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跃农：印度经济特色及中印经贸关系的思考_南方plus

吴跃农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理事

世界经济重心东移。印度经济增长率2014年赶上中国达7.4%，2015年增长率达到7.6%，首次超过中国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经济体。如果说21世纪是亚洲世纪，那么，中国和印度无疑是世界经济的亚洲强动力。近年来印度经济总量在全球5、6、7位波动。2016年经济总量超过英国列世界第六，2019年以2.85万亿美元再次超过英国，成为美国、中国、日本、德国之后的世界GDP第五大国。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预计，到2050年，世界前五大经济体（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将是中国、印度、美国、印度尼西亚和巴西。国人关注印度的发展，还因为一些西方机构看好印度庞大人口和近十多年来（不算疫情年）7.5%左右的年均增长，有几十年后印度赶超中国GDP的说法。

01印度经济主要特色和被寄望角色

第一，奇特结构三产过半。印度产业结构侧重服务业和金融，第三产业发展速度快，为最大产业，第二产业发展缓慢且基础较差，三产比例为25%、20%、55%。从第一产业占比看，及印度三分之二是农业人口，印度还是一个农业时代过渡期国家，从第三产业占比看，印度赫然是发达国家水平。这种奇特的服务业过半的产业结构，源于印度奇特的发展策略，印度在清楚自身农业国家、工业基础薄弱的情况下，为了保持GDP的增长速度，选择绕过制造业，直奔服务业的发展模式。

第二，最大产业软件服务。软件服务是印度最大服务业，其产业集群城市班加罗尔成为真正硅谷“复制品”，印度科学研究所和印度理工学院等著名学府培养的人才为班加罗尔和印度软件业创造了企业家生态系统。庞大的软件工程技术劳动力、顶尖软件工程师及与欧美相比仅十分之一的软件人才劳动力成本，使印度成为欧美企业将客户服务和技术支持等"后勤工序"外包的重地，并向全球输出软件技术和人才。

第三，制造主业代工仿冒。汽车制造是印度最大制造业，但缺少自主产品和技术，90%以上是发达国家代工厂。印度仿冒药产业有“世界药厂”之称，这是“山寨”产业，面向不发达国家和低收入群体有巨大市场。纺织业是印度最大传统支柱产业，印度是全球最大产棉国、全球最大产黄麻国、全球第二大丝绸生产国，其纱线产能占全球22%，纺织行业占印度出口总收入的15%左右。

第四，企业托大人口基数。印度市值最大企业显示其14亿人口基数优势，集中在能源、房地产、电信、金融、软件互联网行业，印度前五强大企业是印度人寿保险公司、能源电信集团信实工业公司、住房开发金融公司银行、软件服务公司塔塔咨询公司和信息技术巨头印孚瑟斯公司。这种基于人口基数的行业和科技创新产业的交相支撑作用，显示其国家经济快速成长期的发展特征。印度的软件产业、信息技术产业支撑作用突出，制造业、制药、生物科技、电讯、造船、航空和旅游的发展潜力巨大。

第五，人口年轻劳力充沛。印度劳动力供应强劲充沛，2019年印度己近14亿人口，与中国人口差小于2000万，而其人口增长却是惊人的年均1500万。因此，在2021年或2022年超过中国成为世界人口第一大国没有悬念。不仅如此，中国已经进入老龄化，印度显著优势在于年龄结构年轻人口占比高，2019年印度0-14岁人口占比26.62%，15-64岁人口占比67.00%，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6.38%，年龄中位数不到28岁。每年有超过1200万年轻人进入劳动力市场。如果印度产业结构发展合理，外商投资和本土企业家带动的工业化发展顺利，劳动力能够实现就业而不是社会压力，则面向未来印度有着几十年的人口红利。

