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主持

冯善书，艺术投资专栏作家，南方产业智库副主任，南方+收藏在线负责人，著有《看懂艺术市场潜规则》

受谈嘉宾

李丛，职业画家、自由撰稿人，1985年出生，广东澄海樟林人，结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花鸟画系高级研修班，早期以写意公鸡和工笔草虫见长，后旁涉山水及人物。长期对国内艺术圈保持近距离观察并发表评论文章，著有各类艺术评论和文学作品数百万字。现为《艺术中国》杂志广州工作站负责人。

李丛

李丛的自媒体是一个拥有海量新闻信息和敏锐思想表达的平台。经常阅读李丛的文章，不仅可以直观了解到丰富多彩的艺术生态，亦可以多维度地观测艺术家的真实个性。

结合艺术圈最近发生的一些人和事，来与李丛展开一次自由和开放的交流，或能够给大家带来许多不一样的增量信息和观点。

只愿意听奉承话的艺术家不会有长进

南方+收藏在线：您既是一位兢兢业业的艺术家，也是一位著述颇丰、在圈内极为活跃的评论专栏作家。如何评论最近梁江先生在其个展上所提出的“广东画坛与本土批评”的话题？

李丛：梁江先生主持的这个研讨会非常有意义，至少让我们感受到广东画坛的主流健将开始对艺术批评的关注和反思。广东以往的文艺批评氛围，给我的总体感觉是非常温和，就算有人撰文尖锐地提出某些问题，基本上也没人接招，结果也就不温不火，最终不了了之。这可能跟广东人务实、安于现状的性格有关。当然，不接招、不参与也可能有其他因素，比如不敢表达，怕得罪人，或者不屑，觉得这些问题根本不值一提，故不接招。我接触过不少外省的艺术家，他们常常是彼此针锋相对，争个你死我活，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这虽然看起来比较粗野，但却能碰撞出很多问题让大家去思考和探索。我觉得文艺批评只要在良性的框架下互动还是非常必要的，毕竟有交流才有碰撞，有碰撞才能提出更多问题和解决问题，作为评论者应该有这份担当。假如艺术家只愿意听奉承话，只愿意活在被吹捧的光环下的话，那将不会有所长进的。最近那次研讨会郭莽园先生有个观点提得很对，他说很多批评家都只在说好话，但总没说到点子上。我觉得优秀的文艺批评，就好比那些擅长点穴的民间武林高手一样，要点得非常精准。评论不在于字数多不多，也不在于讲得天花乱坠、夸夸其谈，而在于你有没有点到关键处，如果点不准，如同隔靴搔痒。但如果点准了，到位了，即刻就会直指人心，令人信服。但必须承认的是，从事批评工作是要付出代价的，甚至还常常吃力不讨好。现在感觉大家似乎都缺少问题意识，缺少思考，反正大家都随大流，人云亦云，最终皆大欢喜。所以对评论家来说，能否做到独立思考至关重要。

南方+收藏在线：虽然您生于岭南、长于岭南，如今也是以一位岭南画家的身份在艺术领域苦苦耕耘，但同时您又担任了湖南的艺术期刊《艺术中国》在广东的负责人，长期致力于向外推广岭南画家的作品。如果请您给岭南画家来作一个群体画像，您会如何描述这个群体？

李丛：岭南画家总体而言从事工笔和小写意还是偏多，从事大写意、包括纯水墨还是偏少，这是其一。第二是岭南画家秉承了“岭南画派”的优秀传统，非常注重写生，也非常有工匠精神，善于创作鸿篇巨制及重大题材，这些都是非常好的优势。但总体而言似乎又太过注重绘画表面的技法，而在传统文化和理论方面相对薄弱，比如在诗词、文赋、理论、书法乃至画中意境之表达都有待提高。第三是岭南画家比较陶醉于自己的审美世界，所以很多画家一辈子都宁愿稳扎稳打，不太敢去打破过去的格局，基本上都自始自终保持同一种创作路数，因此对于个性表达这方面也略为克制和内敛。第四是岭南画家普遍都有较强的造型功底和刻画写实的能力，但其艺术表现手法皆以描绘生活的再现物象为主，而非描绘生活的升华，因此多少又缺少一些意象和想象力。

李丛作品

艺术家画得好不一定就代表也能卖得好

南方+收藏在线：不管是学院派画家，还是画院的公职画家，其艺术创作都很难与市场脱离干系。在您看来，画得好就能卖得好，卖得好才是画得好吗？

李丛：这个不一定，我只能说有些人画得好却卖得不好，有些人不但画得好也能卖得好，但有些人画得不好却反而能卖得好，也有些人本来就画得不好，所以也自然卖得不好，总之没有绝对。但我发现很多人一旦觉得自己卖得不好，就断定是因为自己太优秀、太超前的缘故，以致未能被世人所接受。当然不排除有极少数人是这样的，但在我看来，这个概率没有那么大，这世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超越时代的旷世奇才。

