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贴近社会文化心态的,只能是电视剧。
文 | 清晏 编辑 | 王卓娇
聊聊正午阳光的开年神剧《山海情》。
但在说这部20多万人参与打分、豆瓣战绩9.4的《山海情》之前,我们先说另一部同样题材、且同样根据真事改编而来的扶贫剧《遍地书香》。
毕竟,知道什么是不好,才能知道什么是真好。
《遍地书香》是个在北京台播出的主旋律扶贫剧,讲述的是从市文化馆来的“第一书记”刘世成,在椿树沟村扶贫的故事:刘世成上任第一天,就给村里人送来一车书,而整部剧也都以村民读书、最终脱贫致富为核心展开——这就是《遍地书香》标榜自己与其他扶贫剧不同的地方:
其他扶贫剧是在说物资扶贫,《遍地书香》却是在说文化扶贫。
但就是这么个始终强调文化重要性的扶贫剧,思想水平却糟烂得令人作呕。这并不是在否定文化之于扶贫的重要性,更何况电视剧里的“椿树沟旅游区”是真实存在的。之所以在认可这个故事真实背景的同时,却还强调它的水平令人作呕,是因为剧中主角的思想水平(或者更根本来说是主创的思想水平)实在保留了太多封建残余,比如:
女主文秀的感情支线,被裹挟在脱贫致富的主线里不断铺排渲染,干扰着主要剧情的推进不说,还越来越凸显出封建残余的思想:她老公出轨了、被骗了、后悔了,然后请求原谅,最后就一家人欢天喜地把家还……
思想贫瘠到这个程度,怕是文化越多要越反动了。
除了文化上的贫瘠和拉胯,它还找了一群长得像农民的演员,穿起大概像农民的衣服,围坐在似乎是农田的地头,读些听上去激昂慷慨的文章,不停地开会、宣誓、喊口号,然后就脱贫致富了。
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在真实的“椿树沟旅游区”发展史上,它应该是真的;但剧集化时细节处理的失败,反倒让电视剧里的故事成了假的。太过强调喜感的《遍地书香》,从服化道到故事线,非但没能挖掘出文化扶贫过程中,农民与文化碰撞出的惨烈、挣脱和跃升,更没把人在贫穷通往富裕道路上的艰辛塑造得真实可信。
在这种嫌弃、厌恶情绪下看到《山海情》时的欣喜,是会加倍的。所以及时把《山海情》推荐给长辈后,一家人围坐在电视前的场景,就和谐得多:每个人都要学两句西北话,每个人都要试着代入自己的经历,尤其身为过来人的父母,观影时的悲喜更是明显——自家追剧的情况,算是20多万给出9.4分观众的一个小小缩影。
《山海情》的好,就在于真。
这个真,第一是说服装、化妆、道具和美工方面的做工,特别真实。
对于生长在物质丰盛年代的观众而言,《山海情》里的涌泉村可能就无法想象,而对我这种生长在农村的人,尤其是对那些与西北农村有生活关联的人,《山海情》的外景和道具,其真实度远不是身临其境可以形容的——就像正午阳光的制作人侯鸿亮在接受采访时说的:现实主义题材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在视觉上让观众相信,故事里的人物、时间、情节和道具等等,这一切投入,都要为真实去服务——在正午阳光出品的所有年代剧里,比如《大江大河》系列,《父母爱情》等,明眼的观众很容易就会被这些服务于故事和角色的道具,迅速拉回到那个年代。
媒体常用“处女座剧组”去形容正午阳光,就是因为他们在细枝末节上发挥着近乎“吹毛求疵”的精神——《山海情》里有一段在大棚里栽种菌菇的戏,细致还原了从建大棚到沤肥、从撒种到洒水再到生长、采摘的全过程,当角色说大棚里臭甚至不停作呕的时候,观众之所以丝毫不觉着假,是因为那就是美术团队真建造、真沤肥、真栽种的。
这样的拍摄条件,连黄轩都忍不住吐槽:拍摄条件实在太苦了——也正因为环境如此真实,观众才能在看到黄沙漫天、硬土成坨、土炕黢黑、交通闭塞的西海固时,迅速被代入到故事情节里,那就是:
西海固是真的穷,扶贫迫在眉睫。
于是就有了第二个真,故事真。
故事先强调的是吊庄移民逃回涌泉村,黄轩扮演的马得福临危受命回村再次动员。这一箭双雕的剧情属于先声夺人:一方面展示涌泉村的穷困景象,比如三兄弟穷得只穿一条裤子、为了一头驴能把女儿嫁出去、学校只有一个老师等;另一方面以涌泉村的穷困,反衬吊庄也就是后来的闽宁镇到底有多恶劣——哪怕穷到三人穿一条裤子,都不愿响应政府号召迁往吊庄。
既然条件更艰苦,政府为什么还要耗费那么大精力让村民搬迁?
