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50岁后还在走上坡路的女人

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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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不是人生中的某一段,而是不惧怕失败、直面困难的挑战心。”

文 / 原子

人生过半,多数人已不知不觉滑向晚年。在年轻人都不免调侃要“佛系”的今天,安稳似乎是不会出错的选择。可仍有另一群人,不甘满足于披起丝巾流连景点,或是放下锅铲围着儿孙转,比起守护过往的累积,她们更愿意去迎接一个又一个崭新的起点,即便过程中充满了挑战与困难。

起舞

2010年,时年56岁的人艺演员梁丹妮,接下了话剧《日出》中的翠喜一角,这一角色在剧中的设定是一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妓女,从外形到声音,都跟梁丹妮本人相差甚远。但她没有轻易言弃,甚至对角色的研究和自身声、台、形、表能力的要求都到了苛刻的程度。据她先生冯远征回忆,光是为了练翠喜说话的语调,她就一度把嗓子练到嘶哑发炎。

演好翠喜还不够,在同一出话剧中,她还需要兼顾此前扮演的顾八奶奶。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演绎,一人分饰反差极大的两个角色,她全程不敢松懈,哪怕是在演出的幕间换装环节,也拎着一口气,生怕露出自己本来的声音,“那就不好找回来了”。

▲国庆假期期间,梁丹妮完成了话剧《玩家》的首场演出

不断更新对角色的理解、保持身材和体态,本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对于年过五十的女性来说,不仅要抵挡岁月来袭,还要随之提升自我对身体和生活的掌控力。

由于工作量加大,且年岁渐长,在接下新任务后没多久,梁丹妮明显感到,一到冬天,身体便很容易出现不适。2012年的时候,一个简单的小感冒没几天就急剧恶化成了急性肺炎,“我就想我一定要锻炼身体,一定不能让自己的身体状态影响到工作和生活”。

在此之前她也早有养身意识,算是很早一批就在健身房里锻炼的人,但是后来发现器械锻炼不是那么适合自己;其后她又接触跑步,鉴于腿部和膝盖的旧伤也没能长久;最后她决定照着网上的教学视频自学芭蕾,在无人教授的情况下,如今已坚持到了第九年。

年近六十才开始自学芭蕾,过往近十年里,除非身体抱恙,不然无论是在外地出差还是外景拍戏,梁丹妮都会坚持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基本功练习。清晨或夜深,水泥地或崎岖的石头路面,有时因行程匆忙没法换上芭蕾舞鞋,她便撑着椅子把整套流程走一遍:压腿,踢腿,倒立,跳组合,压脚背,立脚尖,做擦地。一整套动作做完正好一个半小时。

话剧里的每个动作都不是单一固定的,协调度、融合度、完整度都考验着演员的身体素养。如果停下一段时间不练功、过段时间再重新开始时,梁丹妮会觉得“腿、胳膊像一把生锈的剪子一样掰不开”,所以她从来没有放弃,也格外注意自身的骨骼健康。“刚开始的时候,当然还是得强迫自己动弹起来,但后来就变成一种自觉行动了。现在我并不觉得练功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反而如果几天不练,我会觉得浑身都不对。抻抻胳膊伸伸腿,完了转圈,我都觉得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当汗如雨下的时候,我会觉得浑身都舒服。”

观众、同行对她的形态转变看在眼里,许多比梁丹妮年轻的演员也时常表达对她坚持练芭蕾的敬佩。“太多人都是跟我说——丹姐你真练得不错,我也跟你练。——好啊,练吧。——算了我很累/我没时间。”

尽管演艺圈的从业者普遍都有保持身材的需求,但真正要付诸实践,光靠树立榜样是远远不够的。到了这个年纪,梁丹妮清晰认知到“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你”,听着虽然无情,但绝对是真理。她眼神犀利,说话干脆,“很多演员他们一直都在坚持锻炼,无论是男演员还是女演员都是这样。如果你不爱惜自己,很快你就会走下坡路,就是这样”。

工作,婚姻与家庭

今年9月2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新版《日出》开启了首演,当天也适逢话剧的演出场地曹禺剧场新馆落成,下午梁丹妮需参加剪彩。在那之前,她还与多位爱心人士在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主办、安进中国支持的“幸福家庭健康管理促进计划——乐骨行动•女性骨骼健康宣教项目”(以下简称“乐骨行动”)启动会上共同发出了健康倡议。

舞台上的梁丹妮一袭红裙,身板挺拔,站在她身旁的是乐骨行动爱心志愿者、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会副会长樊爱国。1992年,因原总编退休,45岁的樊爱国从全国妇联宣传部调至《婚姻与家庭》杂志社任总编兼社长。热爱文字工作的她放弃了妇联“朝九晚五”相对安稳的生活,将自己所有的热忱投向这本当时发行量仅五万本的杂志中。

有人劝她别去揽这摊子麻烦事:“发行五万,你十来个人都养不活啊!”

