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过去的“5·19”中国旅游日，来自粤港澳大湾区各城市的100余辆私家车和300余名自驾车游客，从博罗东江纵队纪念馆出发，分别往惠阳、惠东、龙门方向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惠州各红色旅游景点。

这一天，东纵老战士廖志华在他简陋的住所里，和我们一同回望东江纵队的历史和他的革命故事。当个人命运烛照历史，历史的长河变得更加熠熠生辉。

纪念章遗失后，帮助筹建纪念馆

东纵老战士廖志华今年90岁了。最近几年，他的记性变差了一些。那些关于战争的记忆，他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淡忘，如今却像一盘旧磁带，播放起来总有大段大段的卡顿和空白。

在位于原博罗县卫生局家属区的住所里，廖志华小心收藏着和这些记忆有关的物件，包括20个纪念章、3张奖状、若干军功证明和荣誉证书。奖状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发下来的，虽然有些泛黄，却没有一丝蜷曲。

展示后，廖志华把它们仔细叠好，夹在书页里，和纪念章一起锁在了卧室的抽屉里，钥匙只有一把，由廖志华自己保管。

这些当然不是全部。早在1944年4月，13岁的廖志华就加入东江纵队，曾经参加淮海战役、济南战役等战役，立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抗战足迹遍及广东、山东、河北等8个省份，最后又回到家乡博罗。70多年过去，不少物件在迁移途中遗失。让廖志华至今耿耿于怀的是，在他早年间忙于工作没有留神的当口，一些珍贵的勋章被孩子们当作玩具拿走，再也没有归还。

“我经常梦见自己在找这些勋章，眼看就要找到，突然醒了。”这样的梦，廖志华做过无数遍，醒来发现，那些弄丢了的纪念章，终究是永远地失去了。

一间场馆的建立或多或少地弥补了廖志华心中的遗憾——2003年12月，在东江纵队成立60周年之际，东江纵队纪念馆开馆了，地址就在罗浮山景区内的冲虚古观旁，那里曾经也是东江纵队司令部所在地。

为了帮助筹建东江纵队纪念馆，彼时已是古稀之年的廖志华和他的战友们曾四处奔走，出钱出力。“我把纪念馆当成自己的孩子，早年间每年都要去看几次，哪里有问题，哪里需要资金，我就去想办法。”廖志华说。

总面积达5584平方米的博罗县东江纵队纪念馆，如今收藏了500多张真实历史照片和200多件革命文物，从“序幕厅”“历史陈列厅”“红色故事长廊”“博罗红色遗址展示区”到“多功能影视厅”，在游览的足迹里，看历史长卷舒展，与70多年前的时空对话。

事实上，开馆以来，东江纵队纪念馆已累计接待参观学习人数1400多万人次。

近年来，东江纵队纪念馆以秀丽的自然风景和丰富的红色文化资源为基础优势，把革命传统教育与促进旅游产业发展结合，发展新型主题旅游形式，现已荣获“全国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广东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广东省党史教育基地”“广东省国防教育基地”“广东省红色旅游示范基地”等称号。

如今，东纵纪念馆已成为东江干部学院的重要现场教学点。来自全省各地的学员们，不远百里从惠东高潭赶往罗浮山，在这里“课堂讲、遗址看、体验学”，滋养初心，淬炼灵魂。

恰逢建党一百周年，更多的游客在今年蜂拥而至。罗浮山管委会党委委员、东江纵队纪念馆馆长曾庆香介绍，在以往的年份里，东纵纪念馆的参观旺季通常是6月中旬到9月中旬。与往年不同，今年的旺季提前到来——从4月开始，纪念馆每天都要接待30多个党建团体，仅各地前来开展“旅游+研学+党建”活动的学生，每天就有2000多人。

“来参观学习的团体，都要提前四五天预约，不然安排不上讲解员讲解。”东江纵队纪念馆讲解员朱艺敏说，她每天基本是连轴转，要讲解七八次。

这番热闹景象让廖志华感到欣慰：“让年轻人重温党史，明白党的恩情永远都不应该忘记。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永远跟党走，这是我一生的决心。”

