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脱少年的足球梦

当寒意一点点变浓，飞舞的雪花渐渐落满高原，深冬已悄然而至。终年云雾环绕的南迦巴瓦峰，也终于露出了真容，就如同一支长矛，刺向藏东南的天空。遥望东方，海拔4200米的嘎隆拉山口，早已白雪皑皑。

藏东南最美山峰——南迦巴瓦峰，海拔7782米。

10年前，在西藏林芝墨脱县，足球第一次叩开山门。22岁的门巴族少年贡嘎江村，徒步3天，独自翻越嘎隆拉雪山，赶回墨脱向球队报到。简短的集训过后，他们出征林芝久负盛名的“尼洋河杯”足球赛，最终赢得季军。

6届比赛，3次亚军、2次季军、1次第四。10年来，贡嘎江村与墨脱县完全小学体育老师阿旺朗杰，在球场上携手追梦。未能将冠军奖杯带回家乡，是他们心里共同的遗憾。没有一个标准足球场地，是通往冠军道路上的一大阻碍。

很长一段时间里，墨脱的足球爱好者都是在泥地里踢球。资料图片

回忆起2003年刚开始任教时的窘迫，阿旺朗杰顿感心酸。“一个像样的足球场都没有，许多学生根本没见过足球。”他和老师们去山上搬来木头，绑紧钉起来当作球门。为了平整场地，他们从工地上借来大锤，把操场上的大石头一一敲碎，或是直接凿进地里。

让他们欣喜的是，由广东援建的11人制标准足球场地，正在墨脱县城南侧的山坳里加快建设。

墨脱县公共体育运动基地效果图。

如今，32岁的贡嘎江村已不再是球场上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他希望后辈们能带着梦想走得更远，“要努力代表墨脱站上更高更大的舞台，让更多人认识我们的家乡和民族”。更多“幸事”也正在发生，恒大足球学校与广东援藏队初步达成共识，将把墨脱作为足球人才输送基地，选拔优秀学员，并派教练定期到当地指导人才培养。

去年，墨脱的足球少年们有两件高兴事：拿回了“失去的冠军”，以及墨脱终于要拥有11人制标准足球场地了。

2019年夏天，14岁的门巴族少年小旺堆第一次代表墨脱县中学参加林芝市青少年足球赛。在迎战最大竞争对手八一中学时，以3比4遗憾告负。比赛结束后，他蹲在场地上，哭了很久。教练次仁旺堆把他揽在怀里，“没事，我们还有机会，明年再来”。

时隔一年，他们真的回来了。去年9月29日，林芝市U15青少年足球赛最后一轮，墨脱县中学对阵米林县中学。此前，墨脱县中学5场全胜。由于是单循环积分赛，本场只要取胜就能锁定冠军。小旺堆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劲，“要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赛前，作为队长的小旺堆把伙伴们召集在一起，“今天一定要拿下，拼了！”开场七八分钟，他就为球队首开纪录。终场前，小旺堆带球快速推进，一记抽射打在球门立柱内侧，弹进网窝。4比1，胜局锁定。

2020年林芝市青少年U15足球比赛，墨脱队夺冠。资料图片

今年夏天，小旺堆就将初中毕业，这一场胜利，是他3年的梦想。他不仅收获了两个进球，也把冠军紧紧抓住。终场哨声一响，他和最默契的队友罗布顿珠拥抱在一起，“谢谢你，帮我圆梦了”。这一回，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少年，是墨脱的希望和未来。而足球，给墨脱带来了新的活力与激情。

2014年9月，墨脱县教育局根据各校实际情况，组建了包括县完全小学、县中学在内的5个阳光少年足球队。次年，首次出征林芝市U系列足球赛的墨脱县阳光少年足球队，就夺得U13冠军、U15亚军。2017年，墨脱县完全小学和县中学获评了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

很多时候，现实中的足球，真的就像动漫那样热血和感动。只不过，其中也常常隐藏着遗憾与期待。

去年12月13日，教练次仁旺堆开着车，带着球队的少年们去看在建的11人制标准足球场。孩子们高兴极了，车刚在半山坡上停好，就一个个迫不及待，兴奋地跳上路边的护栏。他们深情地望着脚下，你一言我一语。“从来没踢过这样的球场，以前有梦想过，好想早点站上去。”小旺堆说。

作为广东省第九批援藏工作队墨脱工作组的一号工程，墨脱县公共体育运动基地建设总投资6300万元。一期工程就包括公共足球场及配套设施，预计今年初投入使用，未来还将建设综合体育馆等。

近日，墨脱县公共足球场已经铺上了绿色的草坪，整体工程预计1月底完工。资料图片

整个项目分期实施。“十三五”期间总投资1800万元，进行公共足球场配套设施建设，占地35亩，主要建设内容包括体育场两侧看台、入口场地平整及挡土墙、球场夜间照明、市政电力引入等。

“十四五”计划总投资约4500万元，将实施公共综合体育馆及配套设施建设。综合体育馆位于整个场地制高点位置，总建筑面积超6000平方米，占地面积3330多平方米，坐席总数1570多座。

老男孩们同样在翘首以盼。

阿旺朗杰已为尼洋河杯奔忙多年，“尼洋河杯是11人制比赛，可我们平时没有这个场地条件，最多只能踢10人的，就这还挤得很，对战术的安排和训练的影响很大”。

回忆起2002年刚开始在墨脱任教时的场景，阿旺朗杰说，那时不仅没有球场，也没有足球。学生们会把篮球、饮料瓶子、塑料袋等一切可以踢的东西拿来当足球，大家就这样在泥地里奔跑、摔倒再重新爬起。