因为扶贫不是单靠物资供给就能解决的问题,否则尤勇扮演的李大有,也不会对着县里来的领导说客套话:给你杀珍珠鸡吃吧?政府扶贫的18只,被村民们吃的就剩这一只了。
真实意义上的扶贫工作,从来都是“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否则只会让贫困户越来越懒惰,导致他们宁愿躺在家里等救济粮救济款,也不愿意自己动手来丰衣足食。要从根本解决问题,就要调动贫困户的积极性,也就是故事里始终在强调的:搬到吊庄移民区,修黄河扬水站、修公路,让村民们打工、挣钱、盖新房。
这当然是个大饼,也不过是故事的开始,后续面临的每一道难关,都不比动员人口搬迁的强度低,比如吊庄通电、农田灌溉、兴办小学、种植菌菇等等,都是实实在在的冲突和矛盾,都强调着扶贫工作的艰难和困苦。
这就有了第三个真,角色真。
演员是否能消失在角色里,通常是我们评价一个演员功底的标准。以此来评判《山海情》,一众演员无疑奉献了高标准的演出——豆瓣《山海情》小组里,有个名为《盘点|让人笑出鹅叫的名场面》的帖子,就基本集结了角色们贡献高光演技的时刻,感兴趣的可以移步,这里不再赘述。我们只说一个细节,就是黄轩扮演的马得福,在剧集最后、政府要求涌泉村全村搬迁时,跟村民产生对抗情绪的细节。
在此之前,马得福是个上服从领导、下安抚村民、时时任劳事事任怨的村干部,当年从涌泉村搬到吊庄开荒拓土,那么大的困难都挺了过来,可以说是个“高大全”的男主形象。但在最后动员涌泉村整体搬迁时,他却产生了动摇,也开始抱怨村民是“刁民”。
不停给主角加身形光环并不难,难的是敢于暴露角色的裂缝和缺陷。
它要恰到好处:既不损害主角的已有人设,又能让观众透过这个缝隙,窥测到变化背后的人心和境遇变换。马得福的这个缝隙,就是要让人意识到基层干部工作的心酸:他做了十几年的基层干部,实在是太多辛苦、艰难和疲劳,几乎到了有心无力的程度。
再顽强的理想主义,也耐不住现实的打磨和摧残。
这就是人性。也是马得福这个角色立于神坛却不脱节的根源。
类似的角色处理,几乎能在剧里每个角色身上被体察到,诸如热依扎的水花、张嘉益的马喊水、尤勇的李大有、祖峰的白校长和黄尧的白麦苗等。
稍微强调一下黄尧:一个佛山姑娘,戏路是真宽,既能是《过春天》里困顿挣扎的港女,又能在《山海情》里扮演泼辣狠烈的西北姑娘,还丝毫不让人出戏,看好她。
正因为这三方面的真,才让《山海情》里浓缩了一代中国人战天斗地的精神,显得那么血肉饱满、那么热泪盈眶。
实话说,最贴近社会文化心态的,只能是电视剧。
它不是按题材、类型来区分观众,而是能否在细节处理和故事内核上,触达一个社会最敏感的神经。《山海情》也是如此。所以,即便是主旋律,即便故事的走向很明确,甚至我们都能感受到的历史矛盾、人情细节没办法在当下的语境里去讨论,我们也能在这个短小、狭窄的横切面上,感受到我们民族心灵史的波澜壮阔——就像毛尖老师在接受采访时评价的:
《山海情》在地理迁移中,铺陈了我们几代人的乡土和铁血。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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