匆请求帮助。 “请问能不能派人把我阿婆、阿伯接出来，我刚劝服他们去市区暂住，但没船进不去。”

街道应急分队队员立刻穿上救生衣驾驶两艘皮划艇前去转移群众。皮划艇穿过乡间小道准确到达村民家中，待转移的两位村民年纪较大行动较慢，应急分队队员3人一组采用上扶下托的方式，安全地将村民转移到皮划艇上成功带出转移。

21日，清远横荷街道茶一、茶二村旁边的大燕河水位上涨。

矿泉水、八宝粥、方便面等生活物资到位后，应急分队队员及村委会干部立即开始向受浸村户派送物资。由于茶二村村道狭窄，无法用车将生活物资运送进去，应急分队及社区干部采用肩扛手提的方式先向受浸较浅的村户运送物资。队员穿过泥泞的乡间小路，前后五趟将受浸较浅的村户物资派送完毕。

“村里的道路要用经验来判断，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确保安全，都是在不断地探路。”街道工作人员陈炜健在划皮艇的过程中用船桨试探前面的路况。

顺着现存的水道，转弯，再沿着狭窄的村道，工作人员将物资运送到每家每户。村内还有部分村民住在二、三层，不时地探出阳台看看外面的涨潮势头。

仍有不少村民使用龙舟船出行，有热心村民担起了船夫的角色，不断接送进出村的老人和孩子。他们划船时，用的是清远特色的燕尾龙舟，一边划，一边和对面错位而来的船互相热情打招呼。在村民看来，这次洪水，他们能够一起努力扛过去。

重建

来来回回的船只带来希望

在遭遇洪水袭击的北江流域，民众利用社交媒体加快救援速度，有人在网络上搭建了紧急求助登记表，帮助联系前方救援力量，还有不少商人和居民也向受灾者伸出了援手。

21日20时，韶关市浈江大道中，一位家长带着正在上初中的孩子在路口守着，他的孩子已经持续高烧了3天，“必须得去医院看了”，因为手机没有信号，他也打不出求助电话。这时，一个路过的拖车司机见状，帮他和孩子送到了3公里外的粤北医院。

在这位初中生被接走的不远处，一家烧腊店被洪水侵入，老板只能带出部分材料，到地势较高处摆摊售卖。洪灾下，该片区一直没有信号，习惯了网络支付的市民们几乎都没有携带现金，烧腊店老板就免费向市民提供餐食。

6月22日，广东省蓝天救援队员在英德救出被困发烧居民。

6月22日，英德望埠镇遭遇水浸，街道上的档口仅露出门牌，房屋、道路、车辆都泡在水中，不少居民被困在二楼，但生活还要继续，居民们过上了短暂的水中两日，在水中“重建”小镇生活。当时，各方救援队伍已在英德集结，镇上的特殊人群完成转移后，他们向住在楼上的居民们送去物资。

“不要动了，我们过来！”救援队员看到有三位女性因为出来买东西被困在水中，水位过深，难以向前行走，就急忙进行安全提醒。快艇熄火后，慢慢向她们靠近，救援队员跳入水中，把她们一个一个抬到船上。

在望埠镇靠近村子的路段，积水更深，一位村民拉着浮板，想往家中运送物资，走着走着水淹到了脖子处，“太危险了！”救援人员帮他拿起物资，并把他救到船上。“可能原本想着自己能靠浮板浮起来，但是这些道路却难以预测。”

来来回回的皮艇和小舟不断往返，冲锋艇在望埠镇中穿梭，把因洪水而四散的村民和村落串联成线，带去物资，也带去了希望。

6月22日，船只在英德望埠镇中穿梭，运送人员和物资。

6月23日，广东省应急管理厅宣布，广东前汛期降水基本结束，防汛工作已从暴雨加洪水阶段，转入迎送洪峰过境阶段。

洪峰过后，北江水位正缓慢回落。6月23日，韶关迎来了大晴天，市区的积水已经没了踪影，路上随处可见工作人员清淤、消杀的身影；被转移的人们也陆续回到家中，清扫房屋，准备开始家园重建。

【采写】张笛扬 王越莹 叶志强 焦莹

【摄影】董天健 吴明

【统筹】徐勉 何雪峰

【策划】胡念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