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认为土地资源多是一件好事，‘地多’搞不好就是一个陷阱。”“工业发展不能‘摊大饼’，地盘越摊越大也就越摊越薄。”“城市升级要掌握‘杯满则溢’，底部扎实，密度足够，才可能外溢，才可能辐射。”……

今年上半年以来，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联合佛山市工商联、南方日报再次组建“品质革命”调研组，深入佛山五区开展产业集群调研。在三水乐平调研装备制造业时，周其仁提醒企业，土地利用要有“纵向”思维，产业升级不能只靠开发更多的土地，而是要提升单位面积的产值，以“亩产”论英雄，城市发展需要找回新的据点和隆起部分，走紧凑型发展路线。

在调研过程中，多位企业家分享了自身的创业故事、产业转型探索以及对行业未来的思考。本文收录了周其仁与三水乐平企业家在交流时的部分观点。

2021年佛山“品质革命”调研组走进乐平装备制造业集群。

土地“喊渴”

【数据显示，佛山土地开发强度超过35%，远超30%的国际警戒线，不少企业增资扩产时难以找到集中连片的工业用地。对此，部分企业已通过村级工业园改造、推进“工业上楼”等方式破解用地瓶颈，打造现代化“摩天工厂”，推动产业革新。】

佛山市恒力泰机械有限公司首席质量官兼生产总监李奕和：

三水乐平一个很适合企业发展的地方，我们公司在这里发展多年，也实现了纳税超1亿元。这里的优势在于产业配套成熟，上下游产业链相对齐全。但现在我们也遇到了一些瓶颈，比如原材料上涨和工业用地紧缺。早在2018年，我们就已经签了投资协议，至今还没有拿到工业用地指标。

广东兴发铝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允棠：

我们是2000年搬到三水，2009年开始对外扩张的步伐，相继在江西宜春、成都双流、河南庆阳建立了生产基地。公司的销售网点遍布全国，接下来我们还计划下沉到更多地区。此外，我们在海外的销量也不错，去年在越南的销量超过了5万吨。公司还在越南拿了地，准备投10万吨产能做工业园。

佛山市富利包装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高武兵：

我从1989年进入包装机械行业，至今已有30多年了，可以说是见证了整个行业的发展历程，感触非常深刻。瓦楞纸板生产线的幅宽从以前1.4米到现在的2.8米，速度从当年的每分钟100米到发展到现在超每分钟300米，这一切在当时是无法想象的。科技的力量非常强大的，接下来应该还会有更多惊喜。

瓦楞纸板生产线在国内起步比较晚，一开始，我们是学习国营厂和海外公司的技术，目前已经发展到可以和国外公司同步竞争的水平。我们公司成立于1999年，2001年起才开始销往省外，到了2003年就已经迅速地在全国铺开，这在行业内，已经是属于发展得比较快的。这几年我们的产品已经大规模出口，今后生产线设备还要继续走向国外，同时连设备的维护服务也要做到网络远程诊断和修复，力争把控制模块处理得更高度集成化，这样在国外安装调试设备也会变得非常简单。

在我看来，包装机械今后的发展无疑会往智能化和自动化的方向发展。

广东天元汇邦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忠良：

我们是一家专注做饰面新材料的企业，目前发展最迫切的是，如何把以前粗放式的生产模式转为智能制造。公司非常希望将团队打造成科技创新驱动型，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做这方面的探索。近期还提出拿出100万元来奖励项目研发，希望以此来激发技术人员的研发热情。当然，对于企业来说，土地应该是最好的生产资源，我们还是想要通过土地的扩张来实现增资扩产。

乐平镇总商会秘书长严峻：

实现产能增加并不一定要依靠土地扩张。恒洁卫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恒洁卫浴2005年进驻三水时，工厂面积比较小，他们便开始逐步探索“工业上楼”，先后打造了一期和二期生产大楼，高度分别达到4层和7层。去年6月三期项目——智能洁具全自动生产线也落成投产，仅用8000多平方米的占地面积就实现了100~120万件/套的年产能，生产力相当于6万平方米的钢构工厂，良品率也提升了20个百分点。

2021年佛山“品质革命”调研组走进乐平装备制造业集群。

数智赋能

【疫情催生了很多新型设备商，也改变了企业的观念和对未来的定位。企业管理者意识到，企业发展不能仅靠熟练的工人去支撑生产，固化的工艺必须实现自动化、智能化，这一切都需要数字化的支撑，这是大势所趋。】

