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县城开咖啡店的年轻人：“咖啡能像工夫茶般被人熟知吗？”

2月7日，春节假期刚刚过去，不少人在前一天已离开普宁老家，前往深圳、广州等地工作。揭阳普宁，这个位于广东省粤东地区的县城，尽管有大量年轻人外出务工，但也有许多年轻人留在此地工作。下了一天的雨，道路湿漉漉的，藏在树荫或屋檐下的各式饮品店，倒也并不冷清。

普宁，这个以服装、医药为两大支柱产业的县城,总面积1620.05平方千米。而其人口数量庞大，根据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截至2020年11月1日，普宁市常住人口近200万人。

而社会学、民俗学意义上的普宁，更是潮汕文化圈的重要部分之一。社会对于潮汕的认识甚至是想象，往往由“传统”“重商”“茶文化”“团体意识强烈”等词汇及背后的衍生意义构成，而这些固有印象，往往与现代化发展所指涉的意象大相径庭。

近两年来，有愈来愈多当地年轻人留在普宁开精品咖啡店，这与一二线城市咖啡店市场饱和，逐渐往三线城市甚至县城“渗透”有关。

留在县城开咖啡店的年轻人也能遇到恰当的商机吗？事实上，宏观现象之下的个人行为，却并不完全能以“咖啡市场‘下沉’至县城”来简单解释。

许晓辉和李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普宁人，他们便在老家开精品咖啡店。李子的咖啡店则还是和其男朋友一块经营，“我男朋友是主要出品人，资金也主要是他的，这家咖啡店融入了我们共同的努力。”李子说。

在采访中，他们都分别讲到县城饮品店近年来“爆发式”增长的现象，尤其是各式各样的奶茶店。而县城最早几家咖啡店的诞生，却是在3年前第一家星巴克入驻的前后。“这一年多来，普宁多了至少10家精品咖啡店，也包括我的店，但市场真的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好吗？或许未必。”许晓辉直言。

2年时间，3公里内多出近20家咖啡店

靠近普宁流沙人民公园，一条河将县城的老城区分隔成两边，许晓辉的咖啡店“咖啡自由”（Coffee Freedom）位于河一侧一条老街的路口。这是他在普宁着手经营的第三家咖啡店，也是当下他唯一一家咖啡店，于去年9月开业。

开在县城旧城区的咖啡店。

许晓辉是普宁较早经营咖啡店的人。现年27岁的他有着丰富的工作经历——9年前开始从事与药品相关的工作，之后曾前往厦门的咖啡店做学徒半年，2019年起投资了20多万元，在普宁新的商业地带开了一家咖啡店。如今，他专心经营这家店面仅20余平方米的“咖啡自由”，也做咖啡豆的烘焙。

李子和其男朋友则是咖啡行业的新人。现年24岁的她一直在老家生活，毕业后从事服装行业，因喜欢喝咖啡，在有了一定资金后，这对年轻情侣选择加盟“Creeper Coffee”。为选择适宜自己经营的咖啡店模式，李子的男朋友曾前往上海走访多家咖啡店，之后选择了“Creeper Coffee”。“加盟品牌，对于我们而言，无论是在产品还是咖啡豆的提供上，会更加全面便利。“他们的店面选择在普宁新的商业地带，那边除了有多个新建的住宅小区，还有两个商业广场，每当周末或假期，人流量都较大。

在普宁开咖啡店已2年多，许晓辉笑着表示，做咖啡会让人变“老”。“因为在老家开咖啡店，并不是很赚钱，而且一个小圈子里，难免互相磕磕碰碰。”他口中的“老”是心态变得平和。

许晓辉还清晰地记着数年前到厦门做咖啡学徒的日子，足够安静的小店开在店主的设计室边上，客人并不多，每天仅做10多杯咖啡，店主开店也是因为“情怀”。他也向往广州、深圳一些精品咖啡店的模样，之后在深圳开咖啡店是他的目标之一。“店员忙自己的，顾客也聊自己的，大家在同一空间，但互不打扰，却都能享受其中。”许晓辉说。

2年时间，县城3公里内多出近20家咖啡店。

据不完全统计，以普宁高铁站为中心，和其直线距离3公里左右的区域（记者注：主要为普宁经济较为发达的东南西北四条街道），截至目前，该片区域便有咖啡店近25家，且大多为近2年开业。

工夫茶与咖啡，文化的交融而非对抗

今年春节，李子和其男朋友的咖啡店还未正式营业前，便邀请亲人、朋友和路过的行人品尝店里的咖啡。到了晚上，“Creeper Coffee”门前便摆上三两张矮木桌，也往往坐满了年轻的顾客，他们各点上一杯咖啡，聚在一块聊天。这在李子看来，是当下年轻人舒适惬意的生活方式之一，这也是她希望自己的小店所能提供的氛围。

