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 河源山歌
演唱:菊子
长日都系唔得闲,得闲同哥嬲两晚。
得闲同哥嬲两日,嬲到日头转西山。
过去客家女人不识字,山歌是她们主要的表达方式。她们用山歌来滋养生命、教化子孙。广东地区,民歌历来盛行。邝露《赤雅》、屈大均《广东新语》多所记载,李调元有《粤歌》之辑。晚晴著名新派诗人、外交家黄遵宪先生生长在客家山歌之乡-梅州,深受熏陶。在他呀呀学语之时,他的曾祖母便教他客家童谣《月光光》。也许正是如此,他非常热爱客家山歌,对客家山歌有卓越的见解:“十五国风,妙绝古今,正以妇人女子矢口而成,使学士大夫操笔为之,反不能尔。以人籁易为,天籁难学也。……彼岗头溪尾,肩挑一担,竟日往复,歌声不歇者,何其才之大也!”艳羡神往之情,溢于言表。他早年在民歌基础上整理改写而成了《山歌》九首。中年以后,他又续作六首。诗人在他长期的诗歌活动中,始终重视向民歌学习,在民歌中汲取营养。这些,在当时诗坛上是很突出的。
客家妹子唔会差,割鲁打柴满山爬。
犁耙辘轴碌碌转,牵儿带女会持家。
【客家妇女织彩带】
这首山歌既反映了客家妇女的艰辛,更赞颂了客家妇女刻苦耐劳的个性。客家人大都住在偏僻山区,客家男子只好外出谋生,男人怀有“四方之志”,大多常年外出做工或到海外谋生,妇女则在家操持农活,承担着生活的重担,这样锻炼了她们勤劳朴质的性格。她们倍受艰辛,以至心有所感,缘事而发,借山歌这种简捷方式抒发忧愁、欢乐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另一方面也容易接受一些“海外文化”。客家社会的特殊性造就了近代客家妇女在一定程度上有别于中国封建社会妇女被动的生活状态,具有了纯朴自然而然的性别平等和女性的自主意识。中国现代象征派诗歌开创者、号称“诗圣”的著名诗人李金发在《岭东峦歌序》中对她们赞叹不已:“客家有些聪明女子,可随口歌唱,恰合她所表示的情思,如七言诗的入韵,其辞句组成的纱丽……有时是大诗人所不及的。”
对岁离娘卖给人,六岁打柴受苦辛。
七岁落田学耕种,九岁挑担冇时停。
目汁洗面汗洗身。
【客家妇女灸酒】
由于早期客家我的生活环境和传统观念等等原因,客家妇女在精神上遭受了比肉体上更沉重的痛苦,不知多少客家妇女为此白白耗尽了青春和欢乐,在身心上都承受着非同寻常的重压。这重重的痛苦磨难,造就了客家妇女比男人更坚毅、更刻苦耐劳的个性。郭沫若就曾经以“健妇耙犁如铁汉”的诗句来称赞客家妇女刻苦耐劳的个性。
五句板山歌 《客家妹子顶呱呱》
演唱:汤明哲/菊子
(汤)客家妹子哇你莫赞夸,朝朝睡到日头斜。
缸里没点洗锅水,板盖上尘菜打花,
你都每日哦嬲上又嬲下哪。
(菊)乱讲,客家妹子最勤劳,样样农活手艺高,
揩搭割、莳搭脱,田头地尾灶头锅尾家头教尾针头线尾全部包。(好哦?当然哦)
客家山歌五句板《客家妹子顶呱呱》是由广东梅州山歌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汤明哲填词创作的,在客家地区广泛传唱,它取材于一个客家妇女的人生。
家头教尾懂持家、田头地尾会耕种、锅头灶尾要做饭、针头钱尾能缝纫,这四头四尾,便是在客家人传统的家庭教育中,女孩子从小就要担起的妇功,这也是客家女人一直以来信奉和自豪的“贤惠”。
《客家妹子顶呱呱》传唱相当广泛,它区别于大部分山歌的哀怨凄厉,尤其是五句板表演风格明朗,生活化语言凸显了风趣。经过歌者高妙的演绎,又经过央视的传播,这首山歌更是受到客家人以及以外人群的高度喜爱。
客家山歌是客家文化中极富特色的一部分,内容丰富多彩、情深意切,反映了客家人的风土民情,富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有其独特而持久的魅力。这魅力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其蕴涵的精神个性。其中反映客家妇女的劳动生活、思想品格的内容最为突出。客家妇女浓情似火,为情而抗争;大爱至真,为爱而献身。情与爱突出地表现了客家妇女至为宝贵的个性。她不受儒家“中庸”之道的约束,承接魏晋时代天放的精神,让人性在自由的天地中得到充分的释放,这也是长期形成的客家精神中最为突出的一部分,也充分体现为这种客家精神是先进文化主导地位的重要组成部分。
客家情歌是客家歌谣的主体部分,山歌的精华在情歌,情歌的主角是女性。斑斓纷杂的客家情歌描绘着客家妇女心底的情感世界,抒发着她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在那些情歌平实质朴又充满艺术性的字里行间,不难找出客家妇女自主意识的诉求。即使从小就被灌输着传统性别角色意识,但她们强烈地要从爱情中寻找自我,追求精神世界的幸福。
