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第一导演小策:正在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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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会不会干掉电影?他成为问出这句话的介质。同时,在网络游民社会,他在三线城市、在周边农村寻找自己的创作空间,展现着一片柔软而沉默的失语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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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韩茹雪 实习记者 江豫

发自山东淄博、山西平遥

图 / 本刊记者 大食

编辑 / 杨静茹  rwzkyjr@163.com

导演小策是这样一个名字:对一些人来讲是“名人”,对另一些人来讲是“陌生人”。这种典型的信息割裂缘于短视频平台,他活跃于此——b站粉丝量超过200万,b站第一导演。

导演小策在经历这样的“成名时刻”:他是一个非科班出身的人,没有资源与人脉,却闯入巨大的电影工业体系,新的传播手段带着天然的挑衅:短视频会不会干掉电影?他成为问出这句话的介质;他创作出一个又一个爆款,然后陷入名利与相应的风波——正如经历成名时刻的普遍样本们;同时,在网络游民社会,他在三线城市、在周边农村寻找自己的创作空间,展现着一片柔软而沉默的失语社会。

今天的导演小策正站在这样一个路口,镶嵌着金边的“成名”美梦高高悬挂。理解了他的故事,也就理解了当下大众的审美趣味。时刻互动的“网感”、“融梗”与不会发声的“农村”、“老年人”,正巧妙存在于同一个时空,游离于人们的日常,却被他捕捉。站在时间的坐标轴上,打量我们这个时代,表面上一切新的浪潮都正在盖过旧的,而剥开来看,每个浪潮都有属于“成名”的彼时彼刻。

名利场

巨幅海报横立在路边,从导演到演员到影片,步行大约五分钟才能走完。这是第5届平遥国际电影节现场,小策应b站邀请而来,重头戏是和贾樟柯对谈。

前者是b站第一导演,在那里他拥有超过200万粉丝,短片《妇仇者联盟》播放量破千万,“农村大爷大妈”和“职业杀手”相联系,这种反差及对农村真实生活的观察与捕捉,成功捕获了流量与人心。此前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朱一旦的导演、总编剧和配音,你一定听过这句,“有钱人的生活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他还在流量时代开班授课,宣传首页印着标语,“千万爆款IP制造机”、“张策教你拍爆款短视频”,“爆款”两个字被用红色字体加以强调。

正如信息的洪流必然伴随着切割与断裂,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是陌生人。小策正行走在巨幅海报前,一对打扮时髦的年轻情侣迎上前来,“能不能帮我们拍张照”,他拿过对方的手机,横屏、竖屏、321,一气呵成,有全身的有半身的,他介绍着让对方挑选。

“你真专业。”这对情侣发出夸赞。

“当然,我就是干婚礼摄像的。”小策笑着回答,然后继续他的漫游。

贾樟柯也没逃过类似的命运。作为平遥电影节的发起者,这位曾把国际大奖拿到手软的第五代导演,在这座千年古城里找到这块园区,几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三步长出导演、五步还有个编剧,甚至可能排队在你后面买咖啡的都是某某影帝。一年一度,他们汇聚于此。

另一拨在这里汇集的是保安、保洁、服务生等等。“你认识贾樟柯吗?”小策问了他们几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2021年10月,贾樟柯新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全国公映,纪录片,关于文学与乡愁,票房低,这是与“爆款”处于两个世界的品相。

爆款什么样?

小策和妻子张小球在包间落座,一桌十来个人,从台前到幕后,多多少少和电影沾边,聚在一起都想认识一下导演小策。

“时代不一样了,”一位电影从业者说,“今年平遥很受欢迎的两部(电影),都是面向观众的,以前是拍什么看什么,现在是想看东西的人有自己强烈的需求了。”话音还没落地,就有人接上,“别的内容创作者很多是一条内容、一条广告,他们(小策)是每一条都有商单,这其实更难。”

接着,话题来到小策的“广场往事”,来到刘大鹅、王三炮,这是他的《广场往事》中的主要人物。饭桌上,众人模仿三炮的经典弹舌动作,“der”声此起彼伏。

这是小策经历的第二次“火”,第一次来自前东家朱一旦。朱一旦涨粉到50万,小策和“朱总”——至今他还保留这个称呼——喝酒,互相说不能飘,“涨到200万也不能飘”,他们俩碰杯、约定。但涨到2000万,“意识到自己有点飘了,”小策回忆。

“能来这种艺术电影节,(对小策)是一个阶层的跨越。”饭桌上的人吸了一口烟说。小策显得有些拘束,他也点上根烟。那天走进平遥电影宫,巨幅LED展板熠熠生辉,视频滚动播放走红毯的画面,灯光璀璨,似乎连气温都在升高,小策久久驻足,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拿到的不仅是电影创作的入场券,也是名利场的。