樊爱国心一横,壮着胆接下了领导指派的重担。

在最初的两三年里,从采访写作到编辑三审,再到发行出版,甚至是人员编制,樊爱国都亲力亲为。为了推广杂志,她参与了全国大部分省份所在妇联的发行会,向每位参会者介绍当时体量尚小的《婚姻与家庭》。

经费有限,但她没有因此缩手缩脚,而是有针对性地进行改革。她知道稿子的水准直接决定了杂志的品质,因此极其舍得在稿费上花钱。靠着不到十位编辑的坚持,杂志社联系了国内许多知名记者和作家,以优秀的稿件日渐吸引了读者。

樊爱国调至杂志社几年后,《婚姻与家庭》杂志由月刊改为半月刊。2006年,杂志社还创办了一本儿童绘本。一个月三本杂志的内容量,樊爱国常常刚审完《婚姻与家庭》上月刊,又得开下月刊的选题会,还没结束下月刊的发行,另一本的编辑又来找她审稿了,中间还夹杂着两次编辑会。

如果有长文章要写,加班是经常的,有时回到家已经很晚。仗着自己精力好,樊爱国经常在吃完晚饭后开始审稿,困了便喝咖啡,审完稿子一两点钟,再马上吃安眠药睡觉。最紧张的两三年里,几乎每个月她都有七八天要连着熬夜。

到杂志社一年后,《婚姻与家庭》杂志的发行量从5万跃至27万,连樊爱国自己都始料未及;到了第七年,发行量翻番至50万,这在上世纪90年代已是极其瞩目的成绩,团队也由最初十余人扩张至四十多人。

尽管在杂志社工作时经常加班,但只要能在晚7点前下班,樊爱国都会坚持为她的家人做顿晚饭。樊爱国的先生与她同龄,如今依然被返聘回中科院声学研究所继续工作。夫妻俩年轻时工作任务都很重,但在这一食一宿间,她的家庭多年来一直充满着温馨与和谐的氛围。

现年74岁的樊爱国曾担任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会秘书长和副会长多年,她经常出差到外地参与研究会组织的活动。而先生也很支持她,会在她出差时揽下家务。

“我就觉得女性应该坚强、坚毅,应该有承担的能力,两副担子一起挑。很多人说这太难了,你把工作要搞好,还得把家里弄好,可是我觉得挺一挺也就过来了。反正我是要力争把两方面都做好。”

面对家庭与事业难两全的局面,樊爱国以她的韧性使其得以平衡。

▲年过七旬,樊爱国依然热心公益,希望能帮助更多女性渡过难关。

步履不停

面对家庭与事业难两全的困局,樊爱国“咬咬牙”得以平衡。但并非所有女性都能如此幸运地兼顾。现实情况是,大多数女性只能从中加以取舍。

但取舍不意味着低头,更不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北京积水潭医院老年医学中心主任张萍认为,身为医生,当面对社会价值和家庭价值的选择时,家人也许是在“等你回家”,但病人却是在“等你救命”。

今年58岁的张萍出于内心信念的支撑,在家庭与事业的天平中做出了选择。今年国庆七天,除去陪自己母亲、丈夫和女儿“共分”了半天,其余的所有时间她都留给了工作。女儿揶揄她:“你也(多)给我半天吧?”张萍没搭话,但女儿如今已经能接受妈妈是个“工作狂”的事实,笑着说她“没有生活,只有她那点工作”。

但在女儿还小时,对母亲的依恋远多于理解。女儿3岁就开始整托,幼儿园时有一次等妈妈来接等到了晚上10点、哭累了孤零零趴在班级门口的小椅子上睡着的情景,张萍如今想来仍历历在目。但那段时间她从心内科调至了老年科,病房患者基本都是年愈古稀的老人,同时身患多种疾病。原来的心血管专业知识不够用了,必须尽快补齐多学科的知识。白天病房忙碌,晚上和休息日钻研书本。根本没时间陪孩子,心疼、歉疚的情绪反复出现。面对工作和家庭生活的压力时,她从没有过退缩的念头,看看身边的每一个女同事,都面临同样的问题,都那么坚强,都很少因为家庭影响工作。2003年非典肆虐时她是医院第一批奔赴“非典专病医院”救治患者的医务人员,去年开始的新冠疫情,她所在的科室前后已派出多批次医护人员走进一线,多数都是女性。

时至今日,她始终认为自己作为女性党员干部,在疫情考验面前,在平时工作中,冲在最前面义不容辞。如今她所在的科室共有五十余名医护人员,其中只有五位男医生,其余都是女性。年轻的女同事遇到家庭与工作的冲突时也常来找她支招,她总会温柔而坚定地回答,“困难都是暂时的,孩子要长大的,你也要成长的,坚持一阵就都会过去了”。但她深深知道女医生加班加点是常事,又需要照顾孩子和家庭太不容易,时常这些“女汉子们”都会相互鼓励。

