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过半,广州的英雄花竞相开放,绵延的红云在头顶挤挤拥拥、热热闹闹。“啪嗒”一声,一朵红棉落入路边草丛,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飞快将其拾起,雀跃着直奔陵园西路56号。
“赵妈妈,我想你啦!我今天穿了最漂亮的裙子,你说好看吗?”女孩双手捧上红棉,咧开嘴笑得甜美,露出戴着矫正器的牙齿。她口中的赵妈妈接过女孩的小礼物,眉宇间藏不住爱意:“我也想你啦。来,我看看最近有没有给小牙齿好好洗澡呀?哇——牙齿白白的可干净了,真乖!”
赵妈妈是中山大学附属口腔医院儿童口腔科主任赵玮。在儿童口腔健康领域耕耘近20年,日复一日,她把这片曾少有人关注的荒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为无数孩子重塑了一口健康、整齐的牙齿,收获了一众迷弟迷妹。
“话聊顺利,治疗就成功了一半”
小女孩两年前初见赵玮时却是另一副模样,哭着、闹着,尖叫声响彻整个候诊大厅。见到医生,她眼中满是敌意。
“赵医生,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女儿爱吃糖又不刷牙,才3岁多就满嘴烂牙,去了好几家医院都不肯配合治疗。”父亲一脸无奈和心疼,他不希望女儿为了乖乖治疗就接受全身麻醉,认为副作用太大。但清醒下治疗,她又表现出极度抗拒,每次都不了了之。
赵玮一看,女孩嘴里黑洞洞的,除了几乎所有牙齿都龋坏外,还因为咀嚼不良引起下颌前伸、上颌后缩等咬合不正问题,影响脸部发育。问题很复杂,治疗迫在眉睫,否则会落下一生的遗憾。她看穿家长平日的宠溺,决定先从他们入手。
“医生更关心孩子的安全。”赵玮耐心向家长解释全麻的无害性,并说明如果不接受全麻,那么治疗初期可能要对孩子进行保护性固定,“请你们相信我,把女儿全权交给我。给孩子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
下一步是患儿。女孩曾有不愉快的就诊经历,必须巧妙地取得她的信任。“妹妹,你喜欢艾莎公主、面包超人还是小猪佩奇呀?”赵玮蹲在地上,平视女孩,晃了晃手中的心形铁盒,里面盛满了印有动漫角色的贴纸。哭哭啼啼的女孩按捺不住好奇,朝前走了两步,赵玮顺势把她抱上牙椅。
手拿贴纸,女孩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赵玮继续循循善诱,“多可爱的小姑娘啊,但你的牙齿好脏呀。阿姨要用这个小花洒给牙齿洗澡、按摩一下,特别舒服。”女孩半信半疑躺上了牙椅,赵玮轻柔地进行了初步清理和涂氟。虽然女孩难免抽泣,但攥着牙椅的手、紧绷的脚趾逐渐放松了下来。
就这样,女孩顺利开启了口腔科治疗的首诊之旅,一步步接受了龋齿填充、根管治疗、拔牙以及早期的矫治等。从一开始的激烈反抗到后来的千依百顺,女孩的态度和口腔健康都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到医院看赵妈妈也成为她一等一期待的事。
这只是赵玮数不清患儿中的一名。每次出诊,她几乎把一半时间用于沟通。循序渐进的沟通繁琐、重复、耗时长,但她乐此不疲。“磨刀不误砍柴功,孩子不是大人,你不能让他们一躺上牙椅就动工。”赵玮说,“话聊”顺利,口腔科诊治就成功了一半。面对哭闹的孩子,她总能游刃有余地把他们“骗”上牙椅。
赵玮很看重沟通技巧,认为正面的引导比什么都重要。每当家长安慰孩子“不怕不怕,不疼的”,或是询问“是不是不疼呀”,赵玮都会立刻提醒他们,不要用负面语言引导孩子的不良感受。“吃巧克力的时候,你不会让孩子坚强、勇敢,看牙医同样不需要。孩子只需要体验和享受,因为这就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前几年,一位心理学教授带孩子来赵玮这里解决了治疗不合作的难题后,惊叹道:“我是研究心理学的,却搞不定自己的孩子。您和孩子的沟通方式太了不起了,您才是真正学会了儿童心理学!”
