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留大山深处的风筝线 ——追忆我的母亲张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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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市应急管理局企石分局  尹振邦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18个年头了,早就有写一点什么来纪念一下的想法,可一直未曾付诸行动。除了繁杂所累外,主要还是怕触及那份刻意回避却又深埋心底的感伤,于是很多事情在时光流逝中慢慢沉淀,甚至梦中母亲的形象已渐渐变得模糊。今年大年初二,携妻女观看春节档电影《你好,李焕英》,和大多数观众一样,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欢声笑语地进去,眼泪婆娑地出来。当影片最后旁白说到李焕英离世时年仅48岁时,突然意识到我最亲爱的妈妈离我们而去时也只有49岁呀!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根弦终于被拔动,眼泪不加掩饰的喷涌而出,母亲的形象顿时清晰起来,一幕幕如烟往事像电影一样从脑海里闪过。也许我真的应该写点什么了,于是提笔落字,写下记忆中关于母亲的二三琐事,以慰心安,从此不再淡忘,也不敢淡忘。

缝纫机转出的爱心补丁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就是一个中年妇女。但据邻里乡亲们说,母亲年轻时如她的名字“玉美”一样,似璞玉般清纯美丽,也曾经是闻名乡里的“一枝花”。母亲不仅人美,而且心灵手巧,有一手好针线活,特别是踩得一脚好缝纫机。小时候,觉得妈妈和她的缝纫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法,衣服、裤子、小马甲,鞋垫、帽子、小书包……只要缝纫机一转,第二天就会摆满一桌子,除了满足我们兄弟姐妹的需要,还可以补贴家用。然而,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妈妈用缝纫机转出的美妙绝伦的“爱心补丁”。

在我们那个“地无三尺平”的小山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可当作天然滑梯的小山坡,儿时调皮,一条新裤子往往坚持不了几天就露屁股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不可能经常换新衣,于是妈妈们打补丁的手艺就成了孩子们在外炫耀的资本。我母亲总是能凭借她的聪慧和高超的手艺,因洞制宜的用缝纫机在破洞处转出一个个漂亮的图案,或是一朵小花、或是一双熊猫眼,又或是一个大大的爱心。总之,“爱心补丁”点缀的旧裤子,看起来毫无违和感,穿上去显得特别的时尚和新潮,在小伙伴面前一走,立即引来羡慕的眼光,其拉风程度丝毫不亚于当下小青年们热衷的破洞牛仔裤。

“缝纫机转呀转,转了几十年。那些针线却缝呀缝,缝不上时间。如今我天天都有新衣穿,妈妈呀都没有你的温暖……”每每听到这首名叫《缝纫机》的歌,总会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儿时夏天的晚上,屋外树叶“唰唰”声伴着知了的鸣叫,母亲坐在缝纫机旁不停的踩呀踩,“哒哒”声声伴我渐入梦乡。

夫妻店撑起的山娃梦想

我的家乡在云南省东南部的哀牢山深处,母亲如大多数山里妇女一样朴实、善良和坚强。然而,最令乡亲们佩服的是她和我父亲对子女教育的不遗余力。“藏金藏银不如藏书教子”,这是我们家的家训,也是父母对待子女教育的执念和坚持。但作为贫困山区里的一个普通家庭,要承担起4个孩子的教育开支谈何容易。庆幸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正当我们需要入校学习的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悄然吹到了山里。我的父母敢为人先,成了我们当地第一家个体工商户,父亲起早贪黑而又干劲十足的身影和母亲深情款款的微笑便成为了我们最美好的童年记忆之一。很快,父母经营夫妻商店勤劳致富的事迹就上了我们当地的《红河报》(相当于地级市的日报),不知不觉间竟成了十里八乡发家致富的带头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小小的“夫妻店”,不仅让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就有一个相比当地大部分农村孩子来说要优异的生活环境,也为我们走出大山看世界的梦想插上了飞翔的翅膀。

母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金银钱财,但却给我们留下了一份今生取之不尽的“财富”。那个年代很多家庭因为忙于发家致富而疏于对子女的教育,但我父母对我们的教育从来没有放松过,使我们兄弟姐妹4人始终没有偏离人生的正常轨迹。在父母的言传身教和良好的家庭氛围熏陶下,我的大哥、大姐取得了大专文凭,在家乡的政府部门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小妹硕士研究生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建筑设计工程师。我上了全州最好的初中和全省最好的高中,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大学毕业时,本应该回巢反哺的我,却毅然选择了携笔从戎,投身军营,这一选择意味着我与母亲将相隔更远了。母亲知道后心里也有些许失落,但她仍然带着笑容鼓励我说:“我也知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就放心到部队建功立业,不用担心家里”。于是,我带着母亲无尽的牵挂走进了军营,扎根部队锤炼自己,听党指挥、砥砺奋进,服役十余载多次立功受奖,军功章里可是满含着母亲的鼓励鞭策和舍小家顾大家的大义啊!