第六，投资消费潜力巨大。印度30%多的较低城市化率和较为薄弱的基础建设，有着巨大投资增长空间。而年龄结构年轻化和经济快速增长期劳动力人口得到大规模激发，则与其消费市场潜力得到大规模唤醒有因果关系，尤其是高达65%的年轻人口的旺盛消费需求，投资和消费会是印度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可以说，现在和长久的将来，印度是紧随中国之后吸引全球投资和商品贸易的巨大市场。

第七，东西兼顾较好融通。印度为英联邦国家，所谓的英语国家，又是亚洲几个融入西方政治体系国家中处于工业化快速上升追赶期的大体量新兴国家。印度政府与欧美关系较为密切，又与俄罗斯及斯拉夫语国家传统友好，宣称“俄罗斯是印度的首选战略合作伙伴”，东西方兼顾兼容。西方对其技术仿冒有纵容度以及资金支持和贸易优惠政策，如果不是其贸易保护主义反作用及制造业总体上的低水平限制，印度的美欧市场融通性会是较强的。

第八，美欧寄予较大期望。美欧与印度不仅仅是市场融通关系，尤其因意识形态关系，所谓印太战略、印太经济框架及美国遏制中国工业4.0崛起的急迫需要和心理补偿，而多方位扶持印度，提优其战略发展环境。2021年欧盟与印度正式恢复自由贸易协定谈判，谈不成的概率应该不会有，美欧当然期望印度制造、印度产业链、印度供应链能够对中国全面取而代之。

02中印经济总量及经贸关系

第一，总量占比不增反降。2000年印度经济总量占比中国超过三分之一，高达38%左右，为历史最高。2010年以来10多年，印度尽管持续高增长率，但主要是粗放外延式发展，波动起伏性大，受政策影响货币贬值幅度大，印度对中国经济总量比重总体呈下降趋势。2010年是十多年来占比最高年份，超过四分之一达26.19%。2011年至2019年分别是24.07%、21.11%、19.41%、19.10%、18.87%、19.81%、20.72%、19.6%、19.76%。2020年受新冠疫情影响，印度GDP负增长7%，而中国为2.3%增长率，占比中国创历史新低，仅17.8%。

中印两国人口几乎相等，比较人均GDP更能显示两国发展真实状态。2021年，中国人均GDP接近1.2万美元。与波兰、克罗地亚、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等东欧国家及希腊、葡萄牙等南欧国家相当。印度的人均GDP是2200美元，庞大人口并没有进入工业制造业，低于尼日利亚、肯尼亚、刚果共和国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国，也低于饱受战争蹂躏的叙利亚及利比亚。印度经济对中国而言，不是反超关系，至少在几十年内，是同比增长关系，并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印度经济总量将维持在中国的五分之一左右。

第二，难以阻遏经贸增长。中印贸易连续两年走低后2021年强力反弹创历史新高。2018年中印贸易额955.43亿美元，同比增长13.2%，眼看2019年突破1000亿美元水到渠成。然而，为配合美国所谓“遏制”和印太战略，加上自身贸易保护主义，印度采取“去中国化”政策，又加疫情影响，2019年、2020年连续两年下挫，2019年中印贸易额928.1亿美元，同比下降2.8%，2020年中印贸易额875.9亿美元，同比下降5.6%。然而，连续二年的贸易额下降不是中印经济关系大趋势，终究被2021年大幅度上升扭转。2020年中国取代美国成为印度第一大贸易国，2021年中印贸易额达1256亿美元，终破1000亿美元大关。事实是，“双循环”新格局中的中印经济关系，必然不以印度政策制定者的意志为转移和根本方向性扭曲。对于经济较快增长期的印度而言，增强中印产业融合和贸易总量，不仅双方互利，更加有利于印度经济持续增长。

第三，依存度大合理必然。2017年至2021年五年中国对印度顺差分别为518亿美元、578.38亿美元、568.5亿美元、458.7亿美元和695亿美元。其中，2019年尽管美国是印度最大贸易伙伴，但印度对中国的逆差却是他们所有贸易关系国中最大的。印度近年来从中国进口的前100大类商品，每个类别的进口都超过1亿美元，2021年从中国进口的100大类商品（按价值计算）总值比2020年增加160亿美元达450亿美元，增长近三分之二。

