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斯认为,在伊朗的政治环境下,他个人本身就是一种革命,“我的电影没有添加任何‘性’的内容,没有任何政治的内容,我的旅途一直在继续。”
文 / 特约撰稿 张维
编辑 / 杨静茹 rwzkyjr@163.com
男孩跑上“之”字形的山坡,跑过树林,跑过村庄,跑过一扇扇门,他的脸上充满焦急和无措,天已经慢慢黑了,但他还没有找到同桌的家,当黑夜完全降临时,男孩还在寻找,一个陌生老人陪着他一起走在村庄的小路上。
这是阿巴斯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里的故事。夏末,上海迎来了伊朗著名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回顾展。跨越三周的影展呈现了阿巴斯影历里最重要的几部长片和一批短片。从《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到《生生长流》,从《面包与小巷》到《合唱团》,诗意贯穿每一个镜头。
▲《合唱团》
阿巴斯1940年生于伊朗德黑兰,是1979年伊朗革命后最有影响力的电影导演,也是过去20年国际上最著名的伊朗导演之一。除了导演身份外,阿巴斯还一直在进行短诗和摄影的创作。
阿巴斯最初是个画家,但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好画家,就尝试做平面设计,包括电影海报,由此开始接触做电影的人。那时他在卡伦青少年教育学院工作,为儿童书籍做插画,之后接触广告拍摄,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广告导演。1969年,伊朗青年发展研究学院邀请30岁的阿巴斯为卡伦青少年教育学院创建电影系,这成了他艺术生涯的转折点,也成了“伊朗电影新浪潮”的开端。
▲《随风而逝》
阿巴斯小时候没想过要做导演,他第一次看电影时11岁,看到一只狮子张开大口,吓得握紧了姐姐的手。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流动影像,才知道电影就是一张一张图片叠在一起变成流动的画面——在那之前还没有电视。后来外国电影开始被引进伊朗,先是印度电影,再是美国电影,之后逐渐被意大利电影取代。正是通过意大利现实主义,阿巴斯才对电影产生兴趣。
阿巴斯在卡伦工作了20年,他把此前的工作经验融入到卡伦的电影工作中,开始拍摄儿童短片。这次影展就展映了好几部阿巴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拍摄的短片,《面包和小巷》《牙疼》《有序还是无序》《合唱团》等,这些短片大都以儿童为主角,充满童趣,作为宣教片非常具有艺术性,故事看似简单,却值得玩味。这也初步奠定了他日后长片的基调。
▲《面包与小巷》
短片《面包和小巷》是阿巴斯的处女作,讲一个小男孩买面包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只狗对他大叫,他因为害怕而在巷口徘徊很久,直到等来一个老人,男孩跟在老人后面试图通过那条路,但老人走到一半就转弯了,男孩鼓足勇气自己走剩下的路,没想到狗跟着他一路走回家,男孩进入家门,狗被关在门外趴在门口,第二个男孩经过,狗狂吠,男孩惊倒。影片结束。
▲《合法副本》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伊朗国内视电影为西方腐朽象征,在严格的审查制度下,政治、宗教、女性都很难在银幕上表现,因此很多导演转而拍摄儿童。对于在伊朗青少年教育学院工作的阿巴斯来说,拍摄儿童本就是优势。
阿巴斯后来在接受采访时坦言,在卡伦工作让他能够远离城市,远离恐怖威胁,远离他不想进入的政治问题,而且可以和孩子们在一起,做他想做的事。阿巴斯认为,在伊朗的政治环境下,他个人本身就是一种革命,“我的电影没有添加任何‘性’的内容,没有任何政治的内容,我的旅途一直在继续。”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
1987年完成的长片《何处是我朋友的家》获得了第42届戛纳电影节艺术电影奖,也让阿巴斯开始在国外得到关注。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误把同桌的作业本带回家、害怕同桌被老师惩罚而坚持跑到大山里的村落寻找同桌、归还作业本的男孩艾哈迈德。
在这部现实主义作品里,阿巴斯从侧面反映了伊朗现实社会环境。在这样一个大人对孩子极其冷漠的世界,孩子的纯真显得格外珍贵动人。
▲《生生长流》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是阿巴斯著名的三部曲的第一部,另外两部《生生长流》和《橄榄树下的情人》都延续了这种缓慢而简单的叙事风格。1992年,《生生长流》里,作为导演的父亲带着儿子从德黑兰开车去地震后的山村寻找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里的男主人公艾哈迈德却没有找到,影片重现了1990年伊朗曼吉尔-鲁德巴地震后的场景,4万人失去生命。阿巴斯在片中温柔地展现了失去亲人的人们如何继续生活,对生命和死亡进行讨论。此片获罗伯托·罗西里尼大奖。
▲《橄榄树下的情人》
阿巴斯和他的角色一起工作时,也会获得拍摄下一部影片的灵感。《生生长流》中有一对在震后新婚的夫妇,主人公坐在门口和男子进行了一段关于生命的对话,男子表示要赶紧做生命中想做的事。这位男演员是阿巴斯从剧组工作人员中找到的,通过现实中对他的观察,阿巴斯后来又将他的故事扩展成了电影《橄榄树下的情人》。
阿巴斯的电影大都启用非专业演员。他认为自己作为导演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选角色。一旦从生活中想到什么,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角色,“我看看周围有哪些人跟角色很相似,能够用在我的电影中,根据角色的长相、角色本身是什么样的、角色是如何行动的。”一旦找到这个角色,阿巴斯就会跟他沟通,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跟着对方,观察了解,然后开始梳理自己的想法和思路,编写角色,通过角色表达自己的想法。
生命是阿巴斯的电影一直在探索的终极命题。曲曲折折的路、边踢面包边走路的男孩、戴助听器的老人等富含隐喻的意象和元素,具有浓厚的政治和哲学意味。电影里的镜头都非常优美舒适,孕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诗意人生。正如日本导演黑泽明评价他的电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的感受。”
▲《樱桃的滋味》
1997年,穆罕默德·哈塔米当选为伊朗总统后,执行了较为开明、宽松的文化政策,这一时期的伊朗电影频频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同一年,阿巴斯以《樱桃的滋味》在戛纳获颁金棕榈奖。2005年,艾哈迈迪-内贾德当选总统后,伊朗强硬派宗教人士执掌政权,当局对电影业的审查再次收紧。
21世纪后,阿巴斯的影片进入到实验跟观念的当代影像创作。
▲《希林公主》
全片都在特写观众面部表情的《希林公主》讲一群女人坐在电影院看一部伊拉克电影。这是阿巴斯个人最喜欢的作品,他看了50遍,每次都泪流满面。它来自阿巴斯年轻时去电影院看电影的经历。他总是看着银幕和看着银幕的人们,他很感兴趣银幕上在放着什么,是怎么影响观众的,他想把这些表现出来。他邀请了从18到80岁共上百位演员,让他们看着白色的银幕表达自己的感受,拍摄他们的面部表情。拍完后,他开始根据一首伊拉克的诗改编剧本,写好后,开始录音、效果,以及音乐,把声音和图像、效果对应起来。阿巴斯在2014年接受采访时说,“这是一部情感丰富的电影。”
2016年7月4日,阿巴斯因癌症在法国巴黎病逝,享年76岁。次年他的遗作《24帧》上映,这部电影是阿巴斯用自己收藏的摄影作品制作而成。法国新浪潮导演让·吕克·戈达尔曾赞美阿巴斯的电影美学:“电影始于葛里菲斯,止于阿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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