“赵主任,到底要怎么和孩子沟通啊?”科室里的年轻医生对赵玮有样学样,但也时常无法与患儿有效交流。她指了指胸口回答:“要用爱。”凭着爱,赵玮总能发现孩子们的闪光点。她一直想出一本书,记录就诊孩子的精辟语言。
在她十平方米左右的诊室里,除了牙椅和设备,其他地方布置得温馨、童趣:挂着与患儿的合影,摆着患儿送的礼物,精心栽培着小盆栽,还播放着轻快欢乐的音乐……每一个细节都是赵玮和患儿和谐相处的见证。
▲赵玮和孩子们
“我更喜欢改变世界”
赵玮不是一开始就是口腔界孩子王的。2003年中山大学附属口腔医院组建儿童口腔科,院长找到了当时在成人牙体牙髓科当教授的赵玮,希望她加入这支年轻的队伍。“你自己还像个孩子呢,也能给孩子看病?”哥哥姐姐打趣道,在他们眼中,赵玮一直是大家族里的小妹妹。
上世纪70年代初,赵玮出生在湖北一个三代从医的世家,父母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医生,她自然而然选择了学医,1988年考入湖北医科大学口腔医学系(今武汉大学口腔医学院)。
当身边不少同学还懵懵懂懂,赵玮已经怀着医学世家带来的自信在专业学习上大放异彩。某次考试,由于卷面太整洁、答案太标准,她拿了满分。任课老师不可思议地把她叫到跟前,说要认认这学生究竟是谁。“学医不是很简单的事嘛,我记忆力这么好,怎么难得了我。”回忆学霸往事,赵玮噗嗤笑出声。本科五年,她蝉联综合成绩第一名,毕业时成为口腔医学专业唯一一名推免的硕士生。
随后她在本校一路攻读硕士、博士,并在武汉大学附属口腔医院从事口腔病理学的研究。那几年,她通过病理切片进行诊断,不用面对面接触每一个相关的患者。“口腔病理学是很重要的口腔基础学科,那是认识世界的过程,但我更喜欢改变世界。”
2001年南下广州,给了赵玮机会。在中山大学附属口腔医院,院长将儿童口腔科垦荒的重担交给她时,她并不惊讶。“大概我骨子里透出亲近人的气质吧。”赵玮数次赞美自己童年时“可以治愈一辈子”的幸福家庭,或许正是这种美好和谐的成长环境,孕育出一颗孩子王的种子。
曾经,有个老乡找到赵玮的父亲——30多年前,他作为一名危重症患儿被赵玮父亲治愈,感怀至今。即便父亲后来早已前往另一个城市和医院,还是被老乡通过宣传栏一眼认出。这样感人的医患故事,也常常发生在赵玮身上。
有一名唐氏综合征患者是赵玮诊室的常客了。每次,他在母亲的陪同下摇摇晃晃到来,再摇摇晃晃离开,都表现出较高的配合度。
一天,赵玮收到患者父亲的亲笔信。信中写道,自家孩子在其他医院哪怕是拔一颗牙齿都无法配合,只有在这能得到很好的治疗,“其实孩子25岁了,早已不属于儿童口腔科的就诊范围。但还是希望请您帮忙,因为您给了他极大的关爱。”
“我当然知道他超过18岁了。”赵玮说,但她从未拆穿。来儿童口腔科就诊的还有不少唐氏综合征、先心病等疾病的患儿,相较于一般儿童,他们口腔患病率更高、治疗配合度更低,赵玮都一视同仁,并且愿意投入更多心思。
她先后组织调查先心病儿童、特殊学校儿童的口腔健康状况,并于2014年带领研究生志愿者团队,牵头启动广东特殊学校残障儿童口腔疾病监控及防治项目,至今已步入全省数十家特殊学校,免费开展口腔健康宣教和义诊。同时,她多次组织参加国际特殊奥运会的“特殊微笑”健康筛查活动。
不仅如此,赵玮还针对儿童口腔常见病、罕见病的诊治开展了一系列研究,如儿童早期龋的病因及防治、儿童先天缺牙的发病机制及治疗策略、新型材料促乳牙牙髓干细胞成牙和成骨分化的作用等,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省自然科学基金等30余项科研项目的资助。
“脱落的乳牙是极佳的干细胞来源,应用于骨、皮肤等多种组织的损伤修复已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她希望,该项研究成果未来能应用于牙体组织甚至全牙的再生,为更多患者带来福音。