在雅鲁藏布江边的沙滩上，少年们把塑料袋捆成一团当成足球来踢。

18年过去，曾经的少年成了墨脱足球界的“元老”。他从球员、到队长、再到教练，带领着墨脱县足球队南征北战。林芝市U13足球赛，3次冠军、2次亚军。“尼洋河杯”成人足球赛，3次亚军、2次季军。他和贡嘎江村携手并肩10年，留下了相同的遗憾，但都保持着最初的梦想。

1月20日，墨脱人自己的“足球世界杯”就要开始了。这个名叫“雅江杯”的足球赛已在墨脱举办了12届。干部职工、农牧民群众和足球少年，同场竞技。12年来，参赛队伍从最初的4支，增加到去年的18支。

墨脱村里的足球少年。

“雅江杯足球赛是全县群众最期待的，为了庆祝元旦、迎接春节和藏历新年，足球赛往往是压轴节目。”墨脱县体育局局长闫强说，“足球场建成后，比赛肯定首选在那里进行。”

“在保证施工安全和质量的情况下，进度要加快！”去年12月12日，广东援藏队墨脱工作组组长、墨脱县委常务副书记叶敏坚，又来到了正在施工的足球场。他对照着施工设计图，再三叮嘱现场负责人。

叶敏坚介绍，西藏的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但墨脱的平均海拔只有1200米左右，年均气温18摄氏度。相比起来，墨脱非常适合开展竞技类运动和举办相关赛事。

墨脱县城，云雾和水汽交织在一起。

然而，实际情况是，在偌大的墨脱，连一个11人制标准足球场地和大型室内体育运动场所都没有。

“在墨脱做项目很苦，挑战也很大。”叶敏坚说，严苛的施工条件是最大的难关。位于藏东南的墨脱，正处在喜马拉雅地震带上，地质活动频繁，是地震、塌方、泥石流的多发地区，气候潮湿多雨。因绵长的雨季和雪崩封路期，每年只有冬季4个月是短暂的施工黄金期。

此外，物资运输也是难题。2013年10月31日，扎墨公路正式全线通车，墨脱县成了全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可在公路两旁，险峻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和脆弱的地质生态环境，还是让意外和危险层出不穷。

去年12月6日，公路一处的林多中桥钢架桥垮塌，无法通行。“大车进不来，水泥的供应都断了好几天。”施工现场负责人余学海说，目前正在进行看台座位的二次浇注，下一步准备安装钢结构。“只要材料一到位，工程进度会立即提速。”

目前，墨脱县公共足球场已经铺上了绿色的草坪，整体工程预计1月底完工。春节前，足球少年们就可以站在那里，酣畅淋漓地来上一场。

梦想是几代人的，而更好的未来已经展现在足球少年眼前。

小旺堆的家，在墨脱县城附近的亚东，是门巴族聚居的小村庄。他把这些年获得的奖状和奖杯，就放在二楼客厅的柜台上，一走进门就可以看得到。2020届墨脱县中学阳光足球队的合影，摆在了墙上的正中间。

“一共有29个人，每个人的名字我都喊得出。”小旺堆说，能够和他们一起拼命努力、一起圆梦，真的一辈子难忘。有时候回家，他还会把奖牌拿出来，静静地看几眼，再亲吻一下奖杯，重温当时的热血。

足球少年小旺堆。

对于小旺堆来说，足球不仅给他带来了快乐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那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梦想。“我想踢职业比赛，想去恒大。”小旺堆说，“很期待去广东踢比赛，想证明一下自己，让大家知道我们墨脱也有足球的尖子。”

“他妈妈经常问我还有没有机会出去，但是现在年龄也超了，到初中真的没什么机会了。”教练次仁旺堆说着说着，眼神迟疑了一下，“其实我们这里还是有很多好苗子的，像罗布顿珠和小旺堆都很有天赋，技术和意识也比较出众，真的可惜了。”

去年6月，贡嘎江村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新闻：拉萨城投足球俱乐部决定解散拉萨城投足球队、退出中国足球职业联赛。教了将近20年足球，阿旺朗杰第一次如此纠结，“我害怕足球出不了成绩，也耽误了孩子们的前途。”

墨脱县中学足球队部分球员合影。

墨脱，藏语寓意是“隐秘的莲花”，东、西、北三面高山环绕。雅鲁藏布江自北向南穿过全境，急流汹涌、奔腾而下。身处这样的山区，又缺乏足够的平台和机会，足球少年们想要圆梦更是难上加难。

“这里的青少年真的很喜欢足球，我们要创造条件帮助他们圆梦。”在叶敏坚看来，一方面通过完善城市配套填补墨脱公共体育设施空白，另一方面通过项目建设来拉动墨脱城市提质扩容，比如引进更多的高水平足球赛事，让更多的人认识和关注墨脱。整个项目还预留了约60亩的用地，将用于发展商业和旅游业等第三产业。

据悉，广东援藏队已经与恒大足球学校初步达成共识，包括恒大足球学校把墨脱作为足球人才输送基地，派教练定期到当地指导足球人才培养，提升墨脱县中小学足球水平，优秀学员可以入选恒大足球学校。

足球少年小旺堆和爸爸妈妈合影。

“很期待，真心希望墨脱能有更多的小孩走出去，站在更高更大的舞台上。”在这些小球员眼中，40岁的次仁旺堆，就是他们的老大。他也真的很爱这群孩子，虽然训练时常常凶得让人害怕。可他从来不会打击他们，“他们还小，需要有梦想”。

在微信里，小旺堆写下了自己的个性签名：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

【策划】谷立辉

【统筹】何雪峰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郭冬冬 黄叙浩 朱小龙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 郭冬冬（除资料图片）

【视频剪辑】卢子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