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申遗成功,为旧城改造提供了哪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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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一夜成名的泉州与其”微改造”的日与夜

2021年7月,在福州举办的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项目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我国第56个世界遗产。泉州申遗项目中的22处遗迹点,由泉州古城的代表性古迹遗址及其关联环境和空间构成,包括了官署、城门、祠庙、桥渡、窑址、石刻等多个类别,涵盖了古城行政管理、水陆交通、对外贸易、手工业生产等社会生活的多个方面。

申遗的成功,让向来低调朴实的古城泉州火速出圈,解锁这个“宝藏城市”的玩法打卡攻略、历史文化的城市漫游等内容大量刷屏,网友们大喊着“万事俱备,只欠假期”!

未来泉州旅游业的红火,近乎是必然,“世界遗产”就像是“5A级景区”“名人故里”的金字招牌升级版——有数据显示,世界遗产与国内旅游市场需求呈显著正相关,每增加一处世界遗产,将会吸引国内游客 1932.19 万人次。申遗成功当日,同程旅行大数据显示,泉州旅游关注度环比上涨45%;去哪儿的数据则显示,以“泉州”作为关键词的搜索量上升了6倍。

和过往大刀阔斧的开发计划不同,泉州古城的基因让其改造的方式必须细致周全:强调“微改造”,具体到百米的道路都需经过层层审批,以此来尽可能地护住城市的文化肌理和历史风情。

另外,不能以牺牲当地居民的生活便利为代价,现代的发展与历史的积淀要讲究共存、共生、共进。这就注定要做到官方主导、社会参与、讲究科学和可持续性,“申遗”并不是文旅产业的“套现工具”那么简单。

泉州刷新了城市名片、立起了城市的品牌和调性,但这也要求泉州走上一条堪称hard模式的城市改造发展道路,绝非一日之功。泉州的案例,无疑将为古城的保护与发展难题提供借鉴与思路。

1、 泉州申遗的前世今生:讲好泉州故事,寻找自己的“世界坐标”和“普世价值”

早在199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就被泉州晋江市的草庵所惊艳。当时考察团由威尼斯启航,一路考察中国、意大利、印度等15个国家。草庵的摩尼光佛造像是那趟考察的“最大发现”——摩尼教即金庸《倚天屠龙记》中的明教,这一古宗教源于波斯,在世界上已近乎绝迹。

丰富的文化古迹、极好的遗迹保存,这些优势一度让人以为泉州申遗易如反掌。

但从2001年申遗工作开启,泉州花了长达20年,才寻找到了“世界语境”下泉州的文化坐标和历史价值;所有的遗产点形成有机而统一的生态,共同讲好一个故事。这番梳理也直接影响着泉州的发展路径:如何运用现代的智慧和科技,既留住过去的“根”,也面向未来?

泉州最初是以“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的身份牵头,计划与广州、宁波等9市联合申遗“海上丝绸之路史迹”。9座城市共33个遗迹点,泉州就占了其中的16个。但国际上对“海上丝绸之路”的研究尙不明晰,联合申遗又具备难度,泉州必须重新调整方案。

2017年,泉州单独申遗,主题变成了“古泉州(刺桐)史迹”,强调泉州作为自古以来的港口城市而具有的多元文化、商业繁荣、跨区域交流等价值。史书上有记载,泉州在千年前就被称为“刺桐港”——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港口之一,那里种满了花红似火的刺桐;冒险家马可·波罗的游记里是这样描述的:“风帆遮天蔽日,大批商人云集,货物堆积如山”,尽显繁华。

当时列入“古泉州(刺桐)史迹”的16个遗产点包含寺庙、考古遗址、桥梁等,文化跨越了宋元明清。尽管世遗大会肯定了泉州项目的“突出普遍价值”,却因主题模糊、遗迹点内在关系不清等问题,把该项目审议为“发还待议(即补报)”。