南方+收藏在线：您梳理过很多艺术圈知名人物的趣谈，这说明您一直在以一种他者的视角在观测这个行业。艺术圈与其它圈有什么区别？它是以什么标准或方法来划分圈层的？

李丛：其实艺术家与普通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七情六欲，不必把艺术家看得太神秘。但是话说回来，总体而言艺术家在感情上可能比普通人更加敏感，更加丰富，因此相对更有个性。并且更重要的是，大多数艺术家还是有理想主义情怀，有书生气，所以有时在社交中反而会处处碰壁，或者令人难以理解。不过记得以前跟一些企业家打交道，他们都说艺术家还是很好接触，至少比较纯粹，没有太多的心机，所以他们认为跟艺术家交往还是非常轻松。

传统艺术与当代艺术是两条平行线

南方+收藏在线：有人说，省外画家要想在广东市场上混出名堂来非常不容易。包括收藏大家刘益谦也公开吐槽过广东的收藏家只收岭南画家的画。据您观察，岭南书画市场真的如此封闭吗？

李丛：其实这个问题我以前也听一些外地画友反映过，但总体而言，目前广东在包容性方面已经算是比较大了。至于为什么广东藏家对外地艺术家不太感冒，我想估计有几个主要因素：一方面是对本土文化的一种特殊情结，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自恋；第二是广东人的务实，就是觉得我只需要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够了，其他的与我无关，不如留给别人；第三就是确实对外地艺术家缺少了解，也缺少销售、转手的渠道，更何况外地画家，特别是比较知名的画家，在市场价格上似乎总体还要高于本土画家，藏家不愿冒这个险，所以就不敢轻易下手；还有最后一点，就是在审美上的观念问题，本土收藏家习惯了本土艺术家作品的那种审美意趣，对外地画家那种风格表达可能还存在某些排斥，这就好比一个喜欢清淡口味的人压根就吃不惯外省重口味的辣菜一样。

南方+收藏在线：在当代艺术在国内市场上的影响与日俱增的今天，其实也对从事中国传统艺术生产的艺术家形成了新的挑战。比较直观的现象就是，现在搞国画可能会越来越难，艺术家一方面肩负着继承传统的重任，另一方面又要防止受到传统的束缚而止步不前。在您看来，传统艺术会被当代艺术超越吗？

李丛：这个我倒觉得不会，实际上无论是传统也好，当代也罢，基本上是两条平行线，彼此不会阻碍对方的发展空间。当然，不排除有极少数优秀的艺术家能巧妙地将这两种理念比较合理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在我看来，在这个处处讲当代、讲创新的时代，坚守传统反而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并且传统和当代，都只是一个概念而已，以书法为例，晋代王羲之的书法相比唐代颜真卿的书法，前者就是传统，后者就是创新；但是唐代颜真卿的书法相比元代赵孟頫的书法，这时前者又变成了传统，后者又变成了创新；宋徽宗的瘦金体在宋代也是前卫的当代艺术，也是潮流，但到了往后的年代，就成了传统。以此类推，从我们当代人的角度来看，过去所有时代的大师都已经成为传统了。所以还是那句老话：条条大道通罗马，每个艺术家要走的路都不一样，成功的途径也不一样，只要各自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路径就可以了。

李丛作品

文人画审美门槛过高或难倒一些大众买家

南方+收藏在线：在您的绘画当中，非常注重思想表达。但现在市场上流通的传统艺术作品，广受诟病的一个问题也就是思想表达不清晰，或者根据就没有思想表达。在您看来，纯粹的艺术真的需要思想表达吗？

李丛：我觉得要不要表达思想，纯属个人爱好，当然也跟个人的生活阅历、性格意趣和画外修养有关。我们不能说没有表达出思想的作品就一定不好，其实能否表达思想在我看来是一道附加题，一幅画从标题立意也好，或者从提跋和赋诗方面也好，假如能幽默风趣，或者巧妙点题，或者标新立异，确实能为作品增添不少乐趣和意境，让人回味无穷，甚至过目不忘。但是我并不主张牵强附会式地刻意表达思想，也不认为只要一幅画题上诗句就叫诗情画意。实际上，有时候只要作品本身的笔墨、技法和意境到位了，哪怕没有配诗，哪怕没有强调什么思想，哪怕只落个穷款，也依然能让人回味无穷。像八大山人的作品就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对八大而言，可能配诗和强调思想反而会显得多余了。

