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双十一预售当夜，李佳琦、薇娅累计完成了高达200亿的交易额。图为2021年9月两人同时出席一场公益活动。（视觉中国/图）

市场上常见的税收筹划有“三驾马车”：个人独资企业、税收核定、税收洼地。

通过节税方案，一家年营业额100万的个独企业仅需缴纳个税3500元，综合税负约为2%。

“最好的节税模式就是个体工商户加内资公司的组合。”薇娅、李佳琦均开设了个独公司和有限责任公司。目前李佳琦名下有企业16家，薇娅名下企业14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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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方周末记者 周小铃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李静宇

责任编辑｜张玥

2021年10月20日晚，“双十一”预售开启，当夜薇娅和李佳琦两大头部主播累计完成交易额高达200亿。

九天后，薇娅被传涉及税务问题，南方周末记者向薇娅团队求证，对方否认，“是谣言。”当晚，薇娅正常直播长达7小时，直播间上架产品九十余件。

电商主播创造财富神话的同时，其纳税情况也被税务部门所关注。

2018年，国家税务总局加强对影视行业的税收监管，引发明星补税潮。

2021年9月18日，国家税务总局办公厅发出通知，要求进一步加强文娱领域从业人员税收管理，对明星艺人、网络主播成立的工作室和企业，要辅导其依规建账建制，采用查账征收方式申报纳税，且定期开展对明星艺人、网络主播的“双随机、一公开”税收检查。

当月，国家税务总局曝光在抽查中发现，有两名主要从事电商和直播带货的网络主播涉嫌违规将个人收入转变为企业经营收入，进行虚假申报少缴个人所得税，涉税金额较大。目前，案件仍在调查之中。

10月11日，《郑州晚报》报道称，郑州出现全国首例网红补税案。该纳税人在2020年汇算清缴有大额欠税，纳税人补交634.66万元，滞纳金27.78万元。

非一线城市主播，一次性补税就高达六百多万，不禁让公众更为好奇，迈入高收入人群的主播们平时是怎样纳税的？税收筹划又怎样塑造了他们的公司版图？

电商主播日益成为双十一的带货主角，他们的纳税情况近日也被税务部门所重点关注。（视觉中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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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入100万，仅需纳税3500元

Ellen在一家跨境电商平台负责财务工作，同时运营“表姐说会计”微信公众号做财税咨询。她以此次双十一为例，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通常来说，双十一的交易额扣除掉退货部分，才是品牌方真正的销售收入。主播收取的费用主要是销售提成和坑位费。

主播的纳税方式，也与其和品牌方、经纪公司的关系有关。品牌方通过经纪公司找到主播，品牌方的佣金会直接打到经纪公司的账户，最后由经纪公司根据与主播的关系再做分成。

市面上大多数腰部、尾部主播会选择签约经纪公司，即MCN机构。少部分的头部主播会选择单干，其中一些主播自己就是经纪公司的老板。

在第一种主播普遍采取的模式中，经纪公司与主播是雇佣关系，经纪公司将佣金以工资的形式打给主播，主播纳税与一般工薪阶层无异，都是按照收入高低，根据累进税率制，按3%-45%缴纳相应的个人所得税。

如果不通过公司，主播以个人名义在平台直播，那么主播收的是平台支付的劳务报酬费。按照税率要求，超过800元不超过4000元部分，扣除800元后按20%缴税；超过4000元，扣去营业额的20%后，纳税基数在20000元以下的，个税税率20%，纳税基数超过50000元的，税率40%。劳务费一般按次计算，同一项目的连续收入，则每月核算一次。

Ellen表示，一般主播都不会选择以个人名义和电商平台合作，因为劳务报酬的税金太高。

对于头部主播而言，当前市场上也有为他们提供税筹方案的财税公司，主要是通过把个人经营所得转变为企业经营所得，缴纳更低的税率。

南方周末记者以主播身份向总部位于深圳的一家财税公司咨询。据其介绍，头部主播大多会选择成立个人独资企业（以下简称“个独企业”），也有人选择某某营业部、商贸部这类个体工商户的形式。个独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的税收优惠差不多，只是个体工商户的经营范围大于个独企业。

个独企业是免征企业所得税的，只需缴纳个人所得税、增值税和增值税附加。在年营业额不超过500万元的情况下，属于小规模纳税人，增值税税率仅3%，疫情期间降至1%。年营业额超过500万元，为一般纳税人，现代服务业增值税税率为6%。

国枫律师事务所律师陈沈峰长期从事税收筹划工作。他向南方周末记者总结，市场上常见的税收筹划有“三驾马车”：个独企业、税收核定和税收洼地。

个独企业如果申请税收核定，就可以享受个人所得税的优惠政策。

以深圳为例，比如一家个独企业年营业额100万，享受核定政策5%，则申报个税的所得额为5万，按照个人经营所得税五级累进制，归入10%的税率一档，那么应缴纳的个税税额为3500元。这家企业的个税税率为0.5%，加上增值税和增值税附加，综合税负仅约2%。

一家财税公司的官网页面上呈现的节税方案，比节税前能减少95%税金。（网络截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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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主播为何拥有十几家公司？

在各家财税公司的官网页面上，个独企业通过税收核定的方案，在经过几道算术题的简单呈现下，节税效果立竿见影。

这一税收核定政策出台于2000年，曾作为惩罚性措施，针对财务制度不够完善的企业难以查账的问题，要求企业必须按照规定税率纳税，随后发展为一种税收优惠政策，以解决小微企业的税收问题。与核定政策相对应的是查账征收，即根据具体的账目来进行征税。

