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在其他医院“二进宫”瘤体仍未切干净;一个是肿瘤层层包绕着血管和神经;还有一个复杂的脑干肿瘤。一周内做了3台超过10个小时的颅脑手术,难得放松下来,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神经外科办公室,55岁的王业忠显出些疲态。但喝了一杯速溶咖啡,20分钟后,他又“满血复活”了。
“主任的精力和专注力让我们自愧弗如,尤其是上了手术台,仿佛感知不到累和饿。”科室年轻医生形容王业忠,遇到疑难手术眼里会发光,把一台高难度手术完成得很漂亮又高兴得像个孩子。
凭着对医学的专注和不曾褪色的干事热情,这位从大西北远道而来的科主任,成功让科室元老变“铁粉”,让团队拧成一股绳。经过5年耕耘,带着这家曾华南领先的老牌神经外科从低谷回到暖春。“总算没有辜负医院的信任,也对得起自己年过半百再折腾这一番。”王业忠感慨。
手术当艺术“间谍”变“铁粉”
刚过完30岁生日,阿雯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她是一名歌手,曾经在舞台活力四射,可是近两年,头晕、头疼越来越频繁,视力持续下降。
她的脑子里住进了一个“妖怪”。在蝶骨嵴内侧,一个巨大肿瘤直径已经达到7厘米,且还在长大,压迫着健康的脑组织,渐渐吞噬着视力、听力,继续下去可能是偏瘫、甚至死亡。
这个医学上命名为蝶骨嵴内1/3脑膜瘤的疾病,在有着“大脑迷宫的探索者”之称的神经外科,依然是最大难题之一。手术精度以毫米计算,切除不干净容易复发,全切除困难且危险,存在较高死亡率。
阿雯的情况又更为复杂:蝶骨嵴脑膜瘤呈匍匐状生长,周围临近视神经、动眼神经、滑车神经、眼神经、外展神经、垂体柄,又压迫和包绕颈内动脉、基底动脉、大脑中动脉、后交通动脉及多条细小穿支动脉,手术无异于火线迷宫里拆弹。
“伤及主要动脉就是大出血,伤及神经和脑组织,可能就是颅神经障碍、失语、失明、偏瘫、肢体运动障碍等严重并发症。”这让阿雯几次转院,也让王业忠慎之又慎。
这天早饭,他干掉了一大碗面、两颗鸡蛋、一个饼。在神经外科,一台复杂的手术经常耗时10余个小时乃至更久,必须保证足够的体能。多年下来,他的肠胃和身体机能都适应了长线作战。
10点半,麻药发挥作用,下级医生完成开颅,接下来是属于王业忠的精细活。分块切除肿瘤主体,剩下包绕着神经和血管的残留组织在内镜下纤毫毕现,王业忠紧盯着屏幕,神情严肃,小心翼翼地牵拉瘤体,仔细探清局部解剖关系,如蚂蚁搬家般一点一点将肿瘤组织和血管、神经剥离……动作重复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像悬崖上走钢丝。
秒针在凝重的气氛中划过3万多次,晚上7点半,王业忠神情松弛下来。大家知道,这次手术又成功了。第二天复查颅脑MRI,果然,“妖怪”消失了。后续随访显示:肿瘤切除干净,各项功能保护良好。
王业忠的老师,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医师、中国神经外科顶尖专家徐启武教授了解这个病例后,给出了一句高度评价:“这个手术,我做也不过是这样了。”
“太漂亮了,我在这之后真正服了王主任!”青年医生、后起之秀肖仕印博士提起来依然很激动。
“不稀奇。”1985年建科之初就扎根于斯、年龄比王业忠还要长几岁的主任医师曾白云则表现很淡定,“我当‘间谍’的时候就知道他手术很厉害了。”话毕,科室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声。
“间谍”是整个科室都知道的梗。2017年3月,王业忠还是一个来自大西北的“空降兵”,虽然有着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学分会全国委员、中国神经科学学会理事等头衔,还拿了4个省级科技进步奖,但毕竟医生治病救人,手上功夫见过才知道真章,因此医院领导私下交代科室年资最高的曾白云评鉴王业忠的手术功底。
曾白云“潜伏”进了手术室。第一个病例就是巨大肿瘤,侵犯了颅脑多个部位,迫得大动脉发生移位,血管和神经包绕缠结,和正常的解剖结构已经大相径庭。“我搞了几十年鞍区肿瘤,见过的病例不计其数,还是觉得很棘手。手术中大动脉破裂,他也不惊慌,很快压住止血,肿瘤切干净后再和介入医生一起修复血管,最后病人安全出院,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后来,曾白云又接连盯了王业忠几台手术。50多岁的荣姨在外院手术后有瘤体残余,还因为神经损伤,眼睑无法抬起、吐字不清、肢体运动受限;30岁的阿松,枕骨大孔区占位性病变,在外院开颅手术,因为肿瘤血运丰富只切除了部分;36岁的岩姐,一年半内在外院做了2次手术,复查头颅MRI又查出了肿瘤残余……这样的“二进宫”“三进宫”棘手病例还有很多,在王业忠的一双妙手下,瘤体摘除干净,经过康复治疗后症状也明显改善了。
技术之外,难得的还有态度。“看他手术感觉就像在雕琢艺术品!有时候手术比较复杂,做到晚上一点半,也不急不躁。一台手术下来电凝刀使用基本不超过20次,对颅脑组织保护得很好,患者恢复起来就容易。”曾白云记得,自己看完几台手术很亢奋,给院领导电话:“王主任的手术比我这么多年跟过的都做得好!”
