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站拥有千万粉丝的UP主中国政法大学学者罗翔。

谁能想到“2020年度第一网红”竟然是一位刑法学教授？在B站，一位UP主是否受欢迎，决定因素不仅是产品或流量的经营技巧，这里的用户会考验他的三观，他的道德、良知和思维深度。

当代中国年轻人的样貌是非常多样的。随着他们逐渐走入社会，对社会的关心并不来源于居高临下的权威教化，而是发自内心的好奇和个体意识，而后者是反程式化的，这也是为什么过去一年，B站UP主能够为人们持续带来惊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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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庄柳实

编辑丨张风府

B站最近评选出的年度百大UP主，如果细品，你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名单里出现了许多为大众所熟知的名字，如罗翔说刑法、半佛仙人、老师好我叫何同学、毕导THU等等。

这些UP主有个共同特征——在我们印象中的B站，即所谓青年文化之外，开始涉及公共话题，甚至本身就靠公共话题才被公众认识。

最近一次热度很高的公共事件是郑爽代孕新闻。

法律UP主普法，财经UP主分析代孕的全球产业链，学者博主比如复旦大学的网红副教授沈奕斐，以社会学视角分析郑爽之所以受追捧的深层原因。甚至还有鬼畜UP主用说唱为被弃养的孩子发声。

▲UP主用说唱为被弃养的孩子发声。

防护林事件、就地过年以及最近的一次，美股散户击败基金的新闻，几乎都能在B站热门中觅得踪迹。

不仅是凤毛麟角的百大UP主，B站上这群在2020年异常活跃的年轻人，正在加速度参与到社会讨论与公共话语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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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事件背后的UP主

最近，“大头娃娃现象”现象引起了广泛关注，但揭发者并不是新闻媒体，而是一位叫老爸评测的B站UP主。

有家长发现五个月大的孩子大脑浮肿发胀，求医无门，于是向老爸评测求助。经过他的调查发现，罪魁祸首是一款幼儿抑菌霜，送给专业机构检测后，发现其中含有大量激素。

这期节目《“大头娃娃”卷土重来？背后真相令人发指！》发出后，当地卫健委和公安机关介入调查，迅速查清了其中的有害成分，对相关负责人采取措施。

▲UP主老爸测评关于“大头娃娃”的调查节目。

“老爸”名叫魏文锋，起初他就是一位普通家长。女儿开学后新买的包书封皮引起了他的注意，由于担心孩子健康，他送去实验室检测，竟然发现了大量致癌物。

从此以后，魏文锋开始自费检测，希望查遍孩子们接触的产品，他的第一笔资金来自于家长们的众筹。后来随着影响力扩大，检测的产品越来越多，既有被得罪的利益方投诉辱骂，也有三无产品欲投广告被他拒绝。

另一件骇人听闻的新闻豫章书院事件，能够引发全网关注也是因为B站UP主，揭发者温柔JUNZ是B站2019年“百大UP主”，他发布过多条视频，讲述事件爆发后几年来，自己和其他志愿者遭到的威胁与报复。

2017年，豫章书院在网络上还是一片赞扬，一位亲历者找到温柔JUNZ，检举豫章书院虐待学生的真相，温柔JUNZ发表了《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一文。之后，越来越多志愿者加入到调查和保护受害者的队伍中，新闻媒体跟进，豫章书院关门。

但在后来的三年间，案件因证据不足无法开庭，被虐待的学生得不到补偿，书院甚至一度重开。温柔JUNZ和其他志愿者的个人信息被曝光，遭到各方施压，有人因举报电话被公司辞退，还有人不堪其扰，患上抑郁症而差点自杀。

直到2020年7月，豫章书院案件终于宣判，责任人最终获刑。温柔JUNZ发布了视频《我们花了三年时间，把这群恶人送进监狱》，在B站上有近四万的留言。网友们在评论下发布自己查到的豫章书院利益相关者，还有人发布了自己所在地的戒网瘾学校，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在UP主们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到揭发黑幕和伸张正义的行动中来，在流量逻辑难以触及的角落发挥着调查报道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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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良知驾驭所学

想到B站，很多人第一印象试图消解一切宏大命题，做娱乐化和后现代解读的青年文化代表。但实际上，严肃话题在这块园地的受欢迎程度超乎想象。

有句话广为流传：“众所周知，B站是一个学习网站。”2017年，B站就兴起了“#study with me”的直播，用户用视频记录学习打卡的过程。2019年4月，央视网发布了文章《知道吗？这届年轻人爱上B站搞学习》，坐实了它“学习网站”的身份。

这个看似“不务正业”的娱乐平台，竟自发生长出一种知识属性。但其本质上和娱乐功能如出一辙，都来自于年轻人本能的求知欲。

去年疫情期间，科普UP主发挥了“居家办公的优势”。毕导第一时间看完了与新冠病毒有关的一手论文，通俗易懂地讲解全球科学家的发现。他用流行病学模型，为大家计算，光是宅家、戴口罩酒精可以为疫情做出多大贡献。

▲科普UP主毕导THU通过建模科普疫情的传播模式。

突如其来的全球疫情仿佛扮演了敲钟人的角色，敲醒了许多UP主，让他们的视线从纯粹的娱乐和消解投向现实世界。

美食UP主食贫道，也是2020年百大UP主的获得者，曾经是央视战地记者，在B站拥有180多万粉丝。他的美食vlog充满人文情怀，会远赴叙利亚探访战地医院和孤儿院，关心大凉山山区孩子的伙食。武汉封城后，他又干起了老本行，第一时间奔赴武汉，传达一线的消息。

