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范围内，尤其是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正在成为掣肘双方的砝码。

俄罗斯的管道天然气相比美国的液化天然气成本低了许多，只需要建设地底管道，拧开输送阀门即可。

制裁俄罗斯不仅会危害到欧洲能源供应，短时间内的能源短缺还会加剧美国早已高居不下的通胀，进一步影响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

这是2月24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拍摄的俄总统普京发表电视讲话的画面。 （新华社记者 白雪骐/图）

北京时间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发起对乌克兰的全面武装进攻，全球能源价格急剧攀升。

战争爆发当日，NYMEX原油和布伦特原油一度冲上100美元/桶，分别创出2014年6月和2014年9月以来新高。欧洲天然气价格一度涨超52%，价格飙升至1560美元/千立方米。

俄罗斯是全球第二大原油出口国，其天然气储量世界排名第一，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供给者。

地缘政治风险、避险情绪等因素都在助推能源价格上涨。

“目前的制裁范围还没有涉及能源出口，一旦影响到原油和天然气，（能源）价格还会再涨。”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向南方周末记者预测。

摩根大通分析认为，俄乌冲突可能使国际油价上涨至150美元/桶，比2021年四季度平均价格翻一倍。

据彭博社预测，油价每上涨1美元，俄联邦就会增加20亿美元的额外收入，其中大部分会作为财政储备，在遭遇金融或经济危机时成为缓冲。

对俄罗斯这样的结构单一经济体而言，最直接、有效的经济制裁就是压低能源价格。

但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不仅会危害到欧洲能源供应，短时间内的能源短缺还会加剧美国早已高居不下的通胀，进一步影响即将到来的美国大选。

“双方暂时不动能源”

从俄罗斯远东的萨哈林岛，货运油轮向南进入韩国丽水港转运，随后一路向东穿越太平洋，驶入夏威夷的港口。这里有着美国最大的地下油库之一，整个过程需要两到三周。

这样的航运在战时仍在进行。彭博社的船舶跟踪指数显示，下个月还有超二十艘货运油轮抵达美国。俄乌战争剑拔弩张，暂时却没有影响到国际原油航运。

根据全球宏观数据商CEIC的测算，2020年俄罗斯原油日均出口量则仅次于沙特，位列全球第二。其原油主要销往中国和欧盟，且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单一原油来源国，提供了欧盟约27%的原油进口份额。

俄罗斯在天然气领域的市场份额更大。2020年，全球天然气总出口量约为1.23万亿立方米，其中俄罗斯天然气出口量为1999亿立方米，占全球天然气出口份额的16.2%。其中天然气出口八成输往欧洲，占欧洲天然气进口的四成以上。

全球范围内，尤其是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正在成为掣肘双方的砝码。

“双方对能源领域都很谨慎，尤其是天然气，因为有合约。”林伯强说，如果欧盟提出能源方面的制裁，就必须从美国购买更贵的天然气替代品，而俄罗斯单方面也不可能毁约，因为能源是俄罗斯的经济命脉。

“美国和欧盟无法对能源进行制裁，因为美国和俄罗斯都是能源出口国，打击俄罗斯也会影响到美国的能源价格。”暨南大学教授、CCG（全球化智库）高级研究员吴非说。

吴非指出，即便美国天然气出口占据全球第二，但依然难以替代俄罗斯的份额，“现在欧洲还是冬季，距离用气高峰结束至少还有两个月，美国无法在短时间内供应这么大的缺口，一旦断气，欧洲首先就支撑不住了。”

美国和欧盟曾尝试做过替代方案。据路透社报道，1月中旬美国政府曾与几家国际能源公司举行会谈，讨论俄罗斯和乌克兰冲突可能引发的天然气供应中断情况，试图设立能源应急计划，但与会人士透露，全球天然气供应紧张，无法代替俄罗斯向欧洲提供大量天然气。

美国曾承诺，如果因为冲突或制裁而出现能源短缺，美国将支持欧洲能源供给，现实是全球价格飞涨，美国也处于某种“短缺”状态。

能源竞争激烈

美国作为能源生产大国，能源短缺的路径与他国有所不同。

“2021年年初各国都开始能源转型加速，天然气需求也开始增加。”担任大宗商品资深交易员的冯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据他观察，作为石化能源最大替代品的天然气价格从2021年一季度开始上升，因为各国都看到了新能源供给不足可能引发的能源短缺，于是开始囤积天然气，供给愈发紧张。到了二季度末，北半球出现罕见高温，居民用电需求激增，天然气“淡季不淡”，进一步加剧供应不足。

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EIA）的统计数据，2021年7月美国的液化天然气出口量已达到液化能力的九成，几近满额。“当时美国国内用气也很紧张，虽然自身就是天然气用气大国，但在国内外差价巨大的情况下，美国能源企业会将一部分产能用于出口获取利润。”冯聪回忆。

结果是天然气价格急剧上升，直到10月初，美国纽约市场的天然气现货价格上涨到了6.47美元/百万BTU，创7年以来新高。同时，2021年下半年全球天然气市场价格出现严重分化：欧洲、亚洲的用气地区价格比美国国内高5—6倍。

