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客韵——中华客家山歌》第二节:天足——角色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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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韶关曹角湾 曲江山歌

唱条山歌心花开,井水洗了还有来,

你爱看花种花去,慢慢淋到有花开。

客家妇女的最大特点就是罕见的勤劳、刻苦和俭朴。《嘉应州志·礼俗卷》载:“州俗土瘠民贫,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而家事多任之妇人。故乡村妇女,耕田、采樵、织麻、缝纫、中馈之事,无不为之。洁之于吉,盖女工男工皆兼之矣……古乐府所谓‘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不啻为吾州之言也。”晚清杰出的政治家、外交家、爱国诗人和民俗学者黄遵宪对客家妇女的这种特点亦作过精辟的论述:“……客民……其性温文,其俗简朴,而妇女之贤劳,竟为天下各种类之所未有。大抵曳趿履,戴叉髻,操作等男子。其下焉者,蓬头赤足,帕首裙身,挑者负者,提而挈者,阗溢于闹肆之间,田野之中,而窥其室,则男子多贸迁远出,或饱食逸居无所事。其中人之家则耕而织,农而工,豚栅牛宫,鸭栏鸡架,牛牙贯错,与人杂处。而篝灯砧杵,或针线以易屦,抽茧而贸织,幅布而缝衣,日谋百十钱,以佐时需。男女线布,无精粗剧易,即有无赢油,率委之其乎。至于豪家贵族,固稍暇豫矣,然亦井臼无分亲人,针管无不佩也,酒食无不习也。”“吾行天下者多矣,五洲游其四,二十二行省历其九,未见其有妇女劳动如此者。”由此可见,过去客家地区不同经济状况、不同阶层的妇女,都不同程度地有着这种勤劳、刻苦和俭朴的美德。这主要是由于客家地区的男子多外出南洋等地谋生,因此耕耘劳作、持家教子等重担,便由妇女一肩挑起。

客家妇女的勤劳智慧,她们这种优良品德,也使外族文化人为之感动。美国传教士罗伯特·史密斯(Robert-Smith)在客家地区居住多年,对客家妇女的这种优良品德非常惊讶。他在所著《中国的客家》(THE KAKKA OF CHINA)一书中还说:“比较客家的男子,妇女受教育的机会虽然很少,但她们多数很聪颖。客家妇女大多精明、热情、大方、有礼,也许是崇尚文化和重视教育的影响。

四月蓾萁变成杆,三月蓾萁还系芽;

割蓾妹子好罪过,又怕黄蜂又怕蛇。

客家族群的妇道文化,熏陶了客家女性的品质,使她们双肩挑起了家务劳动和生产劳动双重任务,在家庭中发挥着支柱作用,从而也就奠定了她们在客家族群社会里的地位。

《嘉应州志·礼俗卷》载:“州俗土瘠民贫,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而家事多任之妇人。故乡村妇女,耕田、采樵、织麻、缝纫、中馈之事,无不为之。洁之于吉,盖女工男工皆兼之矣……古乐府所谓‘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不啻为吾州之言也。”

客家女性几乎承担了整个家庭的责任,“健妇把犁”在客家人来说是很平常的,这与传统社会的女子“话莫高声,笑莫露齿”,困守深闺截然不同,与强调中庸之道,讲究过犹不及亦不一样。客家人虽然一直处在迁徙和移动当中,总是客居他乡,寄人篱下,但从来没有产生依附、仆从、雇佣的心理。这种自尊自强的文化性格在客家女人的身上更是体现得尤为突出:

你莫嫌涯耕田嫲,耕田阿妹唔会差。

犁耙碌轴都会使,会划会算会当家。

【福建汀州,客家母亲雕塑】

矗立在客家祖地——福建龙岩汀州的客家母亲像,就是客家妇女“三天”精神的真实再现。

这个造型取材于生活,来源于生活。它具有生活的情趣。左手摘一朵野花,递给后面的孩子,右手持桨,说明她正在劳作中。客家劳动中的妇女,爱子之情,殷殷切切,令人动容。

江西 信丰山歌

 演唱:袁大卫

老妹生得白蒲蒲,样甚拿得做工夫,

一阵日头一阵雨,再好人品会晒乌。

黄遵宪对这种习俗甚为赞赏,他说:“西人束腰,华人缠足,唯州人(梅州)无此弊。于世界女人最完全无憾云。”