这是产业结构差异和制造业水平差距的合理必然性。印度直奔服务业的发展模式和快速增长一定会对中国制造有较强依存度。2019年印度制造业占比仅为15%，而中国工业门类齐全，实业制造业向上（高新技术产品）和向下（日常生活用品）两个方向发展均衡。两国制造业相比较，除了劳动力成本，我国在技术创新、精工智造、基础设施、物流、融资和原材料等方面远优于印度，缺乏质量高价格优的本土制造替代品，印度贸易和制造很难摆脱对中国制造和商品的依赖。印度主要依赖中国的重型机械、机电产品、电信设备、汽车零部件、化工产品及中间品、贱金属及制品、家用电器、原料药以及自2020年以来抗疫医疗用品、笔记本电脑和计算机。印度对中国出口主要是矿石、棉花以及海产品等原材料，而不是制成品。只因中国供给侧改革去地条粗钢产能，印度成为中国粗钢替代制造，形成产业互补，2020年对中国金属出口总额为40亿美元，其中钢铁出口额达25.3亿美元。

第四，全球经贸难以取代。尽管美欧政客在战略上寄希望于印度，但印度与中国不是一个工业制造量级。从1978年到2022年，中国的贸易伙伴已由40多个发展到几乎全球所有国家和地区，欧盟、东盟、美国、日本、德国等为中国主要贸易伙伴，中国与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贸易持续较快增长，150个以上国家以中国为第一大贸易伙伴。2020年欧盟与中国的贸易额达5860亿欧元，是其与印度贸易的近9倍。印度根本不生产或生产不出中国出口到欧盟的商品，荣鼎咨询公司最近一项研究显示，欧盟5600种产品类别中的659种在战略上依赖中国，意味着欧盟几乎只从中国进口这些产品，而中国在这些产品上拥有压倒性的全球市场，只要中国坚持实业，专注于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不弃实就虚，印度就很难取中国而代之。

03加强中印经贸关系的思考

2018年10月印度宣布退出RCEP签署，“底气”在于印度与RCEP主要国家均签署了双边自由贸易协议，独独与中国没有签署。印度不断加大中国企业投资限制，加大对在印中国企业的调查，自2020年下半年至2022年2月两年多时间里，印度连续五次对中国APP下禁令，约有300款中国手机应用程序遭到打压，包括抖音海外版TikTok、QQ、百度、淘宝等。显然，在美国“遏制”中国的图谋之下，印度决策层立场摇摆，时不时会从资本、商品、技术和标准全方位跟进协从，弄出限制、打击和禁绝中国企业的荒唐举动，但应该看到，印度有不跟随美国抵制北京冬奥会派官员参加的善意，两国友好还是基本面。

印度正处于历史上最佳发展机遇期，也是拥有诸多机会的新兴市场，进一步发展中印经贸，符合两国人民和企业界利益，更是有助于亚洲和世界经济发展。但在印方决策层不断释放风险的情势之下，又该如何加强中印经贸关系？

第一，从长远战略发展定位中印经贸关系。必须明确，中国和印度同是世界未来的重要国家，又是邻国，且有许多共同的南亚、印度洋邻国，印度无法回避和不重视中国，也不可能甘心牺牲自己实际利益为美国印太战略当棋子。同样，对我们而言，一切不重视印度发展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无论是产能转移，还是“一带一路”倡议，还是中国与俄罗斯欧亚经济联盟的对接合作，以及进一步加强与东盟、欧盟的经济关系，还有与美国维持斗而不破的合作底线，都不可能完全排除、绕开印度。同样，印度要走工业化发展之路，解决庞大并持续增长的人口就业压力，解决贫富悬殊对经济社会发展的严重制约问题，全面开放FDI和市场是迟早必然的事，不深入融入全球产业链、不与中国进一步产业融合、加深互利合作是不明智的。高盛公司预测印度在2043年前超过美国，给其提出的10条忠告中“提升与邻国的贸易水平”是重要一条，而莫迪政府的“邻国优先”政策依然是明确的，合则互利适合中印双边关系。