▲小策和他的团队

▲小策和他的团队

找答案

和贾樟柯的对谈,小策想寻找一个答案:“拍长片的冲动。”

“不在乎票房吗?”小策问。

“我在乎观众,但不在乎观众数量。”贾樟柯答。

小策问电影最终是否会消亡,用《三峡好人》举例,那么古老的城,两三年,没了。贾樟柯答,电影不是实体的,是精神领域的。小策想到被冠以“国粹”的京剧,想到《霸王别姬》,“那时候那么自信,是人就得听戏,现在呢?我们这一代还能看电影,等儿子那一代呢,还有耐心在电影院看90分钟吗?”

他是被电影滋养大的,“电影依然是目前最高级别的影像技术表现形式,殿堂级别的。” 那些问题与其说是质疑,不如说是他个人内心深处的困惑。

小策反复阐述自己的理由,“我处在一个短视频时代,哪怕拍中视频我也是能少一分钟就少一分钟。明明40分钟就能讲清楚,为什么要90分钟?就为了上院线吗?”

“我跟他们聊不了什么法国电影、新浪潮,我都插不上话。”对谈刚刚结束,小策流露出一种失落。

位于淄博的办公室里,一整面墙被用来摆书架,妻子张小球给他买过很多电影书、编剧书,就放在那里吃灰, 他很少看。张小球问,“你那些看起来很高级的镜头都是从哪儿学的?”小策也说不出来,“可能就是感觉吧。”

感觉在变坏。对谈前一天对流程,计划和贾樟柯先在酒馆聊,顺利的话,再去逛外景,边逛边聊。实际上他觉得好像时间到一喊“咔”,贾樟柯马上就走了。直到有人告诉他,对谈时间比约定多了很久,他才稍稍心安。

关于拍长片,小策还听到了另一个答案,来自一个98年的年轻导演。她的上一部作品时长80分钟,“其实素材有点不够,但之前说好是长片,临时改不好交代,跟资方什么的。”后面一部还是长片,但资方希望以及她自己也准备先拍一些短的,给资方看,顺便看能不能红,“成网红就有钱继续做了。”

荫柳村

电影节的氛围包围了整个古城。张小球感叹,什么时候咱们办个淄博电影节,小策说,办个荫柳村电影节,评最佳男女主角。

荫柳村是“广场往事”的诞生地,属于山东省淄博市,这里是张小球的家乡。小策的公司位于淄博市张店区,这里是市中心,在他的作品中,张店之于淄博人,如同耶路撒冷之于西方。

“我向往田园却不甘寂寞。”小策不喜欢李子柒呈现出的那种田园,那是天堂、不真实。他向往的是养条狗、种种地的田园。

但是没法挣钱。“我为什么做这个题材,因为我喜欢农村,但不能扎根农村去生活,就把这部分喜欢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

刘大鹅,本名郭卫芳,59岁,《广场往事》的核心人物,角色以“狠”闻名。把外甥看大上初中后,她的生活主线是照看正在上幼儿园的小外甥女,家里沿着街面有机械厂,工人多的时候有二十来人,她还要负责做饭。

间隙,她有自己更热爱的事情——吕剧,已经有六七年时间,每个月都去排戏、唱戏。“唱惯了,人来疯,有时候种田、带孩子,也哼上一段。走在路上背词,在田里干活也背词。”

她种了一亩多地,玉米、花生、谷子、白菜、大葱,多种多样,“别人种花,咱不会种,就当花种。”

曹姨,本名曹玲,49岁,也唱吕剧,因此被小策“发掘”。曹姨皮肤白净,说话做事透出一股利落,娘家两个老人、身体不好,她在家照看,同时开了卖水泥的门市,平日给一家老小做做饭。

王三炮,本名王德彬,66岁,祖籍辽宁,跟着孩子在淄博生活。每天早上8点送孙女上学,早8到晚8在万达当保安,再晚些去中学门口发传单,“出来干活儿不是为了钱,是躲出来,在家啥也不干不像话。”

“如果没有拍戏,就是日复一日。”王三炮有十足的热情,他的b站名叫“年轻人王三炮”。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他问我“是哪种记者,是reporter还是journalist?”