劲往一处使老牌科室再现暖春
曾白云的亢奋自有其原因。1985年,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就开设了神经外科,属于华南首批,又在全省率先建立神外重症监护室、独立手术室,引进了第一台伽玛刀。“我们曾经是行业内的NO.1,当年成绩最优异的毕业生才有机会留在神经外科。看着曾经那么牛的科室陷入低谷,我心里别提多憋屈、多难受。”他感慨。
“上班第3天,我给了科室24个字:基础雄厚、人才济济、温暖如春;团队松散、创新不足、目标欠明。”王业忠回忆,自己以《抉择》为题给科室医护人员讲了一课,其后一个月内讲座10余次,谈话500余人次,目标就一个——凝聚人心、重振士气。
“当时观望者居多,包括我自己。我们都特别渴望科室能走出低谷,但不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得来点实在的。”曾白云回忆。
挑战是巨大的。王业忠此时已经51岁,科室比他年长的医生还有7个,大都是元老级人物。要让这样一支队伍服气,必须有过硬的本事。几台大手术做下来,大家服膺了他的技术,但这还远远不够。
到了6月,王业忠抛出了一枚“重型炸弹”——组织一场大规模神经外科论坛,邀请赵继宗、周良辅院士,及各省专业主委、各大医院专科主任来参会。“当时觉得他吹牛皮,院士哪有那么好请。而且科室完全没有办会经验,怎么搞?”忆起这,曾白云仍忍不住憋笑。
“我们都是小白,什么都是主任手把手教,流程安排、现场指引、会场布置,一点点抠细节。”科室助理何婉莹还记得,自己当时在孕期,“一直没怎么孕吐,结果流程修改了上百遍,改吐了。”
2017年12月16日,首届羊城神经外科高峰论坛成功举办,出乎意料的成功。“现在论坛已经举办了四届,参会人数最高时破千人,几名院士和各省主委每次都来。”提起这,何婉莹仍有些激动,“我们彻底信服了主任的组织能力和影响力,对自己和团队也重塑了信心。”
年底医院拔河比赛,此前屡屡一轮游的神经外科拿了第一名。“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力气就大。”王业忠总结胜利经验,认为这也是科室迅速前进的秘诀。“不可否认,发展遇到了瓶颈,但是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心里的火种没有熄灭,我只是点燃了它。”
“对我们这些老人家,王主任交心、交朋友,让我们感受到被认可、被尊重。”曾白云说,他很讲究走感情路线和用人所长,让老专家带小组,让多年耕耘积累下的丰富经验充分发挥作用。
对年轻医生,王业忠则帮他们规划差异化的发展路线。因为科室不景气,高年资主治医师柯炎斌相当长时间里少有机会主刀。王业忠观察一段时间后,建议他主攻脊髓脊柱方向,并手把手带教手术,其后放手不放眼,一点点淬炼能力,近两年他的手术量已经超过许多年资相近的医生。“是主任给机会,把我们的职业生涯重新点亮了。”数位年轻医生表达出相近的感受。
对要纠正的理念、要开展的新技术,王业忠也毫不含糊。刚到医院,他发现大家还在显微镜下做手术,内镜闲置着喂蚊子。为此,他放慢速度,一项显微镜下一小时能做完的手术,宁愿花两三个小时带着团队用内镜完成,一步步培养新的习惯。“神经外科已经进入精准微创时代,必须紧盯前沿技术,学科才有希望。”王业忠说。
▲王业忠指导年轻医生手术
内生动力被催发,科室也迎来新气象。与2016年相比,2021年神经外科手术总量、四级手术均增加3倍有余,后者占比达42.03%,广医二院再度成为许多神经外科疑难重症患者的优选。
科室发展也进入良性循环。2017年10月,建起了博士后科研流动站;2018年11月,有了全省迄今唯一的神经外科院士工作站。目前博士已经从3名增加到15名,人才梯队也从倒三角形变成了正三角形。2017年以来,科室获国家级自然科学项目5项、省级立项10项,较过往5年增加3倍有余。
花儿与远方暴脾气和“老父亲”