2019年,经历了一番重新梳理,泉州交出新的叙事文本:“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

首先是聚焦宋元时代。因为唯有在宋元时期,泉州才是中国对外贸易的中心海港,甚至一度超越广州,成为与埃及亚历山大港媲美的“东方第一大港”。根据史料记载,泉州自北宋时期开始拥有直接通往中南半岛、马来半岛、南洋诸岛、印度半岛、日本列岛、琉球群岛、朝鲜半岛乃至非洲东岸、波斯湾沿岸的固定航线。南宋时代泉州与58个海外国家或地区有贸易往来,这一数据到了元代飙升到99个。明朝实行“海禁政策”后,泉州的对外贸易才开始衰落。

其次,遗址点扩充到22个,并按照机构保障、多元社群、城市结构、生产基地、交通网络、整体格局六大关键要素,重新归类。整套叙事不仅强调在泉州商贸体系中的作用,更注重在世界范围的影响力。

具体例子有:泉州作为外贸大港和手工业基地,除了2019年已申报过的金交椅山磁灶窑址,后又考古发掘了青阳下草埔冶铁遗址、德化窑遗址,并与文献互相印证,展示泉州的生产和制造能力;行政机构的考究也不落下,宋元祐二年(1087)福建市舶司设置在了泉州,另外还有“南外宗正司”这样的行政机构;阐述“天后宫”的申遗文本,由“传统闽南建筑风格,见证了中国东南沿海独特的海神崇拜”,修改成了“世界范围妈祖信仰的重要传播中心,体现出民间信仰与国家意志相结合对海洋贸易发展的共同推动”。

2、 古城改造hard模式:“见人见物见生活”

泉州的“古城”DNA浓郁,中式古厝与南洋骑楼交错林立,几乎一步一风情;千年来,老百姓在这座低调的宜居城市中繁衍生息,自古以来“避开”了不少战乱。如今,泉州人或一门心思发挥闽南的拼搏精神“搞事业”,或平平淡淡安居乐业。它比省会城市少了些“速度”和压力,又比厦门这样的“网红”多了些自在和闲适。经济、政治、人文等各方因素的共同造就,使泉州文化和遗址得以良好地延续,各类宗教也友好共存,泉州成为了一座“活着的古城”。

但对泉州这样的古城/旧城,改造往往有三种模式,1.0模式是拆;2.0模式是楼在人空;而泉州选择的了最hard的3.0模式:“见人见物见生活”。

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泉州当地的考古部门、高校等就开始对泉州古城的地面、地下遗迹做探勘和发掘;近年来,为配合泉州申遗,多家单位联合对泉州城舶司遗址、南外宗正司遗址、安溪下草埔遗址等进行了发掘——这些延续数代、点面结合的考古工作有力支撑了泉州古城格局的复原研究,为后续科学展开旧改工作建立了基础。此外,根据媒体的报道,泉州对各个遗产点的保护也通过科技手段,按世遗标准升级——比如,六胜塔的塔身上被放置了许多纽扣大小的“小白点”,实时监测塔身的开裂和细小的位移,并将数据传输到石湖码头文物管理站的大屏幕上。

泉州政府早在80年代初就有了保护古城风貌的意识,并始终将“保护古城、开发新区”作为城市规划保护建设的指导思想,加强保护立法和规划设计,推动文化遗产保护“五纳入”——即1997 年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强和改善文物工作的通知》(国发〔1997〕13号),要求各地、各部门将文物保护纳入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纳入城乡建设规划,纳入财政预算,纳入体制改革,纳入各级领导责任制。近年来,泉州又把申遗工作作为“一号工程”,牢固树立“申遗是手段,保护才是目的”的理念,对照申遗规则和标准,确保遗产得到可持续保护。同时,作为泉州市获得立法权后制定的第一部地方性法规,《泉州市海上丝绸之路史迹保护条例》于2017年1月1日施行。此外,当地政府也在持续推进《泉州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的立法工作,加强整体性的古城保护。