不过，社会对于潮汕地区饮食文化的印象，更为熟悉的莫过于“工夫茶”，相较于受年轻人喜欢的奶茶、柠檬茶、咖啡，工夫茶几乎成为每个潮汕家庭必备的待客之礼。

既然是“待客之礼”，那便意味着在冲泡工夫茶过程中，有着主客之分。今年20岁的陈珊自小在普宁长大，自陈珊记事起，家中一旦有亲戚朋友到来，父亲便是坐在正对着茶几中间的位置，烧水、沸水温壶、加入茶叶、头茶洗茶、冲泡等多个步骤重复多次。

陈珊坐在一旁，看着容量不过40ml左右的茶杯装满茶、又被喝尽，父亲边冲泡，边和客人们聊天。“客人散去，这茶也才算泡完。”在工夫茶的冲泡过程中，蕴含的是潮汕茶文化的礼仪，以及背后的一套社会交际准则。长大之后，有客人来访时，父母开始让陈珊帮忙冲茶，“你长大了，也要学会这些接待礼仪。”

这也是许晓辉的日常经历。有一年春节，好几位朋友来到他家，许晓辉为朋友们一人做了一杯手冲咖啡。“你怎么不坐下来冲茶给朋友们喝呀？”一旁的母亲说。

习惯饮茶的老一辈也并不一定就排斥咖啡，许晓辉的父母在喝茶之余，也会喝咖啡，但多是便于携带的冲剂式速溶咖啡。“大家也没那么传统，只是不习惯、不喜欢喝咖啡罢了。”许晓辉说。

但他更喜欢和朋友们一人端着一杯咖啡聊天，这让他感觉更加“平等与自由”。“茶文化一套一套的，要注意很多礼节，而咖啡则是冲好了一人一杯便可。”不过，他像大部分年轻人一样，并不排斥潮汕茶文化蕴含的礼节和规制，只是喝咖啡畅聊的方式，让他发现了另一种轻松的交际方式。

竞争对手不是咖啡店，是低价奶茶店

在普宁，开咖啡店的年轻人有着各自不同的经营模式、店铺定位以及待客理念。但相同的是，对于咖啡店，他们投入不少的期待。顾客更喜欢怎样口感的咖啡，成了李子近来习惯性思考的问题，随之不断地调试产品的口感。

李子和其男朋友的咖啡店开在县城新的商业地带。受访者供图

刚进入咖啡行业的李子和其男朋友依然信心满满。尽管他们的咖啡店边上有着星巴克、瑞幸这样的连锁咖啡店，也有着数家营业不久的精品咖啡店。但他们仍自信自家咖啡的定位，可以取得不错的市场份额，以及“回头客”的青睐。

在采访中，无论是李子还是许晓辉，他们都提及了上海、广州等一线城市的咖啡市场。事实上，在一二线城市中，随着老牌连锁咖啡和新式小众品牌咖啡的发展，甚至是内卷，咖啡市场已趋于饱和。“大城市的咖啡店经营模式值得我们借鉴，但在县城里，生活节奏更慢、生活成本更低，喝咖啡更像是一种休闲方式。”李子说。

“其实我刚开咖啡店时，思维模式是想着怎么和奶茶店抢生意。”谈及县城里一杯20、30元的咖啡高于奶茶的价格，许晓辉认为在县城，咖啡店最大的竞争对手往往还不是同行，而是价格更便宜的奶茶店。“大城市的咖啡店更加商业化，需要设计文案之类的去吸引顾客，而且咖啡对于大城市的上班族而言是刚需，但对于县城大部分人来说，咖啡往往不是必需品。”他说。

在许晓辉看来，降低咖啡价格、提高市民咖啡消费意识，才有可能让县城里的咖啡店“走得更远”。但矛盾在于，考虑到经营成本问题，降低咖啡价格并不是店主一人能够决定。他谈及近来上海大火的5元/杯美式咖啡品牌，“低价咖啡品牌，往往老板自身便拥有了一条完备的咖啡供应链，少了从咖啡豆采集到深加工等中间商价格。”

近来备受市场关注的三立方咖啡便是如此。上海三立方咖啡品牌创始人刘思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便表示，其自身多年深耕咖啡供应链，自有烘焙工厂、咖啡设备租赁公司，从源头降低成本，即便是自带杯5元/杯的美式，依然能有60%的毛利。

“我希望在县城能真正实现咖啡自由，无论是价格上，还是消费意识上。”许晓辉谈及店名“咖啡自由”，作了这样一番解释。他现在开始主攻咖啡豆的烘焙，但他仍期待着在未来，在潮汕县城里，咖啡能像工夫茶一样被当地人熟悉和认可。

【记者】杨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