“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发展前景和心理感受,有这么一个爱操心的‘老父亲’在,给我们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何婉莹感慨,广州大三甲医院林立,高层次人才选择很多,许多人是冲着王业忠留下来的。
一名博士入职不久查出甲状腺肿瘤。年轻夫妻刚完成买房、生子几件大事,多重压力下有些焦虑。王业忠不仅协调解决他工作上的困扰,还找夫妻俩谈心。“病了别在这里耗,赶紧回家,身体好了才能干好活。”类似的话,几名有过病假经历的医生和护士都听过,语气有点重,浓浓的关心却让人心中生暖。
不过,爱操心的“老父亲”也会有暴脾气。“我就体验过!”有年轻医生不好意思地低头笑起来。有一天,王业忠查房,突然严厉地让他给自己头上缠绷带,两小时不许摘下来。“你试试,你自己戴个紧箍咒试试!”原来,一位患者做完微血管减压术,包扎创口时医生习惯性地在其头上缠一圈,牢固却很不舒适。
监护室病人意识不清时容易误伤自身,必须约束手脚,但王业忠也发过脾气:“你把自己五花大绑试试?大夏天捂个厚棉手套试试?能不躁吗?”
就是在这样的严厉要求中,细节一点点改善。头部对患处进行局部包扎、换用更宽的约束带减少勒痛、手套用更透气的、血压计避开偏瘫位置……患者的舒适度和安全感都提升了。
暴脾气的“老父亲”,心里也住着浪漫和诗情。“我来自花儿与远方”,他经常这样形容。《花儿与远方》是拍摄于石河子的一部以垦荒、建设新疆为题材的电视剧。1991年那个秋天,王业忠和妻子为了延续校园时代就开始的爱情长跑,双双放弃分配的工作,一个从河南商丘、一个从四川成都,奔回他们读大学的城市,成为石河子大学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医生,从此一扎根就是26年。
边疆给予了他丰厚的馈赠。看过王业忠手术的同行常会疑惑:“怎么你的手法和徐启武教授有点像?拿双极电凝器、吸引器的姿势都一样?”这时他会不自觉挺正身姿、态度恭敬:“因为这就是老师教的。”
当他还是一名年轻医生时,国内神经外科起步尚短,在石河子发展更是滞后。虽然作为当地年轻一辈的翘楚,31岁已是科室副主任,但许多疑难手术仍未能窥得门径。1996年他去华山医院进修,此后又攻读博士学位,得以结识国内神经外科的顶级专家。“他们顾恤边疆医生的不容易,给了我很多帮助。后来,华山医院、天坛医院每年都派专家帮扶石河子,周良辅院士、徐启武教授亲赴就有10余次,不只对高精尖技术倾囊相授,连最基础的切皮、关颅、缝针都愿意演示给我看。”他感慨,名师指点加勤学苦练,自己才有机会锤炼成钢。
他也利用高超的医术回馈边疆。不管是天山南北,多偏僻或遥远的地方发来会诊邀请,只要能抽出时间,他总是会欣然应约,足迹遍布伊犁、吐鲁番、库尔勒等城市。“想学以致用,为更多的边疆患者解除痛苦,相信这也是各位恩师帮助我、教导我时的初衷。”
现在,王业忠形容自己是“一只飞过天山的鹰”。离开石河子,他有过许多不舍,只是在新疆生活了50多年,心里始终存着些缺憾:“想到一线城市翻两个浪花、想在大海里再游几回水,想看看四季有花开的南方。”到广州时,他许下一个愿望——和团队一起让广医二院的神经外科重塑昔日辉煌,也让自己的事业再绽放一次。
“再长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某个夜里,他在备忘录逐字敲下这句话,然后,超长续航、高速前进。两鬓微霜,又何尝不是当打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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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 岳超群 (本刊记者尹丽芳对本文亦有贡献)
编辑 | 叶溱 吴秋秋 责编 | 张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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