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日，在2021年“读懂中国”国际会议(广州)的午餐演讲上，郑永年发表了题为“习近平与中国的第三次开放”的演讲。

第三次开放中粤港澳大湾区如何扮演领头羊的角色？郑永年认为，规则就是生产力，要推动大湾区内部规则的对接，可把香港、澳门的规则，尤其是商业规则首先应用到珠三角。规则的对接可以以点带面的方式推行，中央已经批准了深圳前海、珠海横琴还有广州的南沙自贸片区，可在这三个点上带动整个大湾区规则统一、统筹。

同时，他认为，大湾区不仅要自己发展，更要帮助国家其他地区发展起来，要发挥辐射扩散作用。他建议要把大湾区旁边的两个岛一个是海南岛，一个是台湾岛，还有福建也包括进来，与大湾区形成一个庞大的南方共同市场。

“如果这样一个市场形成的话，我就把它称之为地域嵌入型世界级经济平台。世界的优质资本、优质技术、优质人才都想进入，不想离开也无法离开这样一个平台。”郑永年说。

演讲实录：

首先，我想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有第三次开放，这个概念到底什么意思？

现在中国外部进入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内部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从内部看，中国走过了第一个百年，进入第二个百年。“十四五”规划也开始了，十九大所说的改革开放分三步走，第二步已经开启，我们现在开始走向2035。要思考在这样的时代，用什么样的概念来概括新的开放格局？

从大的历史看，我觉得中国从近代以来已经走过了两次开放，现在正式开启了第三次开放。

中国历史上汉唐是最开放的时期，尤其是唐朝是一个非常开放的时代，包括西方的史学家都认同这个观点。虽然元朝时，中国版图得到了扩张，但是元朝式的扩张跟现在的开放是不一样的。

明朝本来是世界海洋时代的开端，当时中国的海上力量是世界上最强的。但是因为朝廷的保守，明朝开始闭关锁国。明清是个非常可惜的时代。明清两朝的封闭使得中国失去了两个相关的大时代，一个是海洋时代，另一个是工业化时代。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近代。

近代以来的第一次开放是鸦片战争以后，中国被迫开放。中国战败以后，一些官员、知识分子都意识到中国已危机四伏，但还以为自己是天下的中心，直到中国被日本这个以前的学生所打败，中国人民意识到我们要真正改革开放。

作为学者回顾历史，我们可以理解让几代人痛苦的心情。不过晚清的改革已经行不通了，中国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从孙中山先生领导革命，引导中国走上革命的道路，开始到中国共产党成为中国的执政党，中国经历了长时间的革命，第一次开放尽管是被迫开放，但也创造了中国社会方方面面深刻变化的。

第二次开放是1980年代初，邓小平发起了中国的主动开放。20世纪80年代，当时我还是北大学生。一个共识就是封闭就要落后、就要挨打，所以我们一定要开放。第二次开放我们是主动开放，成果非常巨大。我们从20世纪八十年代贫穷落后的一个国家，成为现在世界上的第二大经济体。1980年代初中国人均GDP300美金，到去年的中国人均GDP达1.1万美金，这些都表明中国开放的正确性。更为重要的是，十八大以来我们用了不到10年的时间实现了全面脱贫。这些数据从世界经济史上看都是一个很大的奇迹。

现在我们进入了第三次开放。第三次开放具有深刻国际和国内的背景。

在国际层面，我们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家都意识到中国外部环境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从内部来说，我们已经走完了简单的数量扩张性的经济增长，要进入质量性经济增长。所以我用第三次开放这个概念，来概括我们现在所提出和实施的一整套的政策概念和政策实践。

在政策理念上，我们提出了双循环的概念，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概念是制度性开放。制度性开放当然对我们来说是新的概念，以前我们讲到开放，大家指的是政策开放或者开放政策。现在提出制度性开放是非常深刻的，因为政策因人而变，因时代而变，但是制度是比较永久的、永恒的，所以我们下一阶段不仅要有开放的政策，还要塑造一种能保证中国永久开放的一整套制度体系。

在实践层面上，最近几年，我们推进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京津冀城市群、川渝城市群也有很大的开放成分。

值得注意的是，我认为前段时间也有人对双循环有不正确的理解，认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好像国际大循环变得不重要了。我个人认为像长三角、珠三角等地区仍然要以外循环为主，又刚好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海南自由贸易港等地区，本来是在开放状态下，也就是在国际大循环状态下成长起来的，因此他们对未来还是要以开放为主。

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是因为出现了这样一个事实，跟投资、贸易比较，内部消费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已经成为主体。我们的市场还会做得更大，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内循环就不重要了。中国领导人各个场合都表达了通过要深化改革开放，把我们的市场打开得更大。

在国际层面，我们跟东盟等国家签署了RCEP，会对我们整个国家带来深刻的影响。中国已经正式申请加入CPTPP，我们普遍认为加入CPTPP，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给中国带来第二次入世的效应。从内部的政策概念的变化到国内的政策实践以及国际层面的政策实践的这些加起来，我觉得形成了必然性的政策，所以我们把这些政治实践加起来，成为第三次开放。