▲张萍将大量的时间投入在研究和临床工作中。

北京积水潭医院是全国知名的骨科医院,2008年张萍参加了一个骨质疏松学习班,之后她开始注意到许多老年患者来院就医时不了解、不重视骨质疏松问题,“不到疼痛难忍不来就医,或是只有骨折了才会来”;当时很多医生也认为老年患者“病太多了管不了,万一手术过程中出现问题或者做完手术之后人没了,问题就会变得很复杂”。其实老年患者很大部分都患有骨质疏松,针对这一情况,在担任老年医学科主任不久后,她牵头成立了“老年骨质疏松门诊”,为很多老年患者开展早期治疗,使他们早期获益。

老年人的骨头承重能力不足,任何一点微小的碰撞都容易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患。樊爱国的骨折也是在杂志社那几年落下了病根。与当时杂志的发行量一同“静悄悄”增长的,还有她日益严重的骨质疏松。

她的两次骨折分别发生在50岁和69岁。第一次是在北京香山植物园后面的小山爬山时踩了空,左脚的脚踝裂了一道缝;第二次则是因为没站稳直接栽在了地上,第三到第七根肋骨都裂了,差点导致髋骨骨折。

据张萍介绍,“老年髋骨骨折是骨质疏松最严重的并发症,很多人把这个骨折称为‘人生最后一次骨折’,这些病人,他们年纪偏高,一旦髋部骨折就要卧床,卧床带来的感染、血栓都是要命的,后果很严重。北京积水潭医院目前形成由骨科和老年科医生“共管模式”应对老年髋部骨折,为老年髋部骨折患者尽快手术、更全面的康复及维护老年功能提供了更好的机会”。

在家卧床休养半个月后,樊爱国的疼痛感减轻,幸运地得以恢复。如今,作为乐骨行动的受益人群代表,樊爱国开始接受系统性抗骨松药物治疗,平常也会格外注意走路的“慢和稳”,在卫生间有水易滑的地方都留神避开防摔倒;她舍弃了曾经每周爬山的爱好,但仍会每天坚持在小区内散步、打太极。

这也是张萍反复建议的,老人虽然容易受伤,但不要彻底放弃运动,“能站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躺着,要自己训练自己,要适量负重。可以做一些抗阻力训练,比如找个毛巾或是找个弹力带拉一拉”。

她们的傲骨

中华医学会骨质疏松和骨矿盐疾病分会2019年发布的数据显示,目前中国约有7000万名绝经后骨松患者,占到全部患者总数的九成之多,50岁以上的女性几乎每3人就有1人患病,而患病知晓率仅为7%。

“70%、80%的骨折病人,都认为治了骨折就可以了,他们不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下一大块是骨质疏松。”张萍说道。

如何判断自身是否得了骨质疏松症?骨质疏松是否可防可治?张萍主任每天都要面对患者大量相似的提问,但她愿意在门诊对患者边诊治边进行科普。骨质疏松症“可防可治”,她特别希望绝经后女性能够主动前往医院测量骨密度,早诊断、早治疗。注重生活方式调整,科学用药,积极应对骨质疏松。

▲张萍在看诊时总是细心地叮嘱患者。

“我首先会告诉大家要注意生活方式改变,如多晒太阳多运动,注意饮食结构等,同时做基础的骨骼营养补充,包括钙剂与维生素D的补充;其次,也强调要按医嘱及时进行药物治疗;骨质疏松症是一种疾病,需要科学干预。目前我们有各种各样抗骨松的药物治疗手段,有每周服用的,一年进行一次静脉注射的,也有半年进行一次皮下注射的;有促进成骨作用的,也有抑制破骨细胞减少骨流失的药物,它们都可以增加骨密度、降低脆性骨折(风险),效果很好,而且用起来也比较方便。”

张萍主任在解疑答惑的同时,也为大家对骨质疏松防治的逐步重视感到欣慰,“骨质疏松症的防治是全生命周期的;即便是已经发生了脆性骨折的病人,我们也可以通过科学手段预防他们再一次骨折。实际上女性进入围绝经期,就要特别关注骨量流失,这样才能在高水平上保证骨头的健康。”她也注意到,如今来医院测量骨密度的患者,近一半都是没有发生骨折、主动前来就诊的。她认为健康宣教很重要。

身为国家一级演员,梁丹妮是在自己的母亲80岁时意外从床上跌落股骨断裂后开始关注中老年女性的骨骼健康和骨质疏松的隐患,并担任了乐骨行动的爱心大使。

▲2021“乐骨行动”爱心志愿者共同发出健康倡议。

对于成熟女性的傲骨与“乐骨”,她有自己的理解:“我已经五六十岁了,年龄对于现在的我来讲只是个符号。当树影婆娑,当年华逝去,我还站在这儿,我仍然是美美地站在这里,我始终都认为美丽女人是不会老的。”

时光也许会加添皱纹,但却无法动摇内心对年龄、身体和生活的态度。正如八十多岁依然对每个项目亲力亲为的建筑师安藤忠雄所说,“青春不是人生中的某一段,而是不惧怕失败、直面困难的挑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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