13岁入伍成为东纵情报员

廖志华回忆过去不大记得年份时，总习惯说，日军侵华前，参加东纵前，北撤之后，淮海战役的时候，去湖南的时候……仿佛是这些重要的历史事件，而不是倏忽而逝的时间，丈量了他的前半生。

1938年10月，日本侵略军登陆大亚湾，侵占华南，博罗沦陷。当时家住博罗县城九村的廖志华年仅7岁，家境变得更加贫寒。

1943年12月2日，“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简称“东江纵队”）在惠阳县土洋村（今属深圳坪山）正式宣告成立。司令员曾生、政治委员尹林平、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王作尧、政治部主任杨康华联合发表《东江纵队成立宣言》。

在东江纵队成立的第二年，年幼丧父的廖志华为了讨口饭吃，加入了东江纵队第四支队。那年，他只有13岁，是战友口中的毛头“小鬼”。熟悉周边地形的他，在加入东纵的前两年一直负责通信和情报工作。

如今陈列在东江纵队纪念馆中的一顶草帽，默默讲述着“小鬼”们的故事。

廖志华依稀记得，1945年3月，在当时的增城正果镇，他接到一项情报任务——要把重要情报送到龙门的一个交通站。接到任务后，他把情报卷成条状，夹在草帽的边缝里，穿上布衣和草鞋，手拿鞭子，化装成放牛娃，提心吊胆地沿着山路往龙门方向走去。谨慎前行。”

走了1小时左右，廖志华碰上了一队正在巡逻的日本兵，足有十余人。“日本兵很残暴，如果这个时候掉头，一定会被日本兵开枪打死。考虑到这一点，我故作镇定，继续走路。”

可就在这时，一个日本兵突然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廖志华的衣领，问他是不是红军。廖志华马上作出无辜和害怕的样子，用当地方言说自己只是一个放牛娃。靠着冷静和机智，廖志华躲过了日本兵的搜查，安全地把情报送抵龙门。

类似的危险任务，廖志华已不记得经历过多少次了。“刚参军时虽然条件艰苦，经常冒着生命危险，但抗日的信念从未动摇过。”廖志华说，当时部队首长对战士十分关心和体贴，当地群众对东江纵队特别拥护。他记得，当时东江纵队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下，食用盐短缺，部分战士患上夜盲症。听说夜盲症和缺盐有关，当地百姓用棉袄浸盐水后晒干，再穿着棉袄，冒着生命危险，冲破重重封锁，将浸有盐的棉袄送到部队。回忆起在东江纵队的种种过往，廖志华感到格外温暖。

据史料记载，1944年8月，中共广东省临时工作委员会和东江军政委员会在大鹏半岛召开联席会议，决定东江纵队在巩固和发展惠东宝抗日根据地的基础上，集中主力向北挺进，创建罗浮山以北，翁源以南，东江、北江之间的抗日根据地，同时积极组织力量向东发展，创建东江韩江之间的抗日根据地，全面开展东江敌后抗日游击战争。

事实上，当年的东江纵队司令部是流动的。1945年春天，中共广东临时工作委员会根据中央的指示，决定将东江纵队司令部迁往地形复杂、方便隐蔽的罗浮山。广东省临委领导机关和东江纵队司令部、政治部及后勤机关先后进入罗浮山。司令部设在冲虚观，政治部设在白鹤观，军政干校设在长宁澜石果园村，对外联络处设在朱明洞。罗浮山也因此成为南方敌后抗日武装斗争的指挥中心。

东江纵队领导机关抵达罗浮山后，开展了一系列革命活动，革命火种在罗浮山一带点燃。1945年7月6日至22日，中共广东省临时工作委员会在冲虚观召开了干部扩大会议，传达了党的“七大”精神和中央关于华南战略方针的指示，总结了抗战以来广东党组织的经验教训。