在之前的很多案例中,我们常会看到将保护古建筑视为重中之重的项目,但忽略了对周边河湖水系、街道布局、人文风俗的整体思考和布局,最后没了风情的仿古街区或人造景观拔地而起,让人兴趣寥寥。

泉州则讲究“微改造”,以“低冲击、微干扰”的“绣花”功夫,从建筑风貌、文化展示、街道环境、市政设施等多个方面进行系统提升。

具体而言,在建筑风貌方面,以保护传统风貌建筑为首要目标,设立建设年代、现状质量、建筑高度、商业业态等多项评价指标,明确更新等级;同时对建筑共性的元素进行统一的精细化设计。以位于泉州老巷金鱼巷为例,改造中不但使用传统闽南建筑十多项古老的技艺,所使用的一砖一瓦也都是真正的老旧材料(政府专门搜罗了旧的胭脂转和老旧石板)。

“改”则主要针对街巷空间和城市景观。如对交通结构进行调整,包括以慢行为主导的街道、合理的区域交通、道路断面的修补等;管线规整方面,坚持“先地下后地上”,明确开挖边界,采取最大效率利用地下空间的管线提升方案。当下流行的“夜市经济”、“夜景名片”,也将以此原则建设照明等基础设施。

此外,因为泉州古城沿用至今,古代城址叠压在现代城市之下,“人”也是城市印记的重要见证。泉州不仅没有大规模迁徙原住民,老泉州人的生活状态得以延续。最大程度留住的建筑、存下的街道格局和原住民,都成为了古城悠久历史和文化的载体。

用当地政府的说法,许多遗产点本就是泉州百姓“日常一景”。每个月到了“勤佛日”(“勤”在闽南语中的意思是“绕”),数万人涌向古城西北部的开元寺;8月泉州文庙会举办拜孔子活动;元宵节前后,泉州天后宫会和澎湖天后宫联合举办乞龟活动,人们争相前来沾福气……

3、网红经济和文创当道的新时代,泉州如何拿下Z世代?

星罗棋布的文化遗产和“申遗”的官方认证,都是泉州发展文旅的硬实力,甚至可以说助其赢在了起跑线上。但接下来,脉络和筋骨仍需好好搭建和修炼。

依托古城“海丝文化”和闽南文化的根基,泉州政府已确定将打造“数字文创集聚地”,通过吸引影视短视频、工业设计、数字博物馆、动漫、文化旅游等数字创意企业入驻古城,不断催生数字文化产业新业态、新模式,推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具体的规划包括:创建以泉州各遗产点为全要素的世界文化遗产实景、线上、虚拟旅游项目;创设“宋元时期中国的世界商贸中心”大型手游、动漫项目;深入挖掘文化遗产,建设全要素数字文创产业生态圈;打造国内一流数字文创动漫基地等。

现阶段新的业态,已入乡随俗,落户当地。如休闲咖啡店、文创工作室等在巷子中兴起,红砖青石好不古典。另外,在政府的号召下,古民居、民俗、民间信仰、名小吃等闽南文化小型博物馆也纷纷落成,同时还引入非遗文化工作室,由工作室或专人负责日常的管理及维护。

因为留住了城市的“烟火气”,泉州的文化产业氛围显然与那些“空心化”“游客中心化”的古城开发模式形成了鲜明对比,居民还自发带头,不仅推动遗产点向社会开放,帮助泉州文化更具体、更生动地展现出来,也更进一步调动了当地民众参与古城保护的自觉性和积极性,形成良性循环。此外,政府层面还以每年选拔“古城讲解员”、举办“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系列遗产讲解培训班”等形式鼓励群众参与。