佛山市德力泰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荆海山：

德力泰是一家以建筑卫生陶瓷领域为主，兼顾陶瓷瓦、日用陶瓷、卫生洁具，发泡陶瓷、透水砖、特种陶瓷以及新能源汽车锂电池材料等诸多领域，致力于干燥、烧成设备以及整线交钥匙工程的研发、设计、生产和服务为一体的国家高新技企业。

公司成立只有5年时间，对我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打造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我们的做法是通过技术创新，不断地研发出更节能的设备为客户创造价值。就在一个月前，我们通过数智赋能研发出的新产品，能效在原来基础上节能了5-10%，这让我们非常惊喜！技术的提升也促进了产能提升。

广东天元汇邦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张赟：

在数字化智能化转型中，企业遇到的最核心痛点是旧设备的信息孤岛问题、核心数据的采集使用问题。企业在开展信息化的实践过程中，也会遇到一些细节问题，这种问题会对企业深入开展数字化转型带来比较大的影响。

广东兴发铝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允棠：

我们是去年开始探索数字化工厂。随着基地不断开拓，产品的品种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必须在内部管理上挖掘潜力，进而解决不必要的流程和浪费。目前主要是实现数据收集和物流信息数据化管理。

去年疫情也改变了企业的观念和未来的定位。企业发展不能仅靠熟练的工人去支撑生产，固化的工艺必须自动化、智能化，这些都需要数字化的支撑，这是大势所趋。

广东际鸿智能设备有限公司负责人巫莎丽：

在疫情催化下，自动化早已成为一种行业趋势，也催生了更多新型设备商。际鸿智能目前主营智能机械设备、自动化设备、智能机械设备技术、自动化控制系统的研发与产销。

我们公司是从2018年底开始做机器人集成，去年疫情增加了机器替代人力的需求，销售额从2018年的900万元增加到了去年的近4000万元。我们的每条自动化线路都有安装监控，目的在于提升产品的智能化以及服务的及时性和实效性，希望通过增值服务创造了品牌和效益。

广东联合富士电梯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何永胜：

联合富士电梯今年上线了绿色智能电梯装备工业互联网云平台，建起了数字化车间，全面进入数字化管理阶段，将以数据运算应用提供个性化产品与精准服务，实现全程跟踪电梯生产环节、实时监控电梯运行、后期维保管理。

以前没有激光设备，加工型材要靠工人逐个点去打，很难保证精度，特别是有些长孔，还要工人手动去割。产品的质量好不好，严重受限于工人的技能水平。现在有了数字化车间，产品品质、生产效率都大幅提升，还有效降低了生产成本。

目前联合富士电梯基本实现了销售、设计、生产、仓储、物流全链条数字化管理，接下来我们还计划将数字化应用向供应端、售后服务端延伸，形成产业链集群的互联网平台。

2021年佛山“品质革命”调研组走进乐平装备制造业集群。

提质增效

【有好品质才有市场需求。企业认为，在工业生产过程中，质量最为关键，是企业安身立命的根本。一个质量好的设备和生产线，可以保障企业几十年的竞争力。】

佛山市恒洁卫浴有限公司行政总监谢振武：

恒洁卫浴对品质的管理概念是从创业时期便开始的。创业之初，我们只生产陶瓷，但有客户提出了对淋浴房的配套需求，我们便联系OEM厂家进行代工。抽检时发现代工质量不可控。创始人说，“既然都打着恒洁的品牌，就要严格要求每一件产品的质量”，我们便决定全部产品由公司自己做。

目前我们也实现了数字化的全价值链的质量管理模式。从研发设计、原料供应、生产制造、市场营销，到售后服务，都建立了闭环管理，实现了全过程全面全员参与的质量管理模式，我们称之为“三全管理理念”。

佛山市恒洁卫浴有限公司质量副总监黄利文：

恒洁卫浴专注品质，持续创新，倡导环保，通过产品与服务致力于提升消费者的生活品质，这是我们的使命。我们的品质体系近几年已经实现了很大突破，以质量体系作为基础保障，以生产过程作为基础，以供应商的质量管理作为源头，以研发的先进质量策划作为预防，这是我们品质管理的模式和方向。

同时，在持续推进品质的过程中，我们是以市场为导向，以质量的可靠性稳定性为前提，持续地改进产品的质量。未来5年，我们拟从行业的质量领先，到跨越行业领先进入国际品牌的水平。