大多数UP主尽管不是专业的评论员，但也会立足于自己的优势领域尽力发声。影视UP主木鱼水心讲解电影时，会在传达自己对社会的理解和信念。

介绍《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他说：“其实至始至终，没有他们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理解了这些士兵，那些血雾，那些灵魂穿过身体的感觉，那些真正在战场上的体验，如果不经历，就算以再深的同情来想象，也无法接近真实的万分之一。”

讲解韩国真实虐童事件改编的电影《熔炉》，他说：“珍惜在眼前的每一个可以行善的机会，执着地走进了这个世界，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并一往无前。”

在B站上有一个迥异于纯流量平台的特征，一位UP主是否受欢迎，决定因素不仅是产品或流量的经营技巧，这里的用户会考验他的三观，他的道德、良知和思维深度。

谁能想到“2020年度第一网红”竟然是一位刑法学教授？中国政法大学学者罗翔西装革履，眼镜一扶，小嘴一撅，讲解“法外狂徒张三”的各类犯罪案例，在B站上声名鹊起，以站内最快的速度拥有了千万粉丝，播放量已超过三亿。

▲罗翔获得2020年百大UP主“年度最高人气”奖。

罗翔的每一期视频，不仅停留在拆解法条，总要把问题引向人文深度，和正在发生的社会现实联系起来。暴力伤医案发生后，他讲“暴力伤医者应当受到什么样的制裁”；少年杀人案件频发，他又多次谈及对刑事责任年龄下调的看法。

他总是不忘提醒年轻的追捧者们，“用良知驾驭我们之所学，而不因所学蒙蔽了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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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怎样的一代?

年轻一代的面貌投射了时代的影子，时代如何，年轻人就如何。

从80到00后的这代人，常被年长者指摘为保守的、反智的、精致利己的一代。我们见过低龄的网民互相攻陷于网络暴力，也见过非理性的人群淹没了独立思考的声音。

不过，所有“一代不如一代”的哀叹都没有把目光投放在更悠久的历史长河里。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问题，青年时期大多经历过叛逆或迷茫，被煽动、被利用、被情绪的热潮带偏了轨道。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被说成是“迷惘的一代”，他们由于战争的创伤失去生活的信念，本能地反抗传统的理想和价值观。但是，“迷惘的一代”没有彻底消沉，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为代表的这一代作家，奉献了文学史上最有生气的作品。

▲作家海明威坐在户外写作。（视觉中国/图）

“垮掉的一代”更加疲惫潦倒，他们生于二战后，最典型的形象出现在作家凯鲁亚克笔下，几个年轻男女开车横越美国大陆，一路狂喝痛饮，颓废不羁。这批文学早已进入英语文学史上最杰出的作品行列，影响绵延至今，伟大的摇滚乐也正是从这代人中开始风靡起来。

为什么不相信，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成长姿态？那些一反常规、标新立异的做法背后其实是一代人在建立独特的思考习惯？

当代中国年轻人的样貌是非常多样的。丧文化被批评为虚无犬儒，但其中也有巨大的现实压力下，年轻人认清现实、对欲望宣战的抵抗意味。热血青年被批评为中二幼稚，是人们没有看见他们坚守理想、依然英雄主义的赤诚之心。

随着他们逐渐走入社会，对社会的关心并不来源于居高临下的权威教化，而是发自内心的好奇和个体意识，而后者是反程式化的，这也是为什么过去一年，B站UP主能够为人们持续带来惊喜的原因。

UP主智能路障本来是致力于揭露各类游戏赌博骗局和消费陷阱，2020年推出了看似毫不相干的“谈鲁迅”系列，却大受欢迎，他接连做了十几期，每期长达从二十多分钟甚至近一小时，无论是做这个题材的人还是这种长度的视频，似乎都是“反常识”的。

▲UP主智能路障的“谈鲁迅”系列视频。

互联网崛起之初，人们曾把建立公共领域的希望寄托于博客和微博，但是，混乱失序的非理性骂战、急速的遗忘机制，都让他们大失所望。网络不是乌托邦，我们无法选择只拥抱它的便捷与善意，对人性作恶的一面视而不见。

但大可不必过于悲观，公共事件的讨论不曾消弭，总在新的平台如雨后春笋般顽固地存在。家暴的受害者通过视频向外界求援，被噤声的打工人通过网络宣告企业的不公待遇。在社会巨变中逐渐崛起自主意识的个体，依然拥有发声的权利与能力。

年轻人在B站学知识，最关键的不是他们记下的硬核信息，而是逐渐学到公共讨论的理性沟通机制。

B站知识区建立时，组织过几场辩论，“知识应该求广还是求精”、“互联网填平了知识鸿沟还是让鸿沟加深了”、“工作用不到的知识真的有学习的必要吗”，商业评论UP主半佛仙人和罗翔发表了各自的意见。

辩论的答案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来二去的交锋之间，年轻粉丝们奔走相告，共同参与到思考的过程中来。

罗翔曾感慨，“如果苏格拉底、孔子这些人类最伟大的教师生活在今天，会不会开账号成为UP主呢？”谁又知道，这些从短短的视频中流传出去的价值观，不会像孔夫子时代的传道授业解惑一样，如同种子散播在万千青年的心中？

智能路障的“谈鲁迅”节目中，有一条评论让我驻足良久：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句话曾是真的。现在的真假，取决于我们的回答。”

（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