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藏女兵

南方+ 记者

昨天上午10点,庆祝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大会在拉萨举行。几天前,战友就告诉了杨运蓉,她一直等着,准点在成都家里看电视直播。

到了这个年岁,很多事都忘了,不过进藏的经历她一直记得清楚。在电话那头,杨运蓉语气很轻,缓缓细数起70年前的经历。

1950年初,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八军接到进军西藏的任务,3万名将士从四川出发,挺进雪域高原。其中,首批进藏部队的行列中,有1100名女兵,杨运蓉就是其中一个。

女兵中,年龄最小的才十二三岁。气候异常恶劣的高原,没有路的横断山脉,在缺氧、断粮、沼泽地等各种恶劣的环境下,她们跟着大部队,走过漫长生死路。

转眼已是暮年,杨运蓉和大多战友一样,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而那些茫茫雪原、冰河行军的记忆,总会不时萦绕心头。

进藏女兵。

进藏女兵。

 参军进藏 

老伴去世后,杨运蓉搬去和小女儿生活。这些年里,杨运蓉过着平静的生活,有时在家里坐着,不免就会想起和西藏相关的事。

1951年,杨运蓉19岁。在成都正则会计学校上学的她,和同学一块报名参了军。那时的她,看到别人工作了十分羡慕,一心想着独立自主,也想减轻家庭负担。

和她一块报名的,还有20来个同学,一个多月后,她们通过了选拔,在一个采购站集中报到后,领到了新军装。

1950年开始,第十八军执行进军西藏任务。1951年5月,西藏和平解放,部队开始向拉萨及西藏全境进军。杨运蓉离家时,就带了被子和脸盆,到部队后,很快就收到了进藏的通知,那时的她没有想过,这一去就是14年。

在进藏部队的几万人中,有1100多名女兵,她们都是以文艺兵、医院卫生员、机关机要兵、通信兵等身份入伍。

林慕兰。

林慕兰。

一开始找到部队时,因为年龄太小,林慕兰的参军请求被拒绝了。

6岁时,她的父母被日本人打死,后来在湖南的一所孤儿院长大。15岁那年,林慕兰与6个孤儿院的同伴在报纸上看到第十八军的征兵消息,相约同去长沙报名参军。

一行人在路上商量,一旦被问起,都说自己今年18岁,不料应征时一下就被识破。遭到拒绝后,几人就坐在门口过了一夜。第二天被出门扫地的同志发现,得知她们都是孤儿后,让她们有了一次考试机会。

林慕兰记得考的作文题叫《我的小史》,要写自己的经历。七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写的内容基本都一样,后来还考了地理,要求画地图,是小学就学过的内容,大家也都答得上来。

考试完,几人成绩基本在90多分,征兵的人找不到理由再拒绝她们。通过考试的林慕兰,被编入了第十八军,进入直属部队的随校,在进藏路上行军的同时学习知识。

1951这年,在北京、成都、重庆、西安、郑州、南京……这批女兵满怀一腔热情报名入伍,踏上进藏路。

 行军生死线 

2005年,因为工作需要,纪晓松着手写一篇关于首批进藏女兵的报告文学。在北京采访的老兵给了他一本旧通讯录,上面记录着不少当年进藏女兵的姓名,但只有小部分留下了联系方式,纪晓松决定亲自前往外地寻访。

在两年时间里,他跑了十几个城市,找到了近200名当年的进藏女兵。也正是在寻访中,他了解到了更多女兵们的故事。

让林慕兰忘不了的,是过金沙江的经历。要过江只能穿过铁索桥,湍急的江水上横着铁索,一点稀稀拉拉的木板铺在桥面,每隔三米过一个人,一些战友稍不留神掉下桥去,立马就被江水冲走。

高原空气稀薄,很多人没有意识到高原反应,只觉得很累喘不上气。高原反应严重时,常常吃不下任何东西,等到下山了才好受些。

到了拉萨,很多战士吃不惯酥油和糌粑,林慕兰更是闻见气味就会恶心,往往是捏住鼻子吃,刚咽下去就又控制不住吐了出来,时间久了,林慕兰因为饮食问题患上胃溃疡,时常呕血。