如今,我已经转业到东莞十多年了,成为一名光荣的应急人。无论是在部队服役,还是转业到地方工作的这些年头,从军人到安监人,再到应急人,我始终不敢忘记母亲的教诲,坚持踏实做人,认真做事,丝毫不敢懈怠。也许离母亲心目中那只展翅高飞的“金凤凰”还有一定差距,但如今的我有一个和睦温馨的小家庭,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为国家、为社会贡献自己绵薄之力,母亲若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感到欣慰。

大男孩依恋的温暖怀抱

关于母亲的往事,很多已成了记忆的碎片,但有一件事却始终深深烙在我的心上,常常如电影般在脑海里清晰上映。在读初中一年级的那年暑假,我生病了,反复发烧并伴有全身肌肉酸胀关节疼痛,病因和诊断都不明确,在住院治疗无果的情况下,母亲找来了当地最好的中医来家里为我治疗。

治疗的过程是既痛苦又煎熬,不但每天全身上下扎一遍针灸,还要喝那难以下咽的中草药,扎针的痛和中药的苦,加上担心学业,令我情绪低落。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几乎形影不离守在床前,安抚我的情绪,为我端水喂药,擦洗身子。由于病情反复,母亲放心不下每天晚上都陪着我睡觉,白天看见母亲因为熬夜发红的双眼,我知道她根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渐渐地我一个13岁的大男孩只有依偎在母亲怀里才能安然入睡。至今每每想起母亲的怀抱,依然格外温暖,这可是兄弟姐妹中仅我独享的一份“恩宠”啊!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我的病得以痊愈,在母亲和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之际,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尴尬的事。由于长时间卧床,导致大便干硬结节,我憋了近1个小时愣是没法顺畅排出,后来是母亲用手帮我一点点抠出来。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甚至在家人面前也从未提及。今天已为人父的我再回想起这件事,才真正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母亲这个角色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为儿女去付出,那是一份多么深沉的爱呀!

噩耗传来 风筝线断

2000块钱何以报得一世亲恩

2003年8月14日,永远忘不了的日子。当时大部队外出驻训,我带领连队留守的战士到驻地村庄帮忙清理台风过后的残留和加固河堤。上午十点左右回到营区,就接到家里的电话,大哥强忍悲痛刻意放缓语气说:“妈不在了,脑溢血(后来据医生判断,母亲应该是突发心肌梗塞),九点零几分走的,想办法回来吧”。我一下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沉默了十几秒后才机械地回答:“哦……哦……,我马上请假”。放下电话,眼泪已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身边的战友一边安慰我一边帮忙办理请假手续。经过层层报批,办妥请假已经到下午三点多。我立即租了一辆小面包车赶往机场,但赶到广州白云机场时,当天最后一班飞往昆明的航班已经停止登机了。无奈之下,订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在机场附近找一间小旅馆住了下来。

是夜,在旅馆狭小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失去至亲的悲痛令我睡意全无,母子之间的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自从1999年7月大学毕业参军入伍已有4年多,期间在桂林陆军学院培训的时候母亲来队看望我1次,我到连队后休过两次年假返家探亲。也就是说我参加工作后与母亲见面仅有3次,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超过3个月。最后一次休假是在3个月前,当时本来可以再多陪母亲几天的,但是由于“非典”疫情,部队提前召回了外出人员。记得返回部队前的那天,我留下路费后,把身上剩余的2000块钱拿给母亲,她接过钱后对我说:“放心,我还年轻,还不需要你们来养。你都27岁了,该成个家了,这钱我暂时帮你存着,等你讨婆娘(家乡方言,娶媳妇的意思)的时候用”,我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谁知这竟是母亲对我最后的嘱托。仅仅相隔3个月,自认为还年轻的母亲就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她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我讨婆娘和儿孙绕膝共享天伦的那一天。而那2000块钱竟成了我对母亲二十多年养育之恩的唯一“回报”,至今想起心里充满愧疚。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登上飞机,到达昆明与当时还在西安上大学的小妹汇合。两兄妹一路沉默,坐大巴、转中巴,一路辗转到天黑才到家。由于正值盛夏,家人们很快就将母亲整容入殓了,我们兄妹俩到家后看见的是临时搭起的灵堂和摆在堂屋中央的棺椁。小妹哭得快晕过去了,我抚着冰冷的棺椁,想着母亲在里面一定睡得很安详吧,跪在灵前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心里却声声泣喊:“妈妈呀!您为了我们一生操劳,眼看着就要苦尽甘来,您却就这样走了,不是说好等我有空要带您去尝一尝广式早茶的味道吗?妈妈呀!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广东糖水其实并不是一杯简单的白糖水,里面可还蕴含着您从来未曾尝过的香甜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思之泪两行。母亲下葬的那天晚上,我把自己灌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本来是想看看宿醉之后能不能与母亲在梦中相见,或是希望醒来后母亲的离去只是一场梦,可事与愿违,反倒是惹家人担心,让家人们为我忙活了一晚上。都说儿女是风筝,线的那一头始终攥在母亲手里,而如今风筝线断了,兄弟姐妹们都飞出了大山,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唯独把紧攥线头的妈妈您遗留在大山的深处……

(谨于此文献给我最最亲爱的母亲,2021年3月3日夜 于东莞)

1999年6月与母亲同游桂林漓江(右上角为母亲抱着1岁的我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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