三炮的戏服是自备的,他穿着黑色衬衫和背带裤,打着红领带,“你到上海去买,山东以北买不到,这都落伍了,你买不到了。”三炮指着背带,他的手里拎着红色袋子,写着“时尚健步鞋”,里面放着水等东西。

这次拍摄,他要扮演阿兹海默患者,俗称“老年痴呆”,他拧开矿泉水瓶,“我喝一口水”,然后在一侧流口水,“我看过日本的(类似)表演。”一个镜头结束,三炮用手把地上的水渍抹在裤子上,假装是尿。他蹲坐在墙角,安安静静进入自己的角色。

拍片之余,三炮喜欢在片场拍摄。他问小策,有没有防止掉粉的开关?他曾经在b站一次上传很多刷屏动态,粉丝下滑,而刘大鹅已经拿到了b站发的10万粉丝奖牌。

“三炮是一个不抗拒新鲜事物的人,有时候完全不知道我们在聊什么,但就会‘好、好、好’。”小策问他,你想提高播放量吗?准备起个什么标题?

“按我的习惯八个字:争奇斗艳,愈艳愈好。”

“教你怎么提高播放量,你得用震惊,或者是炸裂,关于爆炸的词,比如‘震惊!60岁老太还想割双眼皮’。”

▲小策的拍摄现场

▲小策的拍摄现场

精神快餐

播放量代表着观众的注意力,抢占注意力是流量时代的通行证。但小策越来越觉得单纯短视频的“火”是不对的。

他的儿子3岁了,用手机看动画片,自己会点、会刷,儿子哗哗哗刷视频,家人亲戚也在刷视频——那种视频在他看来更劣质,比如把婆媳矛盾放大,最后来个正能量骗赞。

尽管掌握“爆款”密码,但有时候他也感到困惑,是不是自己被时代淘汰了,所以接受不了新生事物。他想到小时候,电脑刚出来的时候,网吧就是毒品,“网吧确实毁了一大堆人,我小学同学被毁了不少,当然没有网吧他们也会玩别的,但是网吧让他们更加的……”

小学同学四十多个人,就他自己考上本科了,初中考上本科的没有两三个,那差不多是县城最好的学校。

小策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人性,这个东西它经不起那么多的试验,没有这个东西我可能不会去做,但有这个东西就更倾向于去做。”

碎片化“刷手机”是不是对个人空间的一种侵害?我好奇这位短视频导演的答案。

他反问,“你说成长的过程,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毕业后小策唯一考到的证就是驾照,冬天练科目二,骑电车二十多里地才到驾校,二十几个人排着队,有时每天只能练一把,有大概10分钟左右的时间能摸到车。其他的考试,教师资格证、会计证,他都是考试前一个星期准备,熬夜看看书,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去看电视剧,结果什么都没考过,没有痛苦也没有成长。

就像短视频,“可以让我们不去成长,在低级的快乐中度过人生中一天的三四个小时,而且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你知道在一个抖音快手这种强大的软件背后,有多少人在做关于人性的这种算法吗?他们有足够的资金雇世界上最顶尖的人给他们来做这一套算法,我们的克制力是微不足道的,没有办法控制到停下。”

“短视频就是汉堡快餐,大家都咔咔地吃,越吃越肥,刷短视频,人的精神会越来越肥。那是30天养成的鸡,吃激素长大的,没有营养,但能让人有饱腹感,不想再吃别的。”

距离上一个爆款产品“朱一旦”还不久,小策承认后期有点“模板化”:开头抓住人心,讲一个老板被一个二流子撞到,并被他辱骂,观众说咋回事,然后事情解决了,再加一句那个口头禅,这是朱一旦的经典模板。

“后期除非我创新一下,懒的时候直接用就行。”小策坦言,“我想我总不能一辈子拍这种东西。”

“因为你觉得没有办法得到进步了,还是你觉得这个东西它不会火到你可以一辈子吃这口饭?”我问。

“我总不能一辈子做汉堡。因为它在消耗我的热爱,消耗我喜欢的东西。”

离开朱一旦之后,一些老板找到小策,希望他为自己打造有钱人设。其中有个卖羽绒服的老板,在天猫的年销售额有八九千万,拿出两千万给小策。“类似朱一旦那样的,觉得没劲,再做的话,那我干嘛要自己出来?而且我也不一定做得出来。”他拒绝了。

聊到朱一旦,如今的小策会变得更敏感,“就是一个正常离职的前员工,你会格外关注自己的前东家吗?只是有时刷到就看一下。” 张小球解释,现在网络上有些人“带节奏”,他们害怕陷入风波,害怕好不容易逐渐走上正轨的“系列短片”再经历无谓的冲击。

小策的离职视频在网上发出后,在热搜挂了一周,各种解读纷纷出来,张小球觉得很累,“后面我每天都给他灌输公关思维,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多说漂亮话。”