广东科立工业技术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孙立国：

有好品质才有市场需求。我们做产品有个习惯，先把世界上做这类产品的前5名拿来学习一下，了解优点缺点，再来定型自己产品的研究方向。一个质量好的设备和生产线，可以保障企业几十年的竞争力。我们也发现了，企业在投资的时候，对产品的品质更为关注。因为我们的产品质量好，和我们合作的基本都是业内相对优质的客户。

正因如此，我们在做好产品与规范生产管理上花了很大功夫。这些年，科立工业已经向难度与附加值更高的机械领域延伸，成为铜铝合金铸锭智能化锯切生产解决方案商。我们的产品也打入了新加坡、俄罗斯、澳大利亚等全球市场。

佛山市中机一超机器人有限公司总经理宋建新：

为了追求更好的品质，中机一超会持续对产品进行微创新、微改造，当技改到一定程度的话，基本上就可以换新一代。不断技改、提高生产效率后，产品的附加值能够逐渐上升，企业也有了更强的实力。

目前，我们已经覆盖了整个冲压产品线各个机型。下一步计划把每一个产品做成一个事业部，对应相应的客户群，铺排更大的产品布局。争取把能覆盖的都覆盖好，走全系列路线，因为集中在一个行业很快就会有瓶颈。如果做全系列，虽然可能有一两年会很累，但我们可以走得更远。

2021年佛山“品质革命”调研组走进乐平装备制造业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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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语录

企业的生产要素有很多，但在我看来，土地是企业最忠诚的资产。

——广东天元汇邦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忠良

企业家都是非常关注土地成本的。“工业上楼”一定要将工业设计摆在先，因为它不像钢构厂房，建设过程中发现，“不对头”了不能随时退回去。所以企业在“工业上楼”的时候一定要全方位考虑，否则实际中会遭遇很多问题。

——佛山市恒洁卫浴有限公司行政总监谢振武

数智化的发展浪潮已经到来，我们率先启动生产改造，成为三水乐平首家成功定制应用MES系统的标杆企业。接下来将把大部分精力与资金花在打造全流程数智化工厂，让工业互联网、大数据等现代科技深入设备制造、模具制造等环节。

——佛山市南台精机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明康

大家都在转型，不转就没有发展机会，我们兴发也在探索转型。我们新规划的定位是流程全程数据化、智能化。现在是700多亩地实现20多万吨产能，未来则要做到400亩地就能实现20万吨产能，以此来达到更高的生产力水平。

——广东兴发铝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允棠

其仁观点

周其仁

企业要把知识放在第一位

区域经济发展，要研究“杯满则溢”的道理。

比如像深圳，从土地面积来看，在中国所有的一线城市中，深圳占地面积是最小的，但它的密度非常高。这就像一个“杯子”。土地面积大的地方，不是“杯子”，而是一个“大棚“。因为你倒水进去，土地多的地方，就像”大棚“进水一样，底部只是薄薄的一层。

区域发展与农业发展是不同的。发展城市，要把城市看做一个网络和节点，要让城市里的一个点变成“杯子”，“杯子”满了之后再往外溢出，而不是马上就造一个“大棚”。

千万不要认为土地多是好事情。土地多搞不好就是一个陷阱，因为它会让很多底部问题变得难以驾驭，最后变成决策障碍。

因为产业升级就是要提高单位产值，而不是只靠多占土地，之后才能出来更多的产值。一个地方拥有的土地面积越大，越要压住开发的步伐。唯有这样，才能提高土地的单位产出，单位产出提高了以后，才容易形成聚集效应，这样“水”才有可能“溢”出来。

“溢”出来的的时候，就要开始做筛选，原来的区域就会出现分化。没有发展希望的企业不会溢出来了，有希望还想继续发展的企业，就会把流量接到下一个“杯子”中。

管理好企业也是这样，一样要把公司的“底部”做扎实。好的公司首先是要发展平稳，不管外面的情况如何天翻地覆，企业内部首先不能乱。

现在看来，不少企业还是“地主思想”，重视要土地，而没有把知识放在第一位。一定要把知识放在第一位，这样的企业才最有前途。因为如果不重视知识，那么企业哪怕有再多的土地，土地也会失去价值。

【撰文】李周秦 刘佳伦 叶洁纯

【统筹】林焕辉 叶洁纯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