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涵 范以锦】

【摘要】非虚构写作作为一种兼具真实性与文学性的写作形态，推动了新闻文体的创新发展。但受采写难度、文章篇幅等多种因素的限制，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不易摆脱时效性弱的困境。通过分析时效性原则下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所面临的多重矛盾，结合实例从四个方面探究新媒介环境下非虚构写作时效困境的突围之策。同时，时效性虽然并非评判非虚构写作新闻价值的唯一标准，但也仍是非虚构创作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非虚构写作 时效性 新闻价值 新媒介环境

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必须根据新闻写作的基本原则要求，强调其时效性。然而，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花大工夫深入调查研究，要写出优秀的非虚构作品难度是很大的。这一问题应积极破解，力求寻找一条既能满足非虚构作品写作基本要素又符合新闻规律及其基本原则的路径。

一、问题的提出

非虚构写作的概念缘起于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新闻主义，并于80年代传入我国。作为一种兼具真实性与文学性的文体，非虚构写作有着文学与新闻两个面向，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在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凭借着高超的叙事技巧和动人的人文温度俘获无数读者芳心，为新闻媒体争取了大量注意力资源。尤其是在新媒介环境下，搭载技术东风，新闻领域的非虚构作品依托于新媒体平台遍地开花，各大媒体纷纷入局，非虚构写作已然成为一些媒体打造自身品牌竞争力的法宝。

然而，即便经过了文学化的包装，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本质仍是新闻，需要严格按照新闻生产的标准进行，新闻价值是其不得不考量的因素。时效性作为新闻价值五要素之一，要求新闻事实在时间上应当是新近发生的，时距越小，往往新闻价值也越大。但是，缩小时距、迅速产出的要求与非虚构写作周密采访、详尽报道的操作模式之间产生了诸多矛盾，时效性成为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难以突破的困境。如何使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在保持自身文体特色的同时，尽可能地实现时效性，既能深度呈现新闻事件，又能满足受众迫切获知的需求，是值得思考的命题。

二、时效性原则下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的多重矛盾

非虚构写作概念和写作实践，首先流行于文学领域。文学作品常常需要夸张和虚构。而随着写实的创作理念受到关注，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乃至非虚构写作的概念引入文学领域。后来新闻领域也引进了这一概念并进行实践探索。新闻从来就必须讲求真实，而且必须绝对真实。所以，无须去探讨虚构还是不虚构。不过其作为一种文体、一种写作方法，又有这方面的实践，新闻学业界逐渐认可，当下已经在新闻领域流行起来。既然是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就必须按新闻规律、按新闻基本原则去写好这类作品。除了必须绝对真实这一铁律之外，新闻领域还有一个基本原则就是讲究时效性。媒体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会争分夺秒去“抢”新闻。然而，非虚构写作在表现手法上需满足细致的文学性描绘，这与时效性要求是难以两全的。随着全媒体时代的到来，新的媒介环境对新闻的时效性要求越来越高。新闻事件从开端到结束的每一个环节都处在传播链条之中，也就是现在已流行的“全程媒体”。全媒体时代，新闻价值坐标中的时效性原则由“时新”向“实时”转变，这给制作周期较长的非虚构写作带来巨大挑战。时效性原则下，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呈现出多重矛盾。

1.深度调查采访与即时性传播之间的矛盾

非虚构写作的这种文学手法，并非想象出来的，务必获取第一手材料，才能有良好的表达。而且，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往往有着复杂的故事建构、丰满的细节和深刻的意涵，其作品不只满足于讲述表层的故事，还力图用生动的细节还原现场的是非语境，通过深度分析梳理社会机理，寻找对社会现象的深刻洞察。[1]这都决定了非虚构写作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进行沉浸式采访，才能抽丝剥茧，还原事件全貌，呈现故事内核。完成一篇非虚构写作，可能需要花费数周乃至数月的时间。然而，采访时间越长往往时效性就越弱，这与新媒介环境下信息传播呈现即时性的特点相悖。如果网上就某一话题已炒到沸沸扬扬，报纸上相应的非虚构写作还迟迟不出来，直到出稿之时事件热度已不在，就失去了专业媒体的舆论引导作用。况且，专业媒体也有自己的新闻客户端、官方微博微信号，也期待通过自己的新媒体或借助商业平台尽快将作品传播出去。如果把握不好时效，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就很难持续生存和发展。