幸存者偏差

张小球更多扮演和外界沟通的角色。她回忆起念大学的时候,有次社团活动,对方是某企业家协会的,让学生们做类似贴发票的活,本来说定的是拍片子,同学们敢怒不敢言,小策当面呛,“我们不是免费劳动力”,带着大家走开。

故事的走向似乎是成为个人风格明显的、会陷于自我的导演。现实不是,“他是一个被流量养起来的人,他知道观众的点在哪里,太知道了,知道哪里会笑,甚至能猜到弹幕内容。”张小球说。

“时代不一样,有些导演可以不管不顾,拍自己的风格,那是他的成功;对于我来说,我的成功就是让流量上去,流量上去就会有商家来,我才能继续拍自己想拍的内容。电影辉煌的时代大家都有耐心,贾樟柯可以一两年拍一部,我不行,短视频没人会有耐心等一个小人物的两三年”。小策坦言暂时还没找到最想拍的内容,但在这条路上,他非常善于把握“火”候,比如运用反差,《妇仇者联盟》中的农村大爷大妈与枪就是反差,“一个校长跳霹雳舞在校会上火了”——他随手举例——也是反差,校长和霹雳舞。

“我不敢有自我,我没有那种家庭条件。我只要我喜欢却不管流量,我可能早早地就被淘汰了,家里可能要我们去找一个安安稳稳的班上。”

“你可能看到很多牛逼的导演,他们按自己的来,看起来个人风格很明显,其实不是这样的,其实是幸存者偏差。像我这样拍东西的人,一百个里边可能能活下来十个,像他那样拍东西一万个人里面活下来一个。”

“我可能没有人家那么光荣,但我不会选择那么去创作;我尊重他们,但不想成为他们。”小策说。

关于拍片是为了艺术还是挣钱,他给了非常多的回答,逻辑一以贯之。他有自己的创作路径。

有部新的片子,讲述小策教大爷大妈拍片,大鹅演员,曹玲导演,三炮是摄像。小策只负责教,完全由三炮拍,“减少那种被隔离感,三炮犯的每一个小错误都很可爱,比如他只拍了自己半张脸,观众会觉得很真实。”

短视频带来影像行业的某种革新,可以直接窥见被拍摄者的生活,甚至产生进入他者生活的感受。小策把短视频平台比作一个村子,一群老太太没事天天聊天:张三离婚,昨天刚离的,还打了一架,李四上个月离婚。“但这些永远是短暂的,我听完张三老婆的故事,另外一个人再讲我就不会看了,而真正优秀的作品可以被反复观看。”

他的上一个作品中,有段要拍三炮回家,原本的设想是从柏油路到农村的土路叠化,这样讲台词可以有信息点,到农村了。但是去了现场,没有这样一条路,就进入了拾荒老太太,她在一边捡瓶子,三炮在另一边尿尿。从弹幕看,效果非常好。

“这是成功的例子,有没有那种时刻,你最终也没找到这样一条路?”我问他。

“nothing is impossible。只要你能解决,就不能说‘我做不了’,就像那条路,没有这个老太太,我也得让制片找一个老太太。”小策解释为这与草根出身有关,“我这种一穷二白的人,你给我一个什么环境,我都能拍出来。不允许我罢工,我就得去解决。”

他出生在山东省聊城市的一个农村。小学五年级之后家里才有了钱去买一个门市,门市也把他从农村带到了小县城,夏天卖冷饮批发,还有汤圆、鸡柳,冬天卖羊肉片。在超市看店,会碰见有客人故意把雪糕弄断,然后问,“这个是断的,能不能便宜点。”小策让对方扔那就行,“我吃了也不卖给他。”

偷东西的、要饭的、喝醉的,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店里。现实之外,他记得墙上挂着台电视,他看了很多《成长的烦恼》,后来发现《家有儿女》很多都来自于此,但对于没看过前者的人,这就是一部新的。这似乎暗合了此后他“融梗”式的创作。

高考时,他报了中国矿业大学,差几分,后来以为没学校要了,结果接到山东农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比那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线高了几十分。上大学后他跟父母承诺考研,但大二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拍片,家里没反对,只要考个教师资格证或者会计证就行。在那个世界的镶着金边的未来设想中,有份稳定工作,坐办公室,最好是电力局,因为待遇好。

现在他走在另一条路上,有时候家里人会催更,父母或者岳父母,他们催是担心公司没活儿。父母永远关心的是他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挣钱。

“当你弱小的时候,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小策很喜欢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里的一句话,“贪官要奸,清官要更奸,不然你怎么对付得了那些贪官。”

他也在灵活运用短视频世界的生存法则,原创的内容要比搬运的内容更会起标题,因为没人会在意原创与否。“‘你们’是始作俑者,这是改变不了的用户习惯。”他向我控诉。

▲小策和团队的户外午餐

▲小策和团队的户外午餐

闯入者

参加完电影节,出来已是深夜。秋末的平遥空气寒凉,张小球在路边回复信息,她在对接商单,这意味着大量繁复的沟通,小策做不来。

从独立开公司至今,他们已经接了七八十个商单,做了几百个小作品,见过形形色色的甲方。“有些人说话很傲慢,我一听这种的,滚你妈的,”有时候线上沟通,他直接问“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是啥吗?”

