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1990年11月11日，光棍节这天出生，算是“官方认证”的大龄单身女青年了。

2020年，对我个人来说很值得纪念的一年，我的生活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1

我正式迎来人生的30岁，“三十而立”，意味着人生新阶段的展开。

#2

在父母的帮助下，我在杭州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也背上了第一笔房贷。

#3

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4

我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如没有什么意外，在2020年年底就会结婚。

然后意外就来了。

2020年9月，我去复查，发现体内的卵巢囊肿已经有4公分，达到了手术指征，医生建议我尽快手术。

我并不意外，早在2018 年，我就查出了卵巢囊肿，当时这个囊肿的大小是1厘米。因为还没有达到手术指征，我一直在吃药控制。

那时候，医生的治疗建议是可以考虑尽快怀孕，因为孕激素可以有效抑制病情，也有不少人，在怀孕之后囊肿就萎缩了。

但是我都没有结婚，怎么怀孕？

对于我的病情，我也没有对男朋友隐瞒，毕竟卵巢囊肿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病。

就这样一直拖到了2020年，本来我的计划是买房，年底结婚，然后就开始备孕。

由于我老家离浙江很远，爸妈都年纪大了，没有办法过来照顾，所以手术全程都是男朋友在陪同。

我记得签署麻醉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必须有家属签字，无奈之下只能跟医生谎称他是我丈夫。

当时，他拿过同意书，认认真真签下了“丈夫：xxx”，我看他写得一笔一划极为认真，甚至有几分虔诚，眼睛突然一阵湿热。

到我手术的前一天，医生突然神情严肃，把我们叫到办公室谈话。

在术前检查中，查出我AMH值只有0.76ng/ml（正常值应该在2~6.8ng/ml）。

医生怀疑是不断扩大的囊肿对卵巢造成了侵害，导致我卵子储备情况较差。

如果做手术，是对卵巢的再一次伤害，术后AMH值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编者按：AMH，是临床上衡量卵巢库存量或卵巢功能的指标之一。

医生给了我两个选择:

选择1

正常手术。但这样做不能确保我术后卵巢的恢复情况，手术有可能造成AMH值更低，进而导致不孕；

选择2

暂时放弃手术，先转到生殖科，看是否需要先进行试管婴儿，再做这个手术。

.

医生让我考虑好了下午之前给她一个答复。结束谈话的时候，她对我说：

“要做好心理准备，以后的生活会有一些艰辛。”

回到病房，思来想去，最后我决定了继续手术。

首先，囊肿已经越来越大，带着囊肿怀孕，不能确定囊肿100%会萎缩或消失。

医生也说有个别的案例显示在带囊怀孕的过程囊肿发生扭转和破裂，影响胚胎发育，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后果；

其次，我其实没有特别强烈的生育欲望，现在转到生殖科去，从准备辅助生殖到怀孕，至少又是半年时间，而且试管还不能保证一次成功。

但这段时间内，囊肿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影响到我个人的健康。

你问我孩子和我自己谁更重要？

我认为没有怀孕时，自我最重要，没有了个人的健康，一切都是零；如果有了身孕，那么孩子最重要，但前提是我想用一个安全健康的宫腔环境去孕育一个孩子。

我对男友说：

“如果你真的很想要一个小孩，做完手术我会付出全力去达成这个心愿。实在怀不上，我们也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你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跟你家里人商量一下，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我不想因为孩子的事闹得以后两家人不开心。”

“如果你觉得后果实在承担不了，那么咱们不结婚也可以。”

男朋友说他充分尊重我的决定，他家里的事他会去解决，让我先好好手术，别的不要多想。

说来奇怪，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抱着笃定的心情，相信我的手术会成功，相信我的男朋友会像我相信自己那样相信我，甚至相信在手术之后我就能怀孕呢？

也许，那种盲目和笃定，是我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困境时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如果我连这点信心都丢失的话，可能我已经垮掉了。

我在手术台上吸了一口麻醉，然后就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已经躺在病房里，知道手术很成功，我心里如释重负。