目前，各地核定标准不一，例如深圳为5%-10%，湖南和山东大概在3%-5%，江西则是按销售收入的千分之八。

2020年11月，国家税务总局开始推动核定征收转向查账征收，对特殊行业及一般纳税人的核定征收严格把控。2021年初，上海取消了一般纳税人的核定征收申请，同时限制行业律师、会计、房地产评估、资产评估不能核定征收，但个独企业中的小规模纳税人仍可享受核定征收。

前述深圳财税公司的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强调，现在核定名额很难拿到，只有跟他们长期合作的园区才能申请到核定名额，“自己注册‘个独’是很难申请核定的”。

海南某一园区的财税企业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目前主播行业的核定也越来越难，海南也做不了，“政策处于收紧状态”。

南方周末记者向一名广州的财税筹划人士了解到，当前全国大范围已很难通过核定，但他们公司在青岛、成都、淮安的园区还可以做。

上述深圳财税公司人士则表示，由于核定政策较难申请，且每年都要重新核定，服务价格较高。在深圳注册有核定名额的个独企业服务费两万五，在深圳以外地区注册有核定名额的个独企业首年只需要一万五，此后每年缴纳一万三。如果次年原本所在的园区无法申请核定，财税公司会为客户免费更换其他合作园区并申请核定。

他补充说，“一家‘个独’一般做450万，有些人年营业额过高时，通常名下会有多家（个独）。”

虽然个独企业的核定税率很低，但需要对企业承担无限责任。在实践操作中，遇到金额更大、风险程度更高的单子，财税公司通常建议成立有限责任公司来签合同。

尤其是将有限责任公司设立在税收洼地的园区。当地政府有招商引资的需求，通过区域财政扶持，政府将按照一定比例向企业返还地方留存的增值税、企业所得税，最高可返还地方留存的80%。

比如，企业所得税地方财政最高只能留40%，按照最高返还比例计算，企业所得税的税负将从25%降低至17%。

目前，全国各地能够申请到核定名额或者财政税收返还的园区都被视为“税收洼地”，主要分布在上海、深圳、浙江、江苏、重庆、云南、新疆、湖南、贵州、河南、山东等地。

Ellen分析，主播不会把品牌方都用一家公司来接，往往会用多个公司跟不同的品牌方签合同。最好的节税模式就是个体工商户加内资公司的组合。以薇娅、李佳琦为例，两人均开设了个独公司和有限责任公司。

企查查显示，自2017年至今，李佳琦名下企业16家，其中9家为有限责任公司，位于上海、海南、浙江和北京。6家是在上海取消一般纳税人核定政策前注册的个独企业，均位于上海。还有一家其他有限责任公司，也位于上海。

自2013年至今，薇娅（原名黄薇）名下仍存续的企业共有14家，其中7家为个独企业，均设于上海。薇娅的公司类型繁多，有个体工商户、个独企业、有限责任公司和有限合伙企业，分布于上海、浙江、云南。

其中，有限合伙企业仅对投资者分得的利润征收个人所得税。也就是说，合伙人数量越多，每个投资人分的所得越少，适用税率越低，这也可以降低税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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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N机构的节税之道

头部主播的多公司版图之外，腰部、尾部主播与其签约的MCN机构也有节税的方式。

通常，主播签约MCN机构后，由MCN机构作为雇主为主播代扣代缴个人所得税，但由于整体税务成本过高，MCN机构、品牌和主播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更低的纳税方案。

律师陈沈峰向南方周末记者举例，在带货直播领域，品牌方、直播平台和MCN机构会达成一种“默契”：假设售价100元的商品，品牌方给主播的最低价为70元，品牌方最后也是按照70元确认收入，剩下的30元被平台留下，再与MCN机构分成。

陈沈峰认为，真实的税务逻辑应是品牌方按照实际销售价格确认收入，再由品牌方向MCN或直播平台支付服务费，同时收款方应提供增值税发票。“现在这一过程被掐断了，直播平台解决双方支付佣金的通道问题。”

在这个链条中，一方面是品牌方确认的销售金额低于实际销售额，报税税率低；另一方面，MCN直接从平台获得佣金，往往很少对其进行增值税申报，这笔收入打入主播账户时，也未代扣代缴个人所得税，而是由直播平台代扣代缴。高收入的主播，税点也高，MCN通常也会找到一些注册在税收洼地的灵活用工平台为主播代扣。

灵活用工平台实际上是一种委托代征的模式，适用于短期、兼职的零工人员，尤其是互联网新型行业中的零工群体，如快递员、网约车司机、主播等。它们一方面给劳动者申报个税，另一方面还能给用工单位开具增值税发票，实现双赢。在灵活用工平台中，主播能被视作个体工商户做核定征收，税负较低。

一位MCN机构的负责人亦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主播纳税由代扣平台来完成。南方周末记者向一家总部位于广州的税筹公司人员咨询代扣业务，对方也表示，只要业务是真实发生的，就没有问题。

在陈沈峰看来，这样的行为已经游走在违法边缘，合规的办法是主播本身就是灵活用工平台找的，但这显然不合实际。只有全行业合规才有可能改变这一现象，目前，全行业合规成本过高。“毕竟合规与否，利润相差非常大”。

陈沈峰认为，真正的税筹方案只有两种：一种是利用各地税收返还政策做事，二是基于对政策的理解，根据优惠政策搭建交易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