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因一本《都市生活》名声大噪的弗兰·勒博维茨又吐槽纽约了，在网飞1月播出的纪录片《假装我们在城市》里，这位老太太和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一起坐在舞台上、坐在The Player’s Club中、行走在真实的纽约街头和城市模型里，对纽约和纽约客的意见飞流直下：

“我不喜欢纽约广场，只是看戏时不得不路过，每次去都会被那些不看路的人撞个至少75次。幸好纽约交通不好，车都开不起来，所以我还能活着。居然有人带书去时代广场？你对得起书吗？”

“有次地铁关闭五个小时，就因为上面有异味。但纽约地铁什么时候没有异味？关闭五个小时后，工作人员说没有异味了可以开放了，当然，五个小时没有人，当然没有味道！那异味就是坐地铁的人身上的气味。”

“不敢来纽约的人都说纽约的物价太贵了，确实很贵，没有人承受得起。但百分之八十的纽约人都扛住了，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做到的！”

一如既往的犀利、尖刻、幽默。拍出《爱尔兰人》的马丁坐在她身边都像个只会笑的和蔼老头。

但，经过她的幽默攻击，纽约越发有一种真实的魅力——远离摆拍的朴拙、招摇过市的天真以及容纳得下所有反义词的疯狂。

你知道自己生活在城市中吗？

纽约街头，人们行色匆匆，从渴望奔向焦虑。路过广场、橱窗和人群，视若无睹，每个人都在和头脑中的声音对话。

弗兰说：“我觉得只有我走路是看路的，其他走在路上的人都看手机。我看到一个男生一只手发短信，另一只手拿着披萨，胳膊肘控制着自行车的方向盘，他差点撞到我，但他根本没发现这点。”她想起草一个宣言，挂着出街：“不如假装我们生活在城市？”

如何假装？

弗兰选择观看人群与城市。

“在纽约，生活永远不会无聊。换句话说，如果坐在某个地方等待，比如地铁，大部分人都在看手机，少数人在看书，但我从来不会做这些事。我就坐在那里，看着我的同胞们。大多数情况下，这是非常有趣的。”

人们在争吵、在麻木、在告别、在相遇、在奋力做自己、在逃避真实……城市是各类人群与故事的聚合地，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社区中发生过的悲欢离合，比人类史上所有虚拟故事之和都丰富。

纽约街道上镶嵌着不少铭牌，为纪念各类故事和人物。

位于纽约West Village附近的第七大道与Christopher Street交汇处的三角形铭牌Hess triangle记录着一位纽约人的反抗：

铭牌下方这块土地曾属于一位叫David Hess的人，1910年纽约政府拓宽马路修建地铁，征用这片土地，拆除了连同Hess的公寓在内的两百多栋建筑，旷日持久的官司未能帮助Hess保住土地。倒是一个意外，政府在进行土地测量时遗漏了这个小三角形铭牌所在的不到一平方米之地，纽约政府要求Hess捐赠，Hess家族拒绝了，用一块铭牌标注土地所有权，记录下自己的愤怒与反抗。

弗兰说：我不认为制作这些的人们会想，只有弗兰会看，其他人只会在走路的时候盯着手机，只有弗兰看到，但她值得，我们为她做这些纪念牌吧。

城市的故事，是所有参与者的故事。

你允许自己存在偏见、愚蠢和盲目吗？

弗兰吐槽自己时，也口下从不留情，她说自己是唯一一个买房买亏的了，顶着巨债签下合约后，纽约的房价开始下跌。她得到了能放一万本书的公寓，和一大笔债务。

她在这座漂亮而设施老旧的公寓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将自己与它的关系，比作贪恋美色的妻子和家暴成形的丈夫之间的虐恋——所有人告诫她要离开这个家暴的男人！但她执迷不悟于“他太好看了”，醒来已是二十多年后。

并不因为被佩戴上公共知识分子的标签，弗兰就自觉拥有永远正确的特权，她吐槽这个城市的吵闹、荒诞和肤浅时也不羞于展示自己的偏见。

她和人争执伟大的运动员影响力远不如艺术家，“我承认，运动员的伟大就像舞蹈家的伟大一样。”她用屈尊的语气，“但不能比拟作家或画家。”

拳王阿里与弗雷泽那场著名的战斗，她就在现场，但她的感受是：“那天大家都穿得很好看，我喜欢漂亮的衣服，那天很开心。唯一很遗憾的是现场为什么有拳击赛？它真的是合法的吗？”

她嘲讽背着瑜伽垫穿行街道的人们，她认为养生是一种贪婪，“没有瑜伽垫之前的纽约时髦多了。”

原本人们以为社交网络的普及，有利于各式各样观点的碰撞，但事实证明，人们对个性化意见的包容力远不如想象，道德与情感审查严苛到越来越多人不敢自由发言。而这种审查也会不知不觉从网络延伸到生活中，人们开始不自觉追求唯一的正确：必须减少碳水摄入、必须勤奋工作、必须保持健身……

真实的感受、勇敢的表达，已渐成奢侈品。

但弗兰拒绝这种政治正确：“我不会对我的乐趣感到任何不安，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有些人杀人都没有罪恶感，人们在边境把婴儿用笼子关起来都没有罪恶感，我为什么要因为我的乐趣（不会造成对他人的伤害的）感到罪恶，吃两碗意大利面、读一本神秘小说又如何？”

当我们充满偏见、经常犯错、时时愚蠢又如何？与内心感受契合的标准，才是唯一值得遵守的。

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是可贵的？

在片中，弗兰有一个观察，她表达得很有趣，在拍卖行里，毕加索的画被拿出来展示，台下鸦雀无声，而最终以高价达成交易时，大家才纷纷鼓掌。弗兰问：“这是为毕加索鼓的掌，还是为钱？为什么看到画时大家不鼓掌，是毕加索画得不够好吗？”

她利索地剥掉了城市里最常见的虚伪外衣，这不是艺术与商业之类的老生长谈——如果毕加索的画没有那么高的经济价值，鼓掌的人还有几个会为它停留哪怕一秒呢？

都市生活中充满类似谎言：为卖衣服给年轻人，品牌会假装他们的知己，怂恿他们不当的欲望；怀抱各种目的的人会炮制许多概念，鼓励人们去挑战自我、离开舒适区：去爬山吧，去做你不擅长的事吧。

而这些真的是人们需要的吗？“现实生活本身已然充满挑战，不需要去人为制造。人们为什么不能接受有些事他们本不擅长也无需擅长？”

当台下有观众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时，她回答：“首先，我不会喜欢生活方式这个词。”

因为真实的生活是丰富的，真实的人也是复杂的，按照任何一种设定去生活，都是一定程度的压抑与伪装。多面与复杂，摇摆和混沌，缺失和遗憾，正是真实的魅力之一。

喜欢伍迪·艾伦的观众一定喜欢弗兰·勒博维茨，甚至更喜欢她，那么真实、透彻、善意而坚定。她的存在，就是纽约魅力的证明。

纽约，纽约。

所有的城市生活，都有相通之处，你会怎么吐槽你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