隔壁床的姐姐问我：

“你男朋友跟你在一起有没有五六年了？”

我很诧异，回答她：

“还没有一年。”

她说：

“你没醒的时候，你男朋友一直盯着你，都没有换过姿势，眼睛里的那种神情好像跟你在一起做夫妻好多年了。

等你做完手术就赶快嫁了吧，你男朋友这人真不错！”

隔壁床夸完之后，隔壁床的隔壁也夸。住院那几天，基本周围的病友和护士都把他夸了个遍，说我好福气。

其实那段时间，男朋友的工作也很忙。因为负责部门重要项目的推进，他一个月的工时超过了320个小时。

编者按：按22天工作日计算，他每天要工作14小时。

但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下，他每天还要倒好几班地铁、跨越两个遥远的城区往返来照顾我。实在没法脱身时他就连着请假，领导为此没少给他脸色看。

我做完手术一直胀气，背也酸疼，每5~10分钟就需要按摩一下，他整晚都在帮我按摩，几乎没有合眼。

等我能下床活动了，他就给我洗头、吹头发、洗衣服，他在做这所有的事情时，几乎毫无怨言。

如果说，在此前我对于生育这件事没有太多焦虑的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特别希望能跟他有一个孩子。

一方面，因为他对我的悉心照顾，我看出了他很想要小孩。

另一方面我担心因为卵巢做了手术，AMH会持续降低，自己会衰老得很快，以后我要是走得早，都没有人可以给他留一个念想。

我从前看过很多讲述衰老的电影，比如迈克·李的《又一年》，许鞍华的《桃姐》，哈内克的《爱》，郑址宇的《恩娇》……

它们无一在说，爱情的柔光需要年轻身体的加持。

（来源：《又一年》《桃姐》《恩娇》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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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对年轻的奖赏，却是对衰老的惩罚。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在医院里对衰老萌发出了一种恐惧之情。

出院之后，男朋友的电话突然变多了。

他支支吾吾地告诉我，他爸妈从老家赶到了杭州，对他进行了各种围追堵截和电话轰炸。

一次，我无意间听到他爸爸“审讯”他的内容，都是关于我的情况：

一个月工资有多少？个人存款有多少？我买的房子我父母出了多少钱，我出了多少钱？并且还要求我们在婚后每个月给他们钱养老。

我隐隐感觉到，事情似乎不像我手术前想得这么简单。

没过几天，他又跟我说，他爸已经堵到了他公司，逼着他跟我分手，而且把话说得很难听。

他爸爸说我以后生不出儿子，清明节都没人给他上祖坟，又说老家的房子后院前两天突然着火了，说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我听了很伤心，还是强颜欢笑着问他，你老家房子着火，不是意味着咱们以后的婚姻红红火火吗？

又过了几天，他跟我说，他撑不下去了，想带我一起去见他爸妈，去把事情当面说清楚，再求求情。

我知道他爸妈的态度是完全拒绝我，再加上他之前传递的信息，我也不想去自找羞辱。

至于我的父母，态度竟然也类似。

我妈甚至试探性地问我能不能接受未婚先孕。实在不行，就先跟他试试是否可以自然怀孕，如果怀上了，这所有的阻碍都不再成为阻碍。

可每个人都有底线。对我来说，未婚先孕是我不能打破的底线。难道能怀上就补证，不能怀就分手吗？

一旦这么做了，我将无法再确信对方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我能生一个孩子而爱我。

人就是这样地奇怪，会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尊严和意义来折磨自己。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些东西，人又何以称之为人呢？

那个时候，我切实感到了生育附着在一个女性身上的压力，它让我感觉到自己更像是一台生育机器，对于何时生育这件事全然失去了自主性。

但我的想法还是没变，我还是想要结婚，想要和男朋友有一个孩子。

手术结束后，我就转入了生殖科咨询。

因为AMH值已经很低，自然怀孕的概率很小，医生建议我直接试管：

如果要试管，就不能打针吃药。怀孕能让身体得到较为彻底的休息，是防止复发最好的方式。

如果不打算怀孕，就需要打针吃药，对手术成果进行巩固，防止复发。

医生还告诉我，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治疗策略。打针和吃药可能会造成包括骨密度流失、损伤肝功能等副作用，因此更好的策略是怀孕。

