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早晨,我国翻译界泰斗、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先生去世。
“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惟一人”,他的名片被许多人指责为狂妄,又自言“狂而不妄”。
他的翻译讲究三美:“音美、形美、意美”,认为翻译文学作品时,最高标准是传达感情,求真是低标准。
“择一事,终一生”就是许渊冲最真实的写照。
许渊冲(图片来自网络)
在西南联大发奋学习
许渊冲1921年生于江西南昌,1938年考入西南联大,毕业后前往国外继续学习,回国后,在教学和翻译岗位上长期奋战,贡献了几乎一生的精力。
1939年1月,17岁的少年许渊冲辞别了父亲,自江西出发,经湖南,过广西,辗转到了云南昆明,在联大报到,开始了在联大外文系的学习生活。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有记日记的好习惯,许渊冲先生也不例外。
在西南联大求学的这五年里(包括一年参军),他几乎每一天都会记日记。内容详实丰富,涉及上课考试、读书思考、从军、交友恋爱等诸多方面,以及与朱自清、闻一多、冯友兰、钱钟书、吴宓、杨振宁等师长同窗的交往,立体展现了一代翻译泰斗青年时期的生活图景和精神世界,从中亦可管窥西南联大这所传奇名校的优良学风与独特气质。
他译成英文的第一首诗是林徽因的《别丢掉》,彼时他刚满18岁,在日记里记下了两个灵光一现的绝妙韵脚,顺便夸了夸自己:“第一次译诗自得其乐,还有一点小小得意呢!”
他亦是在同一年第一次上钱钟书的课。在许渊冲的印象里,钱钟书总是面带微笑,讲话风趣,一口牛津腔,与旁的教授不大相同,“仿佛是个英国人”,却也“太年轻了”,只比自己大了10岁。课上了3天,许渊冲一边读着钱钟书发在报刊上的新文章,一边啧啧感慨钱先生“妙语惊人”。
他在求学日记中写道:“我发现要读的书太多,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之生,求无涯之知,即使一天到晚求知,时间也不够用,何况还要劳逸结合?”
“赶快抓紧时间读书,不要等到炸得读不成了.”
许渊冲学习愈发刻苦,万分珍惜这战火中一片宝贵的求学之地。
小试锋芒显露翻译天赋
许渊冲大三时,曾报名参军抗日,为“飞虎队”的陈纳德(克莱尔·李·陈纳德,美国空军军官,飞虎队大队长)做情报翻译的工作。
在欢迎陈纳德的招待会上,一句“三民主义”让语言不通的宾主双方冷了场――没人知道该如何翻译。招待会的主持人是国民党高级官员黄仁霖,他亲自上阵,把该词勉强译为:nationality,people 's sovereignty,people's livelihood 。适得其反,在场的美国大兵更找不到北了。
许渊冲举起了手,然后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用林肯的话解释孙中山的话,宾主恍然大悟。
他在诗意的世界活了一辈子,狂了一辈子。在去世前,就算是100岁高龄,他还每天在狭小的屋子里翻译莎士比亚。
2010年,许渊冲获得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8月2日,他获得了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之一的“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是首位获此殊荣亚洲翻译家。
夸他的人不吝于溢美之词。华中师大英语系主任陈宏薇教授写信称赞他,翻译“形神兼备”,论文“字字珠玑”,“这就是大家的风范吧”。
“翻译是艺术”
许渊冲一句“翻译是艺术”,将翻译视作“两种语言的竞赛”,将文学翻译视作“两种文化竞赛”。他不肯满足于再现原文,更乐意“胜过原文”。在许渊冲的作品《翻译的艺术》前言中,他写道:“英国翻译家认为‘林纾翻译的狄更斯作品优于原著’……这应该是我们文学翻译工作者努力的方向,如能再创造出‘胜过原作’的译文来,那就是给世界文化灌输新的血液,可以使世界文化更加光辉灿烂。”
他翻译《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彩云的译法可以直译为“coloured cloud”,有颜色的云,也可以意译为“rainbow cloud”,即彩虹般的云。许渊冲选择了“神译”,译作“crowned with cloud”,戴着云彩一般的皇冠。
许渊冲解释,直译太像散文,用词也逊于意译,缺了诗意。只有神译,不只译词也译了句,还表达出了白帝头戴皇冠的意象,点明了诗中比喻对象的身份,能让读者想象出白帝城高居彩云之间,如同“戴了一顶金光灿烂的皇冠一样”。这样翻译,不见“彩”字,又让人看见彩云,比前两种译法要“美得多”。
《为女兵题照》中有句“不爱红装爱武装”,他把“红装”译为“powder the face”(涂脂抹粉),把“武装”译为“face the powder”(面对硝烟),恰好表现了“红”与“武”的对应和“装”的重复,滴水不漏,堪称妙绝。
许渊冲翻译的时候爱问自己:译文中能否看得见无声的画,听得见无声的音乐?这是他对译文的基本要求。前人翻译《诗经・采薇》,把“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中的“依依”译做“softly sway”(微微摇摆),把“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中的“霏霏”译成“fly(飞扬)”,他看了不喜欢,觉得在“意境上和散文没什么区别”,非要达到“一切景语皆情语”。思来想去,灵感来了:“垂柳”的英文是“weeping willow”,法文是“saulep leureur”,都有流泪的意思。顺着这个“突破口”,他把“依依”英译为“shedtear”,法译为“enpleurs”,挥泪离别之情出来了。
1999年,北京大学、南京大学、南开大学、浙江大学、南昌大学、广西师范大学等高校人文学院的10位教授,共同提名许渊冲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评委、女诗人Vallquist特地给他写了信,称他的翻译是“伟大的中国传统文学的样本”。老先生接到信,“狂劲”又上来了,说了这么一句话,“诺奖一年一个,唐诗宋词流传千年。”
横跨大半个世纪,许渊冲仍然记得求学时,西南联大门口的路。一条是公路,一条是学子们天长日久,踏出的小路。可他最爱的是一条自己独自觅出的路,月夜,黄昏,河畔的影子,以及自己踏出的脚印,都是这位老人专属的美好回忆。
如今,许渊冲在另一个世界里,只留我们在人间继续追寻,继续走着他未走完的路……
【记者】沈丛升
整理自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人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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