接下来,“传统产业数字化、数字企业产业化”将是泉州的重中之重,通过促进文创产业快速转型升级,真正达到“以文兴业、以文塑城”的发展目的。

因为大众当下对旅游消费的概念,已然焕然一新,潮人们强调圈层化的信息获取、个性化的出游、情感式的表达(社区)、生活化的旅行、迭代式的消费。尽管游客们风风火火地前往网红点打卡,并不一定意味着绝对赞赏,仅仅说明“大家热议的地方/东西,我来过了/尝过了”,流量加持并不一定能和消费成正比。但没有人愿意在新玩法上落后,所以硬着头皮也要跟上时代的“财富密码”。

泉州古城文创雪糕的案例就相当成功,率先出圈。虽然说这是文创套路了(故宫的瑞兽雪糕、三星堆的青铜面具雪糕、兵马俑的“俑”气雪糕、苏州拙政园的狮子林雪糕都是常规操作),但效果不俗:抖音冲上了热搜,各种社交平台的安利也让网友跃跃欲试,要和这可爱“神器”拍照合影、打卡上传。造型还原度极高的“牛乳味”西塔、“巧克力味”东塔、“多种口味”的钟塔——配合泉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陆续推出10条“世遗泉州”精品线路(分为一日、二日、三日、五日游),借助互联网渠道爆炸式传播、甚至带起了口碑,帮助泉州再一次冲出圈层。

这些路线中还融入了德化的陶瓷、安溪的藤铁、惠安的石雕等泉州的文创资源——这些“活化石”级别的传统工艺,在当今仍以千亿级别的产业形态活跃在泉州。“前世与今生”的反复穿越,给游客带来全新的体验。

类似的文创创意也陆续进入大众视野:手账中的立体“骑楼”、以闽南古厝建筑中传统禧狮为元素的摆件和其他延伸制作、以茶和禅佛为元素的古风设计等等。

已经有专家建议,泉州在文创环节应扩大创作主题,在城市的文化内涵上多下功夫。毕竞“文旅消费通常是一次性消费”,打造出消费者愿意持续买单的产品,并不容易。如今看来,泉州的文创还在浅层阶段,起步不久。

另外,“美食”显然已经成为了泉州的第二张重要名片。《舌尖上的中国》有泉州的身影,《风味人间》、《人生一串》,也都给了泉州美食展现的舞台。2020年的综艺《姐姐的爱乐之城》第一站,也选择了泉州,当时这档综艺就让许多人种草了这个城市。可以说,泉州“美食之都”早就声名在外。《舌尖上的中国》栏目总导演陈晓卿还曾点评:“全国没有一个地方像泉州这样有这么多美食小吃,在泉州整整花了半年时间才拍完。”土笋冻、面线糊、洪濑鸡爪、捆蹄、安海菜粿、英都麻糬、海蛎煎、润饼菜、肉粽……这些美食,你可能早就在社交平台上“馋”过一轮了。

通过各种内容创新,进入乃至渗透进90后、00后的网络时代中,让景点景区、城市风貌、旅游项目、美食小吃都变成文字、视频、歌曲、影视或其他内容,进入到年轻人的圈层中——尽管这些“网红”和“流量”,是否能够完全转化为消费,还未可知。

归根结底,过硬的内容、创意的加持和细节的把控,才能够长久且有效地帮助泉州把自家的“宝藏”都秀出来。不然也只是硬跟上了大家社交的节奏,热闹过后难免会冷清,无法真正带动城市的发展。

未来,泉州需要更进一步对文旅资源进行整合,通过实施“文创+数字”“设计+数字”“旅游+数字”等“互联网+”战略,创新、开发与旅游相结合的一系列文化体验主题产品,这些“宝藏项目”提供一个展示、沟通、互动的平台。细致到线上的景点门票预约、疫情下的载客量控制等细节,都会影响到用户的“体验”和“社交式传播”。

“申遗”的成功只让泉州闪亮地登了场,如今正式站在了C位,考验才算真正开始。接下来,非遗保护的数字化、产业化的升级,才是泉州真正需要完成的考题。

(广东南方光原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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