2.严密事实核查与受众迫切获知之间的矛盾

不同于文学领域，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必须“完全真实”，严格禁止合理想象与虚构细节，其文学技巧是为真实性服务的。[2]“真实是新闻的生命”这条铁律早已烙印在每一位新闻从业者的记忆里，在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中，大到事件的发生地，小到人物的名字都必须准确无误，需要记者与编辑进行详细核实。然而，这一环节再次延长非虚构作品面世的时间，新闻变旧闻，就与当下的“即时传播”发生了矛盾，减损非虚构作品本身的价值。有的媒体为了追逐热点、争夺关注度，简化了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的核查环节导致失实，对新闻伦理造成严重伤害。

3.大体量的文字与快速出稿要求之间的矛盾

长期以来，尤其是传统媒体时代，消息新闻体裁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这一短小精干的文体能快速完成，迅速传播，符合读者的阅读习惯。然而，到了万物皆媒、信息爆炸时代，过量的信息自相矛盾、真假难分。在这一背景下，非虚构写作这类大体量的新闻作品，以翔实的材料、真实感人的故事呈现出来，可作为专业媒体的优势进行打造，强化媒体的公信力和权威性，发挥舆论引导的作用。

所以，字数多、篇幅长是非虚构写作区别于其他新闻体裁的显著特征。一篇非虚构作品字数少则数千、多则上万，如此大体量的文字并不是词句的简单堆砌，它需要写作者花费大量时间收集、消化素材，并精心谋篇布局，仔细打磨语言。一篇结构精妙、叙事流畅、悬念迭出的非虚构作品才能在快节奏、碎片化的新媒体时代出奇制胜，牢牢抓住受众的眼球，吸引其一口气读完全篇。然而，要在短时间内产出一则篇幅宏大、语言考究的非虚构作品并非易事。正如著名的非虚构写作者袁凌所言，非虚构写作的每一个字都是“炼”出来的。[3]篇幅长度和文本精度，难使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迅速产出。

三、从四方面突破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时效性困境

新媒介环境下，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所面临的时效性困境也并非完全不可突破。深入现场、注重积累、预先谋划、开拓渠道，都是帮助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提升时效性的路径。

1.深入现场：以第一视角快速输出新闻

非虚构写作向来强调写作者的“行动”与“在场”，早在2010年《人民文学》开设非虚构写作专栏时，便号召作家要“走出书斋，走向吾土吾民。”[4]在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中，记者的亲历性与第一视角也同样受到重视。记者经常在现场，尤其是有一定社会影响的突发事件发生后，各媒体会迅速派人奔赴现场采访。国内一些重大活动，主流媒体更会获取优先进入现场的机会。有了这些条件和机会，还要有心和用心去捕捉细节，不能只满足于发个消息、拍个短视频传播。只要善于发现和下工夫去挖掘，可能就会有许多符合非虚构写作的素材掌握在手。能快速写出稿件的记者不在少数，现场采访的记者完全有可能完成具有时效性的非虚构作品。

2020年1月24日，冰点周刊推出深度报道《全国人在吃年夜饭，他们在建“武汉小汤山”》。[5]中青报记者深入抗疫一线，奔赴施工现场，不仅还原了真实的“武汉小汤山”建设场景，而且对多名施工人员进行了深度采访，细腻呈现特殊时期工人们的心理与感触。“武汉小汤山”23日开建，中青报记者在24日即发出报道，且出稿当天刚好是除夕夜，与新闻题目高度契合，时空同步之感能迅速拉近受众的心理距离，触发情感共鸣，不失为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对时效性原则的一次完美实践。

