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前，中山市港口镇，10岁的单腿少年趁妈妈不在，偷偷推出了家里的自行车。单腿加速跳行一段距离后，他右脚用力一蹬，顺势跳上车座，在自行车的滑行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速度感。

那天起，他学会了自行车，也开启了对速度和自我极限的长久追逐。

27年后，2021年8月26日，37岁的他再一次握紧车把，站上了2020年东京残奥会自行车项目C2场地3公里个人追逐赛的赛场。

3分34秒781！当天北京时间14时50分左右，梁贵华拿下铜牌。这是他的第5枚奥运奖牌。

梁贵华（右一）在东京残奥会中获得铜牌。通讯员 供图

从2008年落选，2012年夺魁到2016年卫冕，经过5年坚持又来到东京，20多年的运动生涯，三届残奥会，自行车既是他的另一条腿，也是他与人生斗争的武器。

“他在言行上从来不打折扣。”在妻子周桐羽眼中，自行车运动已经烙印在他的生命里，成为他的习惯、追求和梦想。

单腿骑者梁贵华：三届奥运揽五枚奖牌

在梁贵华的家乡——中山市港口镇的家里，有一个现在属于小儿子威威的塑料收纳箱。箱子里满满装着梁贵华参加各项残疾人赛事带回来的吉祥物毛绒玩具，包括2012年伦敦残奥会的曼德维尔、2016年里约残奥会的汤姆等。这是两岁的威威对于爸爸运动生涯的最初认知。

很快，威威的收纳箱里将增加一只来自东京的吉祥物Someity。

37岁站上东京残奥会的赛场，梁贵华无疑已经是“高龄”运动员——东京残奥会中国代表团251名运动员平均年龄27.5岁。但周桐羽认为，丈夫仍在运动生涯的好时期：“自行车运动不仅对体力、耐力有要求，更重要的是技术和经验。贵华正处于这几项结合最好的年纪。”

在第一项比赛开始前，周桐羽也有自己的担心。“他有两年没有参加国外的比赛了，都是按自己的节奏进行训练。”周桐羽说，“作为两届残奥冠军，国外很多队伍都在拿他做技术分析，我们也不知道这一届会冒出什么样的对手。”

另一方面，像职业运动员一样，经年累月的训练也在梁贵华身上留下包括腰伤在内的伤病。“日常的基础训练是120到140公里的骑行，再加上其他专项训练。”周桐羽见过丈夫练到呕吐，累到吃不下饭，痛到睡不着觉的样子，也在背后偷偷流过泪。

“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是梁贵华对她说的话。在训练上，梁贵华还是保持着少年般的执着和热情。如果训练中有那么一点点进步，梁贵华都会很高兴地告诉她。

“他心态比较好，教练说他属于比赛型选手，越到大赛表现越好。”东京奥运后，作为自行车队中资历最老的选手，梁贵华的去留不可避免会被人们提起。但周桐羽没有想过给梁贵华的运动生涯设限：“对于人生来说，30多岁仍然是很年轻的阶段。如果有一天骑不动了，再考虑退役的事。”

4岁那年，因被砖厂的输送带拖到齿轮下，左腿压至骨碎，梁贵华不得不接受左腿高位截肢手术。10岁前，他只能骑着带着辅助轮的小自行车出行，那是他的“另一条腿”。

出于少年意气，10岁的某一天，少年梁贵华偷骑了妈妈的自行车。偷骑没有带来意外，却让他体验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速度快感。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少年梁贵华由此爱上了自行车。

本地媒体保留着梁贵华学生时代的影像记录。12岁的戴着红领巾梁贵华骑着单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脸上挂着质朴的笑容。“那时候他会骑着自行车带妹妹回家。”乡亲们回忆。

单腿的残疾没有掩盖梁贵华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17岁，读高中的梁贵华被教练选中，第一次知道骑自行车也可以成为一项专门的体育赛事，开始向成为一名残疾人自行车运动员努力。

2002年，第一届全国残疾人自行车锦标赛在武汉举行，中国残疾人自行车运动逐渐发展。同年，崭露头角的梁贵华拿下了广东省残运会自行车、游泳项目的三枚金牌。在全运会、亚太地区自行车比赛获得亚军后，梁贵华第一次代表国家队出现在瑞士的世界锦标赛上，获得了场地自行车一公里比赛的第四名。

20岁那年，梁贵华代表广东去甘肃兰州参加全国残疾人自行车锦标赛。负责广东队工作的赛事志愿者周桐羽注意到了这个“内向腼腆”的同龄人。“朋友跟我说，广东队里有个帅哥。我偷偷去看了一下，第一印象就是人好黑，话好少。”周桐羽说，“但第二天比赛我发现，哇，这是个‘神’。”

在自行车场地赛的椭圆形、盆状跑道上，自行车运动员拼尽全力的骑行所产生的离心力，会让观众产生一种摆脱引力的畅快感。“决赛场上，在骑行的最后一圈，他背带金光，从坡上俯冲下来，那一刻他的自信心和个人魅力完全绽放。”