客家人因为初到南方地区,受地理环境影响、多事农耕劳作。但客家人的自强不息、奋发向上的精神品格,又激励着他们不甘现实,力求改善现有的生活条件和环境。于是,读书求取功名,外出寻求出路,成了男性客家人追求的目标。由于男性外出,女性为生活,要承担更多的家务责任和社会生产任务:由于经济事务的需要,很多妇女还经常出入于村镇市场,如赶墟采购、宗族庙会,就是小生意小买卖客家女也不逊色。

山货瓜菜摆满场,猪鸡鹅鸭一行行。

会划会算会当家,笑买笑卖喜眉扬。

对于夫君外出找生计求功名,而自己要独守闺房,承担内外劳作,她们毫无怨言,而且体贴支持:

一寸光阴一寸金,劝哥莫为妹分心。

创业年华莫虚度,惜妹更爱惜光阴。

20世纪50年代以前,粤东客家男性出洋,往往一去十余年,甚至几十年.家里的生计重担,全落在女性肩上。光绪《嘉应州志》记载:“自海禁大开,民之趋南洋者如骛,始至为人雇佣,迟之又久囊橐稍有余积始,能自为经纪,其近者,或三、四年,五、七年,始一归家;其远者,或十余年,二十余年始一归家。甚有童年而往,皓首而归者。”

正是客家妇女的“双肩挑”,才得以使崇尚读书走仕途和外出谋生打天下的客家男子无后顾之忧。晚清诗人黄遵宪在他的《山歌·题记》中记载:

“无论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为人太姆,操作亦与少幼等。举史所称纯德懿行,人人优为之,而习安之。”黄遵宪先生曾言:“吾行天下者多矣,五洲游其四,二十二行省历其九,未见其有妇女劳动如此者。”

由此可见,过去客家地区不同经济状况、不同阶层的妇女,都不同程度地担负着家庭劳作和社会生产双重责任,从而也养成了勤劳、刻苦和俭朴的美德。

过去客家人受“儒家”文化的影响,“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至重至深;客家社会的婚姻形式,有大婚亲、童养媳、溺女、等郎妹、隔山嫁等等畸形的现实,使客家女性深受其害和压抑,客家情歌就成为客家妇女唯一的精神诉求。过去,在客家地区,贫家女小小年纪就会被卖出去。不仅“童养媳”的婚姻形式特别盛行,还有未生儿子就先娶回媳妇来干活的“等郎妹”风俗,更有替出洋谋生的男子在家中“隔山娶亲”,找个终身守活寡的“媳妇”来干活的恶俗,这些女子熬到死或许换来一座冷冰冰的贞洁牌坊。在这人道极为残忍的习俗中,可怜的女子只能用山歌来苦叹“等郎妹”的内心苦楚和无比愤恨。下面是一首“童养媳”的哀歌:

《等郎妹》

演唱:菊子

哦嘿

月圆哩呀月缺哩哎,等郎的妹子好孤凄哟。

等得花开叶又谢哇,等得日出月斜西哟。

十八娇娃三岁郎,夜夜爱涯牵入房。

镜子面前照一照,唔知是仔还是郎。

……

十八娇娇三岁郎,半夜想起痛心肠。

等得郎大妹老哩,等得叶浓花又黄。

等得月圆日落光。

“童养媳”的哀歌一方面描绘了过去年代里客家妇女的低下地位和艰辛的生活,也以带血的声音痛斥了封建礼教。字里行间映射出客家女的愤恨情感和痛失情爱的无奈心怀,更反衬了她们对爱情生活的强烈追求和坚守的精神个性。

又如粤东山歌《寡妇苦》:

十五唔敢看月光,过年唔敢着新装。

心中有话无人讲,一生孤枕守空房。

六月难过当昼日,守寡难过五更深。

唔想贞洁牌坊树,只愿嫁郎结同心。

在旧社会无论是“等郎妹”还是“寡妇”,她们都是封建社会的牺牲品,承受着封建礼教套在妇女身上的沉重的精神枷锁。山歌真正道出了旧社会妇女的内心世界和对旧社会的抗诉。

在我国延续的封建专制下,客家先民的婚姻不能自主。在客家地区,普遍盛行“童养媳”及“等郎妹”的陋俗,客家妇女深受“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的束缚,男女不平等,因而心情苦闷,客家男女往往在山间田野的劳动中,借山歌来抒发心中的苦情,控诉封建势力的压迫,与恋人互诉恋情。客家人大都住在偏僻山区,客家男子只好外出谋生,男人怀有“四方之志”,大多常年外出做工或到海外谋生。这种外出到东南亚国家谋生被客家人称为“过番”。很多妇女都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过番”,然而又不得不面对离别,内心的依恋、怨恨、痛苦、思念之情通过山歌来宣泄。近百年来流传于粤东客家地区的一组《十寻亲夫》山歌。这组山歌的内容,是叙述一个少妇思念去台湾谋生的丈夫,决心前往找寻的故事。它描写了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弱女,一路上翻山涉水、远渡重洋,历尽艰难困苦,终于去到台湾找到了丈夫,并与丈夫回归大陆故乡的经过。虽然仅是十首山歌,但每一首山歌都唱得切情切景,扣人心弦。它反映了当时粤东地区客家人民前往参加开发台湾的一段史实,也反映了在乡妻子思念亲人渴望爱情的真挚感情。其中唱到:

一寻亲夫过台湾,打算出门爱借钱,

先日话郎容易转,谁知今日见郎难。

二寻亲夫就起程,包袱伞子紧随身,

辞别伯叔并兄弟,出外寻夫正苦情。

三寻亲夫到三河,三河司官盘问多,

妹子低头唔敢讲,衫祺遮问说亲哥。

四寻亲夫出三河,使去盘钱十分多,

街头人问谁家女,抛头露面唔奈何。

五寻亲夫到潮州,君见潮州百般有,

恁好东西无心看,急急忙忙赶路途。

六寻亲夫到连城,行到城里二三更,

睡到五更做个梦,梦见亲哥打单行。

七寻亲夫到厦门,厦门接客乱纷纷,

三更半夜落船上,几多辛苦为夫君。

八寻亲夫坐火船,几多辛苦不堪言,

海浪打船风又大,头晕胸闷无人怜。

九寻亲夫离船舱,唔知亲哥在哪方,

唔知亲歌哪只屋,见郎唔到心就慌。

十寻亲夫到台湾,一见亲夫开片天,

两人牵手来去转,恰似三岛遇神仙。

叛逆、抗争和天放气质是客家山歌里颂扬较多的客家妇女的又一鲜明的精神个性。虽说受教育不多,但多热情、大方、有礼,受封建传统文化对女性繁琐规矩的束缚相对比较少。客家妇女历来被认为最具有叛逆、抗争精神和天放气质。客家山歌里,也有不少是歌颂女性这方面的先进行为和精神品质。比如在对爱情的追求方面,宁死也不屈服于封建旧礼教:

鹞子想飞唔怕高,哥妹相恋唔怕刀,

生爱结成双飞鸟,死爱上天过鹊桥。

客家山歌里,一方面抒发了对封建旧礼教束缚的不满,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她们执着追求幸福的自我意识。这种文化特性不但在客家社会受到推崇,在国内国际社会均高度评价这种文化价值。正如罗伯特·史密斯(Robert-Smith)在《中国的客家》一书中说的:“客家妇女真是我所见到的任何一族妇女中最值得赞叹的了。”

从许多的客家山歌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客家女人的家国情怀。客家妇女爱国进取的博大胸怀,使她们成为客家人民中最为优秀的群体。

阿哥劝妹莫多疑,莫嫌阿哥得运迟,

腊蔗想长多一节,花开有日运有时。

在我国的历史长河中,曾有过无数次的保家卫国的战争,客家人在这些战争中表现出了勇敢坚定、义无反顾、全力以赴的大无畏的爱国主义精神。客家人民运用山歌宣传群众,鼓舞群众,配合当时的革命斗争。特别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山歌,在“扩红”运动中,为了配合革命斗争的需要,在群众中先后涌现出一批改编和创作的革命歌谣,多少客家妇女用歌声把自己的亲人送上了战场。如“农民苦”“叹五更”“九斤钢板打张刀”“当兵歌”“送郎参军”“十劝郎”等等。客家妇女为了民族和国家的利益,舍小家保大家,支援革命,支援前线,做军鞋,抬担架,“一首山歌三个师”创造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奇迹!如:

阿妹送哥当红军,同心协力打敌人。

郎拿驳壳打地主,妹拿大刀杀豪绅。

……

你莫笑涯耕田嬷,红军妹子顶呱呱。

又会打枪打白狗,又对耕田驶犁耙。

从这些山歌里可以看出,客家妇女不仅勤劳能干,还有保家卫国,与男子一道打天下的爱国情怀。又如:

妹送涯郎当红军,临别赠言记在心。

郎在前方打胜仗,妹在家中搞妇运。

这首山歌蕴含了客家妇女宽广博大的胸怀,坚定的爱国意志以及无私奉献的精神。

再看一首情歌:

一寸光阴一寸金,劝哥莫为妹分心。

创业年华莫虚度,惜妹更爱惜光阴。

这是一首奉劝鼓励丈夫创业立志的情歌,体现了客家妇女的人生观。客家男人怀有“四方之志”,不愿守在家中而被人讥笑为“灶下鸡”。所以客家妇女会甘于守在家中,独自承担家中一切事务,当好内勤贤内助,鼓励丈夫珍惜光阴去创业。

江西赣南是客家地区,也是红色革命根据地、红军长征出发地,其中二万五千里路长征路走下来,每一里路都倒下一位客家子弟,当时母送儿,妻送郎…因此各种各样的赣南客家山歌,也因为红色主题而名扬四海。客家人为中国革命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和奉献。赣南的将军县兴国,当年的人口23万,就有9万人参加红军,可谓男女老少齐上阵。那时候的通讯与交通极其落后,更不用说闭塞的客家地区。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日常的送别可能就是永别。但客家女人一直等待为革命献身的情郎,地老天荒,生死不渝。池煜华就是其中一个。

江西兴国山歌 《老镜子》

话哩等你就等你,等断心肝唔后悔;

水打石子都打转身,你几晓得涯心肝哥,

就唔晓郎就几时归?

客家女人池煜华,新婚第三天送走他的丈夫李才连,他们的信物是一面镜子,池煜华一直手捧镜子守望等待,等到七十多岁时去世。 从18岁到70多岁,这个等待守望真的是非常感人。

客家女人不但任劳任怨、善始善终,而且重气节、富有家国情怀。在赣闽粤这个客家人主要聚居区,当年的中央苏区,众多的革命故事,与客家女人的情爱糅合在一起,酝酿得如同客家娘酒一般香醇。哥哥出门当红军

女声小组唱 《哥哥出门当红军》

哥哥出门咧当红军,笠婆挂在他背中心,

流血流汗打胜仗,打掉土豪有田分,

哎呀咧,打掉土豪有田分,哎呀咧。

在众多传颂客家妇女精英的故事中,有相传甚广的勇救宋帝昺,被封为“孺人”的客家妇女,有太平天国的大脚女性洪宣娇,更有中共红军长征时期的客家女兵,还有台湾、香港及海外的各类客家女英杰等等。英雄辈出的沃土,正是客家女性群体文化。作为这种独特的文化的精华客家山歌,也当然响亮地讴歌了客家女性这种伟大而感人的精神个性。

妹送涯郎当红军,临别赠言记在心。

郎在前方打胜仗,妹在家中搞妇运。

短短四句,洋溢出客家妇人何等的豪气!20世纪二三十年代,出于对现实社会的悲愤,凭着抗击压迫者的一股豪气,许多客家妇女或参加革命上战场,或在后方搞生产支援革命,为革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比如:

阿妹送哥当红军,同心协力打敌人。

郎拿驳壳打地主,妹拿大刀杀豪绅。

从山歌里可以看出,客家妇女不仅勤劳能干,还能和男子一道,使枪弄刀抗敌保家,山歌唱出了客家女性这种傲气和情怀。更有的甚至宁死不屈,唱着山歌英勇就义。比如,梅县吕进娣烈士行刑前唱的山歌:

涯今打靶无相干,兄弟姐妹心放宽;

十八年后一好汉,到转梅县杀狗官;

这些山歌,唱出了她们豪放的气质,坚定的信念以及视死而归的大无畏精神,渲染出客家女性文化的精华,足以感天动地!

在传统社会里,“扬男抑女,突出父权的地位。妻以夫荣,母以子贵。妇女没有机会搏取功名,以事家务和田间劳动是她们的天职。这里没有男耕女织的分工,妇女什么活都干。客家妇女在社会生活中的顺从,是因为她们都能独立生活,她们这样做,纯然是真挚的爱和传统的对丈夫的崇敬。从客家妇女在家庭经济中的地位来看,客家地区有句俗语:“没有老婆不成家”,这个“家”不仅指“婚姻和生儿育女”,更重要是指妇女在家庭中所处的特殊地位。

从这些山歌可以看到,妇女在家庭中是一家之主,妇女是家政的主持者。无论是对老弱的扶持、幼儿的教养、家庭的料理,或亲朋的应酬,计划充实家计之策,都无不做到美满周到。家务事更是概由女性包办,烹饪洗扫,纺织裁缝等等。一个在家庭和社会生活生产中扮演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好婆婆角色的客家妇女,会受到社会极大的尊重,也是一种社会崇尚的文化。

(作者:陈菊芬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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