在哈佛大学、印第安纳大学、纽约大学等多个国际交流平台,赵玮曾分享南中国地区儿童口腔医学的发展,台下的老外直呼“Amazing”。“我们应该走向世界,让更多人看到国内口腔医学的发展。”十余年来,赵玮培养了30余名儿童口腔医学的硕士、博士研究生和博士后,她常常鼓励、支持他们开展医学研究。
在赵玮的组织和鼓励下,近年,科室的林家成医生在年轻恒牙的牙髓再生方面开展了系列研究,相关的牙髓血运重建术已在临床广泛应用和推广,为有效保存天然牙提供了新途径。赵玮开心极了,专门在朋友圈分享。
“我的梦想是开一家儿童口腔博物馆”
在抖音上搜索关键词“赵玮+儿童”,立即弹出十几条短视频。蛀牙、乳牙滞留、牙外伤……她在镜头前耐心解释这些口腔问题,给出简单的解决方案,评论区不少家长追问详情。
“如果说儿科医生是稀缺的,那么儿童口腔科医生就是稀缺中的稀缺。”2003年至今,赵玮眼看着儿童口腔科就诊量从少到多,为越来越多家长重视孩子口腔健康而欣慰的同时,也为医生资源的供不应求着急——全国人口16%是儿童,其中超过70%的5岁以上儿童会出现龋齿问题,更别谈其他口腔疾病。而仅在广东,专业的儿童口腔科医生和学生加起来也不到300人。
而且,为每名患儿提供一对一的健康管理是慢功夫,即便每周出诊五天,也看不了多少患儿。与患儿、家长沟通的时候,赵玮不时咳嗽,停下来喝水润喉。“说得嗓子冒烟。”她抱歉道。
但赵玮不想停下来休息。“牙齿是否健康整齐不仅影响美观,还直接影响生活质量。”她心怀使命感,不断接受科普讲座的邀约,辗转学校、电视台、报社,把知识掰开、揉碎,一遍又一遍向公众讲述。她也组织学生成立科普团队,通过公众号、动画等形式,进一步扩大宣传力度。
同时,作为中华口腔医学会儿童口腔医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广东省口腔医学会儿童口腔医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赵玮还借助专业平台,向基层儿童保健医生、全科医生开展科普宣教和培训,“医生也需要接受科普,不断学习。”
▲赵玮在医学会议介绍研究成果
在赵玮诊室的一角,整整齐齐摆放着两本获奖证书。2019年和2020年,她连续获评广州市基层科普工作优秀科普工作者,这是她最自豪的荣誉之一。她还带动女儿加入科普队伍。“2020年,我女儿写了科普文《疫情期间你该这样看牙》,被多家媒体转载。”她骄傲地说。
一些患有较罕见口腔疾病的患儿家长,顺藤摸瓜找到赵玮。这天,一名外胚叶发育不良的孩子来求医。“赵医生,我在网上见过您的视频,请一定要帮帮我们。”家长说。背后的孩子怯生生的,因为先天缺牙,嘴巴向里瘪着,像个小老头儿。
“没事的,我们一步步来。”赵玮仔细询问孩子家人的遗传情况,然后眯着笑眼,向孩子张开双臂,“欢迎光临!”先天缺牙相关疾病的临床诊断及修复策略是她的研究课题之一,已有不少成功案例。治疗过程是漫长而复杂的,患儿缺乏咀嚼、颌骨发育不良,要培育出未来适合种牙的牙槽骨需要长期锻炼恢复,但赵玮对自己和患儿都有信心。
也有难过的时候。赵玮见过骨髓移植前才发现牙齿受感染的白血病患儿,由于控制感染费时长,家庭负担了更高昂的费用,还耽搁了骨髓移植的最佳时机;也见过缩在轮椅里的石骨症患儿,他周身病痛,口腔中的颌骨坏死只是其中之一,除了暂时缓解疼痛,赵玮无能为力。
“医生不是万能的。”赵玮叹了口气,希望产前筛查能让更多家长避免把含有先天缺陷的基因遗传给下一代,也希望各专科医生加强联合,共同为罕见病患儿、重症患儿争取生机。
尽管如此,赵玮对未来满怀憧憬。“我的梦想,是在广州最繁华的地段开一家儿童口腔博物馆。”在这里,孩子可以印牙模、记录牙齿的成长,可以通过互动游戏学会脱位牙的自救,还可以在实验中了解细菌如何造成龋齿……她望向前方,仿佛已看到一个个孩子,说着、笑着,步入这片传播口腔健康的小天地。
记者 | 杨璇
编辑 | 凌罗 任君飞 责编 | 张秀丽
来源 | 《人之初》杂志,未经授权,不得转载,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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