2008年10月,刚采访完回北京的纪晓松收到了老兵汪琦寄来的一封信,17页老式方格信纸上,写满老人对当年行军进藏的经历——1930年生的汪琦在19岁时入伍,并在第十八军进藏队伍中担任机要兵,随总部机关行军。那时候,汪琦“视文件如命”,过河时,将皮包紧抱在胸前或顶在头上,还常常在天寒地冻中,半跪着完成译电任务……

收到信的那一周,每晚睡前,纪晓松都会拿起这叠信,一遍又一遍地重读。

纪晓松说,在过去半个多世纪,关于进军西藏的这段历史,除了那些有亲身经历的第十八军老战士们,很多人都对这段历史不知情。“我希望能用文字来表达敬意,也希望她们的故事不会被时间淹没。”纪晓松记录下来女兵的故事,随后出版了《天路行军1950》一书。

“千余名女兵在雪域高原4000多里的横断山脉中负重徒步进藏,创造了全人类惊世骇俗、绝无仅有的行军奇迹。”在书中,纪晓松写道。

天路行军1950书中插图:抢修机场的女兵。

天路行军1950书中插图:抢修机场的女兵。

进藏女兵唐崇敏与战友合影,前排右边为唐崇敏。图片由纪晓松提供

进藏女兵唐崇敏与战友合影,前排右边为唐崇敏。图片由纪晓松提供

 遥远的记忆 

纪晓松还记录了很多她们的故事。这千余名女兵,分散在进军西藏的队伍中,在极端艰难的条件下,经过半年、一年甚至四年(修建川藏铁路)的行军,走过雪域高原,也徒步走进了拉萨及其他的边防重地。

他发现,几乎每一个进藏女兵都经历了和亲人的分别。

吴俊澄的父母是首批第十八军进藏队伍中的成员,母亲凌丰彩在16岁初中毕业后进入第十八军野战医院做护士,父亲吴凤喜则曾跟随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并在之后到了成都,成为第十八军的一员。

1950年,母亲凌丰彩作为医护员,父亲吴凤喜作为进藏行军牵头部队中的一个连长,一同行军进藏。他们和大部分进藏队伍一样,在缺氧、断粮、沼泽地等各种恶劣的环境下,坚持到完成任务,沿途还参加了修建青藏公路。

王倩的父母同为军人,在西藏相识。1957年,母亲回到内地生下王倩的大姐,由身在内地的外公外婆照顾;她的二姐则于1962年在西藏出生。彼时西藏的医院条件仍然很差,二姐出生的时间是寒冷的一月,但产房连暖气也没有,因此二姐出生时状况十分危急,是母亲用八个热水袋将她的全身捂热,才保住了生命。

王倩说,由于身体状况不好,母亲当时连夜带着氧气瓶送二姐回内地。王倩说,她那时在保育院,平时都见不到爸妈。有时爸妈遇到关系好的朋友回内地,就托他们帮忙看两眼孩子。

杨运蓉在西藏生了两个小孩都因缺氧离世,后来,她也因为身体原因在1965年回到成都。

“不后悔,但是后怕。”杨运蓉记得那些苦日子,进藏高反最严重时,她全身发肿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用筷子沾水在嘴巴上沾沾,她说,她也记不得爬了多少山,过了多少冰河,尤其爬悬崖时,稍不留神就掉下去。从西藏回来后,再没爬过山。89岁的老人笑说,“现在要谁走路进藏,我给她发工资。”

不过,她从不后悔有过这段进藏经历。有时候,她还会想起那段在西藏的日子,这那片纯净的蓝天,高高的雪山,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让她至今记挂。

【记者】 曹嫒嫒 见习记者 杨琼

【实习生】 马璇

编辑 吴昂霖
校对 牟元凯
版权声明:未经许可禁止以任何形式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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