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高中教育第一股:一次应试教育资本化的“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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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12月26日,河北衡水中学跑操的学生。图文无关。(IC photo/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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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招股书援引研究报告称,和政府、地产开发商开展的合作办学,平均能节省65%的新学校开办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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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梦琪

责任编辑 | 吴筱羽

2021年4月2日,在纽交所上市还未足月,第一高中教育集团(First High-School Education Group)的股价下跌已超30%。

这家在海外上市的中国教育集团,被称为“民办高中教育第一股”。

招股书披露的信息显示,由19所学校网络构成的第一高中教育集团,有4所高考复读学校,另外的15所学校都被冠以“衡水”的字样,云南衡水实验中学(以下简称云南衡中)甚至在云南宜良、新平、丘北、镇雄和勐腊五个县城创建校区。这家教育集团起步于2012年,截至2020年9月30日,拥有25867名中学在校生,包括15689名高中生、8637名初中生和1541名高考复读学生。

实际上,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名号,远远没有其国内运营主体长水教育集团那么响亮。据长水教育集团官网介绍,截至2020年底,长水教育集团创办各类学校27所,版图覆盖北京、上海、河北、云南、贵州、四川、重庆、内蒙古、陕西、山西等省份。

2021年3月11日,上市首日的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开盘即破发。更多的担忧随之而来,以应试教育著称的河北“衡中模式”,由西南的后来者发扬光大,如今走上资本化之路,这会对各地教育生态造成何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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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中模式”扩展争议不断

云南衡中的建立,始于长水教育集团2013年4月的一次考察。据《云南经济日报》报道,2014年3月24日,长水教育集团就决定在昆明滇池旅游度假区,以全额投资三千多万元打造云南衡中。适逢《云南省民办教育条例》实行1年半,刚刚破壳的云南衡中,便享受到“与公办学校同口径享受义务教育经费保障政策”的利好。

一直以来,“衡中模式”填鸭式的题海战术、应试教育饱受争议。《南方都市报》曾报道,云南长水教育集团董事长张韶维称,衡水教育模式就是把现代企业的流水线移植到教育当中。教师是工人,把语文、英语、数学等科目考试所需要的知识,焊接到这些十六七岁孩子的大脑里。

在此过程中,“衡中模式”的落地并非一帆风顺。

2017年4月28日,玉溪市红塔区人民政府与长水教育集团签约,云南玉溪衡中实验中学(以下简称“玉溪衡中”)原计划于是年9月1日开学。但就在签约的两个月后,泰华地产公司官网发布的衡水第一中学董事会声明称,2014年9月19日23:40民办衡水第一中学公章被河北衡水中学张文茂校长强行取走。所有以衡水第一中学名义对外签署的合同、协议等所有办学过程与经营性活动,与衡水第一中学董事会和投资方无任何关联。

自建校以来,云南衡中名誉校长张文茂就曾多次带队调研,并将云南衡中称为“河北衡水中学的分校”。但据《河北青年报》2015年1月30日的报道,衡水中学副校长王建勇表示:云南呈贡(校区)建校并冠名衡中的做法,令衡中有口难言。

据澎湃新闻报道,玉溪引入的“衡水中学”,实则为“衡水第一中学”。两个学校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衡水第一中学”作为衡水中学与社会资本合作举办的民办学校。2017年6月1日,针对两校“公私不分、一校两制、内部互通”问题,河北省教育厅曾发文提出相关整改意见。

在玉溪衡中开学前,有网友质疑玉溪衡中是“纯私立学校”,2017年7月,红塔区教育局在论坛刊登说明,强调“(玉溪衡中)是国有民营学校,和纯私立学校有本质区别”,且与长水教育集团合作的条件之一,是“以政府办学的普惠性与公益性保障为前提”。

云南衡中老师肖晓(化名)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虽然内部员工将衡中在云南各个学校视为分校区,“但每个校区的性质都是不同的”。他介绍,以昆明为例,“本部是纯私立,但西山和呈贡校区却是与政府合作办学”。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招股书援引研究报告称,和政府、地产开发商开展的合作办学,平均能节省65%的新学校开办成本。