2.注重积累：整合昔日素材，链接最新事态

在日常的工作与生活中，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者要时刻保持新闻敏感，注意新闻线索与各类素材的积累。一些当下用不到的采访资料，或出于某些原因无法发出的新闻稿件不要丢弃，应分门别类存放妥当，整理成资料库。当重大新闻事件发生时，记者要立刻回溯各类素材，结合事件的最新进展，对以往积累的“半成品”进行重新加工，便可达到在短时间内迅速出稿的效果。

2021年1月18日，女星郑爽代孕事件被曝光，在网络舆论场上掀起巨浪。次日，腾讯新闻旗下的“谷雨实验室”在微信公众号发布非虚构作品《郑爽与母亲漫长的战争》，[6]结合代孕事件，试图剖析郑爽种种出格行为背后的家庭因素，给予了公众看待这一热点事件的全新视角，激发了社会关于亲子关系的深层思考。作者在文章的前言中提到，稿件的访谈和写作都在2017年完成，却未公开发表。4年后，在郑爽代孕事件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之时，这篇文章顺势推出，短时间内阅读量迅速突破10万，成为“爆款”作品。

3.深谋远虑：关注重要节点，预先策划选题

有些事件是可以预料的，有些重大活动安排也是事先知道的。对可预料、可事先知道的主题，事前抓紧进入相关现场进行调研，仔细观察场景。场景有不变与可变两种，比如自然景观基本上就是不变的，场景中的各类活动是不断变化的。除了场景，就是掌握历史材料，进行认真分析，并作出预判。一旦事件发生、活动开展，就不用从零开始，忙于了解背景等情况，只需集中精力观察非虚构写作必须具备的故事情节，从而在时间较短的情况下完成非虚构作品的写作。

2018年6月始，网易旗下的“人间the Livings”陆续推出毕业季系列文章，通过讲述毕业生们的真实故事，反映大学生面临人生分岔口时的迷茫与抉择；2021年10月，在高校保研季接近尾声以及考研备战进入冲刺期之时，《南方周末》推出特稿《考研的人拼到死，保研有人放鸽子》，[7]呈现了现有保研制度下高校与学生互相“放鸽子”的现象以及参与保研学生的心路历程，引发了广大保研、考研群体的共鸣。可见报道的成功离不开事前的精心策划。

4.开拓渠道：借助新媒体平台实现快速传播

利用新媒介渠道进行传播也是提升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时效性的重要方式。新媒体可以免去印刷与出版的时间，实现全时空传播，使非虚构作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受众端，而受众的二次扩散也会进一步提升作品的传播力。在新媒体平台上，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不受版面限制，可综合运用图片、视频等多种媒介元素，提升受众的阅读体验。目前，除了网易“人间”、腾讯“谷雨”、澎湃“湃客”等本就依托于新媒体而生的新兴非虚构写作平台，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冰点周刊等一批专注于特稿写作的传统媒体也纷纷打通了自己的新媒体传播渠道，借助微信公众号等平台传播有深度的内容。

2016年2月22日，《智族GQ》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特稿《“失败者”李晓峰》，得到广泛传播，实际上，它首发于《智族GQ》一月份的杂志。[8]杂志出版后的两个月时间并未激起太大水花。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响彰显了新媒体的传播力量。受众是传播效果最终的检验者，好的非虚构作品即便完成得再早，若不能及时触达受众，其时效价值也会大打折扣。

四、时效性并非新闻唯一原则，但应尽量满足这一要素

时效性是新闻的重要原则，然而也并非唯一的原则。有些挖掘出来的事件，虽然时效弱一些，但事件本身很有价值，并非一定要按照“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的新闻定义去生搬硬套。不过，即便这种类型的非虚构写作，也应尽量找到新的时效作为切入点，使那些似乎过了时效却又有价值的新闻，通过新的时间节点，将时效性激活，使有价值的“旧闻”变得更有价值。