经历过父母的催婚、亲戚的催婚，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接受医生的催婚和催生。

那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我的AMH值术后依然维持在术前的水平，没有持续降低。我只能继续抱着一种盲目的笃定，往返于家与医院。

在正式进行试管之前，需要做好两件事：1.夫妻双方都进行检查；2.结婚证。

我开始催促男朋友一起到医院检查，他一直安慰我，他的家人会同意的，只是需要时间。

我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领证吧”，他又开始犹豫和闪躲。

我就像是跟自己较劲一样

做完了全套的术前检查

但那时候我连结婚证都没领

▼

男朋友仍然被家里持续阻击，我开始感觉到，这婚大概率没办法结了。

有一天晚上，男朋友下班回来帮我安装一个新买的沙发。我说你上班太累了，晚点再装吧。他说没事，早点装好你可以坐在阳台看书休息。

沙发装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

“以后你装家具的时候要记得，拧螺丝往顺时针方向拧，就是在加固，往逆时针方向拧，就是松开。”

所有的眼泪就在那个瞬间冲到了我眼眶里。

我百分之百地确信，眼前这个装沙发的男人，在跟我告别。

我太敏感了，我清楚这个人所有的语气、动作和习惯。他在教我以后怎么装沙发。如果他不打算离开我，按他以往的习惯，他会直接帮我装好沙发，而不是教我如何装。

那一天装好沙发之后，他真的就再没出现在我生活中。

男朋友就这样不声不响成为了我的前男友。

这是我删掉他微信之后

唯一保留下来的一页聊天记录

▼

我命令自己在5分钟内哭完。

对我来说，分手之后最难的事，是我必须去接受自己要中止进行了一半的试管检查，开始打针和吃药，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我突然想起了手术前那个似乎已经洞穿一切的医生，她告诉我“以后的生活会有一些艰辛”。

我想她应该看过了太多的聚散离合。

过了几天，我爸妈突然让我订机票，说要来杭州陪我一起过年。

我追问了很久，才知道是前男友给我妈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

大意是说他对不起我，不能再继续照顾我了，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二老能够过来陪陪我，我的身体情况比他们想象中复杂一些。

但爸妈过来之后，我还是选择自己去医院复查。

我问诊的医生显然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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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李医生，我今天过来的主要诉求是希望注射GnRHa，打针之后继续吃药巩固。

怎么不继续试管了呢？

医生

我

男方那边有一些顾虑，不同意试管。

所以你们现在是……已经离婚了吗？

医生

我

算是吧！

他家里有矿？

医生

我

没有。

是家里老头儿老太太不同意吗？

医生

我

对，比较难沟通。

他家人今天来了吗？在外面吗？让他们进来，我替你跟他们谈谈。

医生

我

谢谢李医生，他们今天都没有来。

你家人来了吗？我跟你家里人谈谈，别怕。

医生

我

我今天一个人来的。

李医生愣了一下，我的眼泪掉了下来。那一刻我还想，幸亏我戴了口罩，不然一定会很丑。

“你别哭，没事的，别哭。”

她让助手去给我找纸，他们翻遍所有的口袋，没有一张纸巾，只好给我一叠手术用的刀纸。

我哭得有点停不下来，心想今天真是有点丢脸啊。

“我很怕你一时冲动，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其实我觉得事情是可以谈的。我一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是个挺正直的姑娘，不会做表面工作。

没事，你这次回去约你老公的父母来医院，我来做他们的工作。”

“算了，李医生，我不想挽回了。”

“为什么？”

“因为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活着需要尊严。”