据玉溪衡中官网的公开信息,时任玉溪市副市长杨洋在签约仪式上称,长水教育集团“丰富了云南优质教育资源”。有意思的是,同年3月25日,浙江衡水第一中学平湖学校揭牌时,当地官员却是另一副面孔,浙江省教育厅基础教育处处长方红峰公开表示:“(衡中)眼睛里只有分数没有人,跟我们浙江以人为本的素质教育理念不符合。”面对靠题海战术,不断提升应试技巧的“衡中模式”,方红峰直言“我们浙江不需要”。

如今,云南衡中已经成为不少家长的中意之选。

有昆明家长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云南衡中最吸引他们的,是“每年会挑分数排名前几名的学生,到河北衡水中学学习,高考时回云南参加考试”。肖晓透露,据他了解,2021年“或有九名高三学生在河北衡中学习,直到高考之前,没有特殊情况都不会回昆明”。

“从‘掐尖’这一点来看,‘衡中模式’就不是一个教育问题,而是名校在维护自身利益的手段。”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杨东平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到底是办教育,还是办企业,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上市,已经给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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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落实前的抢跑”

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上市后,民间戏称为是“衡中模式”的资本化。作为品牌输出的“衡中”,为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学校提供优质师资、管理模式和教辅资料,但其是否在此过程中获利,招股书中并未有提及。

不过,2018年8月10日,司法部发布的《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修订草案)(送审稿)》(以下简称修订草案)中明确提及,“公办学校不得举办或者参与举办营利性民办学校”,且“不得以品牌输出方式获得收益”,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认为,这次上市“显露出资本逐利的一面,教育是其牟利的工具”。

在长水教育集团的股东名单里,长水教育集团高级副总裁桑海勇的名字亦在列。桑海勇曾在河北衡中任教物理,2015年就任云南衡中校长。2017年,在一次接受新华网云南教育频道的采访中,桑海勇称,“如果高考制度不改革,‘高考加工厂’就有其存在的必要”。

另一方面,云南衡中又试图证明所培养的学生并非“考试机器”。2019年1月8日人民网刊发的一篇报道中,云南衡中西山校区副校长姜健相信,负面评价“多半是由于缺乏了解而造成的误解”。并且,姜健否认“半军事化管理”的说法,他认为云南衡中采取的是“精细化管理”,具体而言,是指“每个人学习生活的作息时间就像钟表一样精确”。

曾在采访中将云南衡中呈贡校区视为“烦恼”的王建勇,于2020年8月率河北衡中九大学科带头人前往云南衡中分享教学经验,而王建勇自己也作了《人要有点精神》的专题报告。

除了“衡中模式”资本化争议之外,在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学生中,还有八千多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初中生。自2020年9月1日《关于规范民办义务教育发展的实施意见》经中央深改委会议审议通过后,全文至今未公布,但据新华社报道称,会议曾指出,要“确保义务教育公益属性”。

对于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为了上市采取的VIE架构(协议控制),行业内观点不一。2016年民办教育促进法修改通过,规定“不得设立实施义务教育的营利性民办学校”,一些教育企业因而通过协议控制的方式上市。2019年8月,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刘伟还曾建议:为维护我国的教育主权、文化与意识形态安全,杜绝民办教育以VIE架构在境内外上市。

2020年,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民办教育研究所所长董圣足发表论文《论教育资产上市的不可持续性》,在对香港联交所上市教育企业分析后,董圣足认为,注重规模扩张的教育企业,“将会面临增长的极限”。

杨东平视第一高中教育集团上市的行为为“政策落实前的抢跑”。而在其招股书中,该集团已明确表示,虽然修订草案内容暂不确定,但“原则上不具有追溯效力”。

目前,教育与资本、房地产结合的趋势更让杨东平深感忧虑,“现在的风气变成了,办学校的人把上市作为追求的目标,教书育人和追求利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目标。”杨东平认为,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上市,对中国教育界产生了“很坏的示范”。

(应采访对象要求,肖晓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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