今天，我们在广州开会，我要强调一下，第三次开放中粤港澳大湾区，如何扮演“领头羊”的角色，这个问题我们都要严肃认真思考。

近代以来，中国的发展与广东分不开，与粤港澳大湾区分不开。前两次开放无论是第一次被迫的开放，还是第二次主动的开放，都开始于广东，这里是中国革命的先行区。今天我们也要有足够的引领意识，也在一直强调要推进粤港澳大湾区的大循环和发展，该如何做到，我个人觉得到现在为止，大家还只是强调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规则的对接。

我最近提出一个观点：规则就是生产力。

中国已经是第二大经济体，目前我们被西方国家围堵。这不仅仅是关乎技术升级的问题，技术升级当然很重要，但我们必须意识到被卡脖子不仅仅是被卡在了技术上，更重要的是卡在规则上。为什么说第三次开放这个规则很重要。我们要真正的强起来，这个强起来不仅是技术要升级、经济要越走越大，更重要的就是要在规则上争取话语权。

我的理解是，“读懂中国”论坛应当是争取中国话语权的一个重要部分。所以我觉得“读懂中国”论坛是一个伟大的事业，规则是中国话语权的核心。这么多年来，美国跟西方国家为什么总是骂我们？他们骂我们什么呢？他们骂我们不守规则。

近代以来，所谓的世界体系不是抽象的，而是由一整套规则组成的。西方高科技公司有互联网的规则。我们互联网领域有没有规则？我们当然内部有规则。但是我们一出国门遇到的就是美国的规则。比较一下，我们高科技公司之间的关系跟美国高科技公司之间是不一样的关系。我们的高科技公司就像一个土豆，互相不联系的、互相不开放，而美国的高科技公司是互相开放，形成合力，就形成规则。如果互相封闭、互相排斥，自己力量就不强，即使你很大也是不强。

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当去看一看美国、欧洲是怎样对付中国的，他们不光局限于封锁技术，还封杀规则，美国为什么害怕华为？是害怕华为具备了制定世界规则的权力，而并不是害怕5G技术本身，5G技术是可以发展的，我觉得我们要推动规则的对接。

粤港澳大湾区能做什么？我想我们肯定要有规则，大湾区的规则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跟世界对接，我觉得香港、澳门的很多规则是非常先进、非常国际化的，并且为世界所接受。我们能不能在保证一定的条件下，把香港、澳门的规则，尤其是商业规则首先应用在大湾区内。

香港规则有较好的国际基础。如果广州、深圳要制定规则标准是可以的，但什么时候才能被世界所接受，我认为需要很长的时间。香港很多方面的规则非常领先，它的金融系统、教育系统、医疗系统、国际仲裁、国际知识产权系统、消费者权益保护系统、社会治理系统，很多规则都是非常先进的，我们能不能把香港的规则作为大湾区的规则？我觉得是可以的，我们要解放思想，香港是中国的香港，香港的规则是中国的规则。

具体说来，我认为可以以点带面推行，中央已经批准了深圳前海、珠海横琴还有广州的南沙自贸片区。我们能不能让这三个点带动整个大湾区规则统一、统筹？中央政府现在也特别强调规则的对接，只是我们地方上还强调的不够多。所以要以点带面，首先要把这三块整合起来，我个人觉得不能横琴搞一套，前海搞一套，南沙也搞一套。这三个点的规则首先要统一起来，这三个点的规则统一起来以后，以点带面推广到整个大湾区。

如何统筹？我觉得还有一个点，就是我们已经正式开始申请到加入CPTPP，中国如果真的加入了CPTPP，将会比加入WTO对我们的影响更加深刻。CPTPP比WTO对中国的要求更高，申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能不能主动做一些事情，能不能先在大湾区去实施？越南、马来西亚等国家做到了，他们的经济要比我们大湾区经济落后得多。他们做到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得到？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觉得大湾区还可以走得更远。

现在中央层面所关心的是大湾区不仅要自己发展，而要帮助国家其他地区发展起来，要发挥辐射扩散的作用。在大湾区的基础之上，我们能不能把大湾区旁边的两个岛包括进来，一个是海南岛，一个是台湾岛，形成一个庞大的南方共同市场。福建也要包括进来，我了解到福建对大湾区非常感兴趣，有些地方开始跟深圳对接，能不能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形成一个巨大的南方共同市场。如果这样一个市场形成的话，我就把它称之为地域嵌入型世界级经济平台。世界的优质资本、优质技术、优质人才都想进入了，不想离开，也无法离开这样一个平台。

我最近研究美国、欧洲这些西方国家，危机不断，但是他们技术、经济还在发展，就是因为他们拥有了很多地域嵌入性的世界级经济平台。尽管政治有危机，但是基本技术、人才还是往这些大平台走，我们中国要持可持续发展，我们也必须建立多个这样的巨无霸型地域嵌入型的世界级经济平台。如果能实现，我觉得粤港澳大湾区将远远超越美国的纽约湾区、旧金山湾区和日本的东京湾区，变成世界上最强大的一个大湾区。谢谢大家！

（有删节）

【南方+记者】吴雨伦

【摄影】符超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