对于一些新闻价值较大但时效性不足的非虚构作品来说，记者和编辑要善于发现，尽量在文中加上近期的时间要素，寻找旧新闻之新切口、新落点，让“旧闻”与“新闻”有效衔接。这种操作方式可以从两个角度切入，一是存在已久的非事件性话题有了最新的动态，如《冰点周刊》的《北京最后的粪桶》，稿件刊发之时正是传统的背粪行为即将在社会上消失之时，文章便有了历史的特殊意义；二是历史突发事件的原貌近期才得以完整呈现，[9]如杜强的《太平洋大逃杀亲历者自述》，选取当事人出狱这一时间节点，通过深度采访揭开了五年前鲁荣渔“2682”号渔船惨案的全过程，引起广泛关注。新媒介环境下，信息传播主体日益多元，机器和自媒体可以批量生产事实性信息。在无法与海量自媒体竞争第一信息源的情况下，新闻时效性或将更多地转向深度信息的时效性、价值解读的时效性和意义建构的时效性。[10]剖析浅层故事背后的深远意义、关照现实情境中的真实人性、延续社会变革中新闻文本的生命，也是新媒体时代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存在的最大价值。

五、结语

在非虚构写作热潮中，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创作者有自己独特的优势，比如可以第一时间抵达新闻现场、获得戏剧性故事素材、具备专业采写技能等，但他们同时也要面临时效性报道与沉浸式非虚构写作要求之间的矛盾，且这种矛盾在信息量爆发式增长、传播速度接近于实时的新媒介环境下愈发尖锐。[11]或许这一矛盾难以完全化解，但努力探索创新路径，也能在困局中打开缺口，增强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的时效性。值得注意的是，时效性并不是一个绝对化的概念，有部分作品很有新闻价值，但时效性不足，也应想办法经营好。碰到这种情况，应力求在文中强化最新的时间要素，让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的文本特色与时效性更好地融合，从而提升作品的社会价值。

（作者刘宇涵系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范以锦系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名誉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参考文献

[1]周逵、顾小雨.非虚构写作的新闻实践与叙事特点[J].新闻与写作,2016(12):83-86.

[2]范以锦、匡骏.新闻领域“非虚构写作”:新闻文体创新发展的探索[J].新闻大学,2017(03):56-61+149.

[3]周逵.非虚构:时代记录者与叙事精神[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

[4]张文东“.非虚构”写作:新的文学可能性?——从《人民文学》的“非虚构”说起[J].文艺争鸣,2011(03):43-47.

[5]冰点周刊.全国人在吃年夜饭，他们在建“武汉小汤山”[EB/OL].2020[2021-10-29].https://mp.weixin.qq.com/s/BsKYzzw0CH9e-jQTa76iGQ.

[6]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郑爽与母亲漫长的战争[EB/OL].2021[2021-10-29].https://mp.weixin.qq.com/s/H_jXqJPitaNAWl203Y1IPQ.

[7]南方周末.考研的人拼到死，保研有人放鸽子[EB/OL].2021[2021-10-29].https://mp.weixin.qq.com/s/q9XckWEmWtuujvctDMSPLg.

[8]GQ报道.失败者李晓峰[J].智族GQ,2016(2).

[9]李薇、季水河.普利策新闻特稿奖作品对我国新闻特稿叙事策略的启示[J].东岳论丛,2015,36(10):102-106.

[10]翁之颢、何畅.微信十年与媒介转型:经验、问题与未来展望[J].南方传媒研究,2021(03):114-121.

[11]陈敏、杜娜.记者与非虚构:从时效性报道到沉浸式写作——兼评《非虚构:时代记录者与叙事精神》[J].全球传媒学刊,2017,4(03):164-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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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于《南方传媒研究》202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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