南方+收藏在线：自从职业画家成为一个固定的群体以来，他与中国传统的文人群体就被严格的区分开来了。从市场研究数据来看，虽然古代文人画在当代艺术收藏领域和学术研究领域都颇受推崇，但仅就当代的一些所谓文人画来说，它们在市场却并没有表现出非常明显的优势。除了黄永玉等少数几位红极一时以外，更多的文人画家其实是混了个热闹。为什么有这种现象？

李丛：实际上，文人画家与职业画家的身份并不矛盾，比如吴昌硕和齐白石，都是文人画家的代表，同时也都是职业画家。但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对于文人画家所具备的综合素养方面的要求更为广泛、苛刻，这就注定文人画家必须是通才式的人物，在一个时代中也算是凤毛麟角，因此他们在一些有识之士眼中尤为弥足珍贵，很受崇敬。但是正因为曲高和寡，文人画家所表达的，更多都是绘画之外的综合修养，而非表面技巧，其审美是需要一定门槛和学识的，从而导致普通大众无法轻易接受，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市场的需求。

南方+收藏在线：您在水墨创作上下过苦功，但对当代的艺术消费者和收藏者来说，他们对黑不隆冬的纯水墨画似乎并不热衷。虽说墨分五色，但愿意把一幅纯墨色的画作挂在大厅的当代家庭越来越少。水墨画真的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吗？而加上了颜色的水墨画还能叫水墨画吗？

李丛：从广义上来看，水墨画也并非不能用色，只不过相对较少用色，或者用得比较素淡隐晦而已。并且我发现，并非只有一味用素色才算高级，用颜色照样可以成为大师。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他们的作品也用了很多颜色，但这丝毫并不影响他们的大师地位。我以前倒是写过文章，提到某些江湖艺术家虽然画的是纯水墨，但实际上却杂乱无章，整个画面给人感觉几乎是脏、乱、差，由此可见并不是有颜色就会低俗，用纯水墨就会高级。相反，我觉得能用颜色但用得艳而不俗是非常不简单的，这需要很好的色彩修养和艺术敏感度才行。我还看过一些画家画纯水墨感觉还挺好，但一用到颜色立刻就变恶俗了，这证明他们天生对色彩的感受力不太好，也算是一种短板和缺陷。说藏家对黑不隆冬的水墨作品不太感冒也并非准确，至少在我自己接触的藏家和客户中，喜欢纯水墨和素色的也不在少数。

李丛作品

市场推广不会拉低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

南方+收藏在线：相比红木、珠宝、茶具等实用性的奢侈品来说，当代书画的推广相对来说是远远不够的。随着艺术品消费时代的到来，您认为这个行业将面临哪些机会？现在非常多的网络平台在推动艺术家直接与买家建立联系，您赞成艺术家如何广泛和频繁地参与到市场中去吗?在艺术和市场之间如何做到平衡？

李丛：当前艺术品面临的销售机会和途径其实很多，甚至可以说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代。比如通过拍卖行、微拍堂、微信朋友圈、画廊、画家与消费者私下交易等等，只是由于当前社会环境的因素，在价格上可能相对较低而已。并且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有不少画得很好、名气和影响力很大的艺术家，其实他们的销售成绩可能还远远不如某些混迹江湖的无名小卒，这个问题充分说明了艺术品卖得好不好，有时真的跟你的水平和名气毫无关系，但是跟你的运气却大有关系。可以说，能不能遇到愿意掏钱帮衬你的客户，才是艺术品销售的关键。至于艺术家本人能否参与到市场中去，这个问题要看情况，有些体制内画家，加上某些显赫的头衔，本身就自带有一定的经济保障和社会地位，很多人可能都会慕名而来，所以也就根本不需要你自己去推销和接触市场。甚至很多还有专门的代理人或者经纪人。但如果你是在社会上草根成长、没有各种强大头衔背书的话，一切可能就都必须亲力亲为，毕竟整天干坐在家里是不可能有人主动找上门来的，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特别是在如此发达的网络环境里，哪怕再有水平都必须靠宣传和包装，“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古语显然不太适合于当今社会了。另外，画家参与市场，也不代表就会拉低艺术成就，像扬州八怪、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都是长期在市场里摸爬打滚的画家，但他们的艺术价值依然没有被市场所拉低。应该说，我们需要警惕的是那些只为了一味迎合低俗市场，一辈子在制作一些了无新意、毫无感情寄托、并且不见任何画外之功的流水性商品画。假如一个画家，只要他有着自身的觉醒，一直对艺术非常虔诚，一直在下苦功不断突破和超越自己，并且具备丰厚的知识储备和画外之功，就算他长期在接触艺术市场，也同样完全可以创作出非常优秀的艺术精品。

（受访者观点不代表南方日报和南方+立场；您若有不同看法，欢迎联系南方+收藏在线“南望艺谈”栏目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