在后人的编撰的史料中，这次会议被称为“罗浮山会议”，是广东党组织历史上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会议。会议通过了多项重要决议，其中包括迅速北上，创立战略根据地。　　

随后，由林锵云、王作尧、杨康华组成的粤北指挥部率领东江纵队第五支队、军政干校、鲁迅艺宣队等共1100余人，于1945年8月15日从博罗横河出发，经龙门、新丰进入英德、翁源向粤北挺进。准备与王震率领的南下部队三五九旅会师，开辟五岭根据地。随后，东江纵队领导机关也逐步迁离罗浮山。

在淮海战役一线担起卫生员

东江纵队主力北撤后，留下的武装队伍和干部大约有40多人，这些人四处活动，不断扩大武装力量，在解放战争时期发展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粤赣湘边纵队，发展到上万人，为配合南下大军解放广东立下很大功劳。

据《中国共产党东江地方史》记载：“在抗日战争中，东江纵队从小到大，从弱到强，逐步发展成为拥有1.1万余人的抗日武装。据不完全统计，抗战中，东江纵队对日伪军作战1400余次，击毙日伪军6000余人，俘虏、投诚约3500多人，缴获各种枪支6500余支，各种门炮25门。为中华民族的解放，祖国的生存，东江纵队有2500余名战士为国捐躯，烈士的鲜血染红了东江、北江，粤东和港九的广大国土。”

罗浮山会议召开后不久，廖志华也跟随部队北上山东烟台，参加了淮海战役、济南战役等战役。

随队北上后，廖志华被组织送往山东华东军政大学学习医学知识，好学的他很快被派到两广纵队二团担任卫生所所长。淮海战役时期，廖志华本可在后方救援，但他毅然决定到一线抢救伤员。

在前线救援，医护人员只能利用壕沟等地形、地势避开子弹。有一次，廖志华还是没能避开，子弹从他的右腿穿过，他赶紧包扎止血后，又重新回到一线，继续抢救伤员。如今，廖志华的腿上还有当年子弹留下的伤痕。

在山东，廖志华结识了来自东莞的战友叶细枝，两人关系非常好。一场战斗前，廖志华和叶细枝约定，两人中若是有其中一人牺牲了，幸存的人，要负责照顾牺牲者的母亲。说罢，廖志华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后，叶细枝接过去抽了起来。战斗开始后不久，叶细枝却不幸被炮弹击中，就此壮烈牺牲。

“战友被炮弹轰起，遗体飞到了红枣树上，这一幕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晚上怎么都睡不着”，廖志华哽咽着说，时隔多年，战争的残酷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明明我们在前一秒还抽着同一根烟，战友牺牲的时候，烟还没有点完。”

后来，廖志华曾辗转到东莞寻找叶细枝的老母亲，却发现她早在几年前已经去世。没能完成战友的遗嘱，这让廖志华遗憾至今。

1949年，廖志华随两广纵队南下，为了尽快解放家乡，他连夜走了300多里路，膝关节就这样走坏了，在往后潮湿天气里总是隐隐作痛。除了战争的胜利，他心里还怀揣着另一个念想——“回到九村去看看妈妈。”

原来，1944年廖志华加入东江纵队时，他的母亲并不知情。在随后的5年间，廖志华的母亲失去了他的消息，也再没见过他，一度以为他已经去世。1949年母子重逢时，廖志华18岁，和当初离开时的13岁少年已判若两人，母亲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反应过来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时光流转，在家乡退休后，廖志华担任起东纵边纵博罗县老战士联谊会会长、名誉会长，以及博罗县东江纵队文化研究会会长，致力于推动东江纵队老战士的联谊互动及资料保存工作。让他感到特别自豪的是，在他的支持和鼓励下，5个孙辈中已有4个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希望他们能把先辈们的革命精神传承下去，要把党员的本色保持下去，让红色的血液在一代又一代人身上流淌。”廖志华说。

【记者】廖钰娴

【摄影】梁维春 廖钰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