“我担心的是得到了尊严却失去了享受尊严的自由，到时候对生活造成影响。

术后半年是你怀孕的最佳时期，你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这几针下去你最近一年都不能备孕了，你一定要考虑慎重。”

经过持续的拉锯和沟通，医生建议我停止试管，先进行自然试孕半年到一年，如果仍然没有怀孕再进行辅助生殖。

从医院出来，我感觉身体有些轻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在问诊室里哭掉了好几斤的眼泪。

那天傍晚，出现了罕见的晚霞，红得像一场温柔的灾难。我不想打车回家，就从医院走回了家里，一直走了三个多小时。

回家路上路过一家婚纱店，想起了黄绮琳拍的《金都》。

（《金都》剧照）

那部电影是在一个婚纱批发市场拍摄的。

在导演访谈里，黄导说她本来想在剧情里加入一些恐怖元素。

因为传说中有很多小鬼会躲在婚纱市场，盯着来看婚纱的新娘们，挑到喜欢的妈妈就跟她们回家，来世就可以投胎做人。

我第一次看到这段访谈的时候感觉毛骨悚然。可就在那一刻，我一点都不觉得恐怖。

鬼使神差地，我反而走进一家婚纱店，在里面逛了一圈。

我一边逛一边想，会不会刚好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小鬼跟着我回了家呢？

如果我以后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对ta很好，非常好。

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愿不愿生和能不能生，其实是两回事。一种是有选择，一种是没选择。

回到家，爸妈热切地迎上来，问我是不是打完针了。我说，医生没有给我打针，建议我先试孕半年。

话刚说完，家里的气氛就开始变得有点诡异。

我妈回到厨房，开始一声不响地做饭。后来，她还跟我说：

“不然再给他打个电话吧？我约他过来一起吃饭，一起过年，看看能不能有挽回的余地。”

我妈在老家飞扬跋扈了一辈子，心直口快、爱憎分明。

可现在的她变得特别卑微，只为了赶快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不要让她落得“孤独终老”的结局。

那天夜里我重新审视了婚姻和生育的意义，然后我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改简历，第二件事是发相亲帖：

改简历是想换一个工资更高的工作，我想尽快挣更多的钱，把房贷尽快还掉，保证我以后一个人生活也没有太多的顾虑。

发相亲帖是我的最后一搏，我在帖子里说清楚了我的病情和可能造成的后果，半年内如果能结婚我就尽快试孕，如果没有结婚，我就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

不久后，我收到了新的offer，还收到了很多相亲私信，看样子生活又有了新转机。

马上，就要迎来2021年。

——以上为故事的上半部分。发相亲帖的效果如何？2021年又会发生什么？接受医生的建议“自然试孕半年到一年”，会成功吗？

因为篇幅限制，我们先讲到这里。这个故事的下半部分会在下周六（12月25日）晚 20：00 推送的《她说》栏目和大家见面。

医生点评

主人公接受了卵巢囊肿剥除手术后，就被未婚夫一家拒之门外，令人唏嘘不已。

卵巢囊肿剥除手术，是我们临床上治疗该疾病的最主要手段。

很糟糕的是她本身就存在卵巢功能减退的基础（AMH只有0.76），确实与囊肿本身对卵巢储备功能的影响有关。

但是从健康角度来说，也不能就因为生孩子而不做手术，进而试图避免手术对卵巢功能的损害。

殊不知，不做手术的话，囊肿持续增大，对卵巢的伤害更大。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有发生卵巢囊肿破裂、感染、恶变的风险。

所以，对于这种持续增大的卵巢囊肿，就应积极进行手术治疗，本文主人公小姑娘做出了对自己健康负责的正确决定！

至于手术后的怀孕问题，可以交给生殖中心，进行试管婴儿助孕治疗，帮助她圆一个当母亲的梦。

很可惜，未婚夫和他背后的家庭离她而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我们一直强调，生命权是高于生育权的。先有身体的健康，才可能有孕育下一代的基础。

希望这个小姑娘在今后的日子里早日找到理解自己的那一半，通过双方的努力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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