在周桐羽看来，这就是竞技体育的魅力——一个“逗他会脸红”的男孩，可以在不断超越自我极限的挑战中，产生一种摆脱现实引力的光环。

夺冠的同时，梁贵华还收获了周桐羽请吃的一顿饭。5年后，他们结婚了。

2007年7月，大学毕业的周桐羽瞒着父母，一个人坐了30多小时的火车，从兰州来到广东，看望在广州参加集训的梁贵华。

一个月后，在国际自行车联盟残疾人自行车世界锦标赛上，梁贵华以1分18秒266的成绩在LC3级1公里个人计时赛夺金，首次获得世界冠军并打破该级别赛事的世界纪录。

“这是中国残疾人自行车队男子项目首次拿到世界冠军。”周桐羽回忆，“在此之前，中国在这一领域没有进过世界大赛前三名。”

梁贵华的运动生涯达到了第一个高峰，他开始对自己充满信心。多年后，周桐羽回忆，这可能是梁贵华运动生涯的一个转折点：“是从职业到理想的转变。”

他开始对自行车运动产生信念感。

但赛场上的轻盈与现实的重量反差鲜明，梁贵华的第一个运动高峰没有持续太久。在2008年4月南京举行的残奥会赛前测试赛上，梁贵华与两名队友竞争残奥入场券，第二名的成绩让他无缘残奥。

错过残疾人运动最高舞台，对任何一个运动员来说都是巨大打击。多年后，梁贵华坦言，那是他职业生涯中最低落的时刻。

“要不算了，回家干点别的？”

梁贵华和周桐羽有过这样的探讨。“如果这只是一份赚钱的工作，我会劝他不要骑了。但是没办法，他喜欢。我也觉得放弃对他来说是很可惜的一件事。”2009年，周桐羽与梁贵华结婚。

年底，女儿依依出生，梁贵华的生命里有了新的寄托和新的力量。2010年广州亚残运会，周桐羽第一次带着1岁的女儿现场观战。

自行车混合组别3公里个人追逐赛比赛，梁贵华对战日本选手藤田征树。前四圈，单脚启动的梁贵华始终落后于双腿装了假肢的藤田征树。咬紧牙关的梁贵华在最后四圈凭借耐力反超藤田征树，以3分55秒149的成绩为中国夺得了金牌。

赛场上的梁贵华振臂高呼，赛场下的周桐羽泪流满面。重回巅峰的梁贵华，开始进入长达3个奥运周期的黄金时期。

2012年，梁贵华如愿以偿，站在了伦敦残奥会赛场上。这一次，他的身份已经是中国代表团自行车队队长。

在这届残奥会上，梁贵华在3公里个人追逐赛中两度打破自己保持的世界纪录，在参加的各项赛事中收获了一金一银。在他的带领下，中国残疾人自行车队拿下了6枚金牌，实现中国自行车项目在残奥会的历史突破。

4年后，又一个奥运年，梁贵华从年初开始为残奥赛事做准备。但在3月参加意大利世界残疾人场地自行车锦标赛时，梁贵华发现，同级别中出现了一个强劲对手。“他双腿发力，很多方面都比我一条腿占有更大优势。”

纪录片《骑行远方》中对此有所讲述。“从2016年起，梁贵华没有夺得一个冠军，全都输在这个对手的旗下。怎么去超越他？战胜它？我们感觉压力重重。”中国残疾人自行车队主教练李鹏说。

在里约残奥会开始前的一场比赛中，梁贵华与对手的差距足足有3秒。世界顶级水平的较量中，3秒的差距并非轻易可以弥补。

为了尽快缩小差距，梁贵华竭尽全力练习，训练至呕吐、瘫倒在地的场面时常出现。“骑自行车骑吐了，这样强度常人无法体会和想象。”教练说。

与双腿运动员相比，单腿运动员在起步、转弯等过程中的发力和平衡的保持都有很大难度。对比双腿运动员，梁贵华知道自己起步较慢，第一圈的骑行存在一定的弱势。“既然起步没有优势，我们可以去抓后程，后程你的速度不会输给他。”李鹏说。

在自行车队，李鹏的“魔鬼”训练提倡不分健全人和残疾人。“如果你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思想——我是弱势群体，那么你做什么事情都只能是弱势群体。我们强调队伍里只有强者和弱者。”李鹏说。

这种想法深刻烙印在梁贵华和队友们心里。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梁贵华在自行车场地3公里个人追逐赛预赛中打破自己在2012年伦敦残奥会上创造的世界纪录，并在决赛中再次夺冠。

单腿骑行夺冠的“名场面”再现。梁贵华高举双臂呐喊庆祝，收下全场的掌声和欢呼。

家中的周桐羽也由衷高兴。她知道她的收藏里又将增加一枚分量很重的金牌，女儿依依的玩具箱里也将多一只来自里约的全新的吉祥物毛绒玩具。

5年过去，东京残奥会上，梁贵华共报名4项赛事，周桐羽带着全家人守在电视前收看直播。第一项赛事以铜牌结束，周桐羽在朋友圈发出梁贵华站上领奖台的照片：“全力以赴了！为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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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广东残联：《单腿骑士梁贵华：女儿心中的男神 》

南方网：《残疾自行车选手梁贵华，用单腿书写独特人生》

CCTV纪录片：《骑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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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廖瀚 曾艳春 

【视频】卢子衡

【通讯员】黄枝开 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