俄罗斯此时宣布，将增加天然气开采。

俄罗斯的管道天然气相比美国的液化天然气成本低了许多，只需要建设地底管道，拧开输送阀门即可。而美国的液化天然气，则需要先将天然气进行超低温液化后，再使用船只运送，成本无疑更高。

2021年11月5日，美、俄、乌三国曾同时发声，对乌东边境局势表态。三方指责不断升级，12月中旬，德国能源监管机构“联邦网络管理局”宣布将延期天然气管道“北溪2号”项目，要把审批过程延迟到2022年下半年。

“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造价120亿美元，由德国、俄罗斯两国共同建设，德国是大股东。该管道一旦开通，俄罗斯可以彻底摆脱原先途径乌克兰的“友谊线”管道，实现和欧洲能源的直通直连。这会增加欧洲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并且降低乌克兰在欧洲的重要性。

“这条管道有助于修复俄罗斯与欧洲此前因占领克里米亚后破坏的关系，显然美国并不希望自己的盟友远离自己。”吴非说，这可能也是普京对乌克兰开战的理由之一，希望通过新选亲俄政府，让“友谊线”回归，缓解“北溪2号”停滞带来的经济打击。

随后，连接俄罗斯和德国的主要天然气管道“亚马尔-欧洲”（Yamal-Europe）管道在2021年12月21日出现反向流动，欧洲天然气突然断供。欧洲陷入能源恐慌，路透社报道称，21日当天欧洲天然气基准价格再创新高，相比2021年年初涨幅达800%。

2022年2月22日，德国总理朔尔茨宣布暂停“北溪2号”审批流程。“短时间内重新启动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将来战争的因素慢慢弱化，还有可能恢复，毕竟双方（德国、俄罗斯）都付出了很大的成本。”林伯强判断。

美国的选择

“北溪2号”项目启动遥遥无期，美国在欧洲不仅扳回一局，还“赚了一笔”。

据彭博社报道，自欧洲天然气价格连创新高后，原本前往亚洲的美国和澳大利亚液化天然气船临时改道，转而前往欧洲。2021年12月21日—12月28日这一周，有15艘来自美国的液化天然气船改道前往欧洲；还有11艘没有公布目的地，但航行路线显示目的地为欧洲。

伴随俄乌冲突爆发，避险情绪浓重，俄罗斯能源的买家越来越少，美国天然气对欧洲的出口再创新高。彭博社数据显示，美国近期对欧洲天然气出口额已达131亿立方英尺（约3.7亿立方米）。

“整个能源价格显然已经太高了，美国相当于在全球市场变相从俄罗斯收购了低价的能源，然后转手卖给了欧洲。”资深全球对冲交易员袁玉玮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类似的故事同样发生在原油行业。

据彭博社近日报道，俄罗斯石油公司正以低于市场价格贴水的方式向市场售卖原油，同时，美国正以每天10万桶以上的数量向俄罗斯进口原油，这是八个月以来的最高数字。

“通常战争期间石油属于避险资产，美国只要一制裁俄罗斯，石油价格反而会更高，俄罗斯同样得益，通胀也更厉害。”袁玉玮说。

这意味着，制裁很难生效：如果仅仅宣布禁运俄罗斯原油，则全球原油供给严重不足，油价上涨，通胀跟随上涨，美国可能不可承受。

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战争爆发当日表示，制裁措施将使得俄罗斯无法购买技术设备以升级其炼油厂，但相关方案不包括欧盟出口天然气的内容。

美国、欧盟已在多方面对俄罗斯加大制裁，但对能源问题保持谨慎。路透社2月24日报道，美国针对俄罗斯的制裁可能不会发生在能源领域，包括Rosneft这样的俄罗斯石油巨头更不在制裁名单之内。

截至2月26日，美国、欧盟针对俄罗斯的制裁仍维持在金融、个别企业、技术以及个人。比如冻结了普京、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等高官的个人海外资产，还将对俄罗斯十家最大的金融机构，以及持有俄罗斯银行近80%资产的金融机构实施全面封锁、账户制裁，并施加债务和股权限制。

再比如将针对俄罗斯一半以上的高科技产品进行出口管制，主要涉及俄罗斯的国防、航空和海事部门，以期长期削弱其工业和经济实力。

袁玉玮认为，这些措施效果有限。俄罗斯官方数据显示，俄罗斯截至2020年底的外汇储备接近6000亿美元，位列全球第四，且已清空所有美债，“无论是货币贬值和市场流动性基本都能应对，更有效的做法，一是切断它的能源交易，二是是破坏它的支付体系”。

前者似乎很难实现，完全将俄罗斯踢出能源市场，意味着大范围的空缺，但市场其他参与者的产能上限不足以弥补这一空缺，能源价格只会一步高涨，然后提高通胀。“这显然和拜登的政治预期不符合，他的目标是降低通胀、赢得选举。”冯聪表示。

SWIFT看起来更可行。这是全球主要跨境转帐通道，若与之脱钩，占俄罗斯财政收入40%的国际能源交易将被切断，会对俄罗斯的经济造成打击。

2月27日早晨，美国与欧盟各国已经通过“将部分俄罗斯银行从SWIFT驱逐”的议案，而且德国将为乌克兰增援武器。

（应受访者要求，冯聪为化名）

【记者】徐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