更多的时候,小策显出一种沉默与附和。他有选择性社恐,和不喜欢的人聊不来。有次和张小球去见一个大老板,小策说“抱歉,我不会说话”,然后就出去了,投资人问张小球,他在视频里不这样啊。张小球只得解释,“搞内容的都这样,有点分裂吧。”还有过在KTV见投资人,小策说去厕所,然后再也没回来,有时张小球会提醒他这样不礼貌吧,他说真聊不下去。

现在商务尽量不让他参与和甲方的沟通,他把自己的愤怒转给商务,“爱拍不拍我就这样。”商务再用委婉的方式转给甲方,“导演考虑到×××,您看这样行不行……”

“我也会,但我没有耐心。”小策很强硬,“你拿钱来找我的,买的是我的思想、我的水平、我的创意,你找我并不是来提供你的思想让我拍的。如果都按照你的来,你来找我干啥。”采访时他们商务的排期已经到了半年后,张小球拒绝了很多商单,他们要好好思考之后的方向。

和很多来自大城市的创作者、开工作室的人聊,张小球都会下意识问问薪资水平、房租成本,她算了算淄博的,又算算对方的,最后总能得出同样的结论,先在淄博吧。

淄博和中国大多数三线城市差不多,市区有着干净整洁的道路,有万达、茂业等相似的商场,以及正在消失的方言,和不那么充分的文化氛围。出发去平遥的头一天,小策想去影院看《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没有排片。家里两个孩子,赶上儿子咳嗽,妻子生水痘,新年正在装修,事情永远在堆叠。

他也在经受着来自业内与网友的审视与质疑。对于从短视频进入电影的赛道是否能成功,有网友评论,“0差评的路边炒菜馆子的师傅去参加米其林大厨评比”;也有网友做出这样的划分,“大导演一定能拍短片,但能拍短片不一定能拍电影。”甚至有人为小策转战大银幕想好了发展路径,“或许有一天,张小策的电影也会像《你好,李焕英》一样卖座。但B站夸张到几近戛纳柏林的程度,就有点儿太扯了。”

在和贾樟柯的对谈中,小策阐释了自己的“流量”思维,甚至在对谈时已经想好了访谈短片的标题——“短视频会不会干掉电影?”封面就是小策拿着手机,手机在这里是一把枪的形态。在他看来,短视频时代人人都是创作者,手机就像《让子弹飞》中姜文配发给人们的枪,人人都是闯入者。

在电影节现场,有人问小策怎么能当导演。

“导演很简单,你就拿着手机拍片子,拍好后粉丝会多,粉丝多了就有商家找你,然后就可以拍明星。”小策对参加电影节的年轻粉丝说,“感谢关注,有机会给个一键三连。”

在去平遥的列车上,小策和张小球小心托着刚煮好的泡面,像大学时代一样,看着未知的画卷徐徐铺开。张小球有点兴奋,这次旅途,除了工作,她将能见到段奕宏,曾经的偶像。

平遥三天的行程满满当当,基本每天从早上忙到深夜,他们要见的人太多了,小策偶尔还会插空休息,张小球一直奔波着见投资人或者制片,或者别的,她不想错过任何机会。活动现场,张小球想跟段奕宏合张影,几次都被现场的工作人员拦下,最后匆匆一拍。连轴转终于结束,凌晨3点的杀青饭上,她开了瓶红酒,在熟悉的朋友们面前,放下了白日的礼貌与疏离,“希望以后我老公拍个电影,让段奕宏来演。”

10月18日傍晚,电影节闭幕式,红毯铺满整条主路,粉丝长枪短炮守在寒风中,随着明星们陆续露面,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小策站在观看台上,旁边是一架正在录像的机器,主题是“导演小策漫游平遥电影节”。

半个多小时过去,欢呼还在继续。张小球打包了热乎的汉堡递给小策,他站在后排,看着眼前的一切,毋庸置疑,他拿到了入场券,正在寻找自己的位置。

两个月后,导演小策和凤凰传奇推出短片——时长超过半小时,是他目前最长的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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