第二，加强与南亚中亚各国经贸关系。封闭不开放，保守主义，就不可能具有经济影响力并获得更多机会。印度一直是吸引FDI较少的国家之一，2021年4月至10月，受到疫情影响，印度吸收外国直接投资流量约为25.6亿美元，相比2020年同期下降33%，这里有印度贸易保护主义的投资政策和落后的基础设施、行政效率和官员腐败等交织的原因，印度对中国的投资更是严查严控，过去20年印度吸纳的中国直接投资仅占外国直接投资总量的0.51%。印度与域内南亚国家之间及中亚各国的经济互补性均不强，经济影响力有限。经贸如棋局，我们除了继续做强与东盟的经贸关系，更要大力巩固和发展与南亚、中亚国家的传统友好关系，加强加深“一带一路”框架下与南亚、中亚国家的多边经贸关系，强化基础建设互连互通和企业投资，把区域伙伴关系推进落实到印度周边，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大棋局创造更互信互利更高水平的南亚、中亚经贸发展关系，水到渠成融解印度贸易保护主义的“坚冰”。

第三，加强中印友好省邦和城市建设。“一带一路”十多年来良好发展的重要经验是中国地方政府积极开展与沿线国家地方的合作。因此，推进中印友好省邦、城市关系稳步发展和务实合作是重要措施。中印省邦之间文化交往历史悠久，有着增进民间交往的良好人文基础和传统，如北京与新德里，上海与孟买，重庆与钦奈，广东省和古吉拉特邦，贵州省与安得拉邦等，特别是中国一些内陆邻近地区省和地方政府与印度建有友好省邦、城市，有着携手推动两国省邦及城市间资源共享、产能合作、优势互补的良好基础，通过城市友好关系和产业链供应链互补拓展更加广阔发展前景。印度各邦是重视发展对华友好关系、愿与中国各省市加强联系和推动各领域务实合作的。面向未来，这样的友好省邦和城市建设应加大力度推进，大幅度提升合作水平。也应该看到，东部沿海经济发达城市与印度地方政府友好建设关系有很大拓展空间，应更积极地与印度建设友好城市，在加深做强文化教育和民间交往基础上，采取更多积极措施，拓领域、搭平台，加大向印度地方开放力度，寻找更多合作共赢契合点，向印度地方溢出中国建设成果，对接印方优势产业，提升两国地方间的交流合作水平，积极主导推进双边经贸，形成中印经贸关系的更广泛方面和更大合力。

第四，加强两国产业链供应链互补关系。印度发展对中国依存度上升一定是同频共振的，本质上是产业链、供应链的互补关系，印度的“世界药厂”根基不在印度本身，必须从国外进口原料药，而中国则是其重要供源，如果断供，其生产即可陷入停止。同样，对绿色低碳而淘汰的相关产能，我们完全可以更多“照顾”从印度进口，只要发展，这种各有所需的产业依存关系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密，因此，做强两国产业链供应链互补关系前景宽阔。要充分发挥中国制造性价比优势赢得产业链供应链合作，针对其向工业化转型过程中对中国工业产品、中间品和商品的较高依存度，应对其需求和潜在市场全盘充分分析掌握。尽管当前中国对印度投资主要被限集中在科技初创企业等有限领域，大规模投资严格限制在“本土能力不足”的领域，企业海外发展就是要坚持和用足手段在对方政策矛盾和不确定性之中韧性开拓，相对于印度工业领域的“能力不足”，中国企业就有做强两国产业链、供应链的充分可能性，只要不断扩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可割裂、不可替代的产业链供应链关系，营造无法“卡”断的良好产业商业生态，强化合作互利价值导向，就能促进印方企业有利于发展的更积极选择。

注：本文数据未说明的均采自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