黄火兴从成千上万的客家情歌中精心挑选出,编著了《客家情歌1900首》,把客家女人而字字句句火辣辣的爱情唱出来:
生爱连来死爱连,两人相好一百年。
曼人九十九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这是粤北的客家山歌,而赣南的兴国山歌则有:
郎有心,涯有心,哪怕山高水更深。
山高自有人开路,水深自有撑船人。
这种对爱情的追求,终生不渝,更是惊世骇俗。一个个客家的爱情故事,哀顽感艳,每每教人肝肠寸断。
哪怕隔着大山莽川,歌声一般穿云裂帛,传到心爱的人耳中,直教你赴汤蹈火,生死相许。
正因为山歌,不让貌似粗放的客家女,平添了几分姣美,这不仅仅是一种内涵的美,更是一种冲溢的博大的美:
门前桐树开白花,大风吹落满地下。
妹系连郎爱开口,莫作杨梅暗开花。
涯要爱,就不怕爱个惊天动地。
黄鳝落田贪沙溜,纸鹞上天望风流,
韭菜割叶望长久,高山出水望长流。
正是这些客家女,以质朴的歌谣唱出了她们的爱欲情思、她们作为这个独特民系女性的独特秉性。剖析其中自我寻找与自我迷失共存现象的深层原因,是客家文化研究的又一个基点。
从《诗经》开始,民歌几乎就是情歌的同义词。民歌中,情歌占极大的比例。黄遵宪的《山歌》九首,全部是情歌,且都以女子为抒情主人公,歌唱她们在婚姻爱情生活中的种种哀乐。
执着追求是客家妇女的情爱美德。客家情歌是客家山歌中最为精彩的份量最多的部分。客家情歌运用的手法与风格深受中原的影响。“十五国风”中的恋歌是客家情歌的“根”,它那种健康乐观的基调,直率大胆的风格,以至于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描写,对“谷则弄室,死要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的爱情宣言的表达,都予以客家情歌深远的影响。客家情歌“根”在中原,却成长于南方,由于以前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各方面都相对落后,客家人受传统的意识形式和伦理道德的束缚较少,自然就形成了一种随心所欲、无所羁绊的状态。客家先祖迁居新地后自然而然地与当地文化交融,形成了一种新的客家情歌文化:
高山顶上一枝梅,手攀花树望郎来。
阿姆问涯望脉个,望梅花几时开。
这首山歌反映了客家妹子对爱情的期盼,对婚恋自主的追求。为了躲避封建礼教的束缚,巧妙地用“涯望梅花几时开”来掩饰自己对情郎的等待与盼望,充分体现了客家妹子的聪明机智。
别人有钱涯唔贪,阿哥穷苦妹唔嫌。
只爱阿哥一生情,无鱼无肉也鲜甜。
客家妇女对爱情很执着,一旦看准对方便会不顾一切地去爱,既大胆又泼辣:
鹞子想飞唔怕高,哥妹相恋唔怕刀。
生爱结成双飞鸟,死爱上天过鹊桥。
这些山歌都反映了客家妇女只爱真情不贪宝贵,执着相爱生死相随的美德。体现了客家妇女率真的性格以及对爱情忠贞不渝地执着追求的恋爱观。
一代好儿媳,三代好子孙,客家女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担当者,她们在青少年,中年时期的奉献程度,意味着她们在家庭事务中的决定权,意味着她们到老年时期在族群中的权威和德望。
客家妇女是客家精神的集中体现者,已为世人所公认。而客家精神又是民族精神的典范。作为一种民族精神,它博大精深:客家妇女在人伦关系的处理上,表现出充分的柔性,在吃苦耐劳方面,表现出充分的韧性,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出充分的刚性。客家妇女以其“柔、韧、刚”的美德,既是贤妻,又是良母,温柔敦厚,堪称楷模。在客家母亲的言传身教下,不但儒者达士具有这种品质,就是布衣百姓也重礼仪,讲守信,热情尚礼,谦和大度。客家母亲在对后一代的教育要求中,主要是先辈优良人格的再现,它绝不仅仅是对先辈业绩的简单回忆和眷恋,而且具有超越时间的永恒性和跨地域的同根性,这样的教育无疑是充满生命力和说服力的。况且,身教重于言传,客家母亲们身上那种勤劳耐苦精神对后辈的熏陶亦可谓举世罕有,那正是客家人优良人格品德的真实展示。其教育效果无疑可以入脑入心,激励后辈,是子孙们一辈子的精神财富。
即使是在以贤良淑德著称的中国女性世界中,客家女人也是一个真正的神话。她们谨守妇道,刚柔相济,《易传》说: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坤大道中,客家女人谨守坤道,以无比的柔顺与坚韧,如同她们的天籁山歌,推动整个世界的运行。
(作者:陈菊芬,广东技术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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