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黄启键 出门一笑大江横(微信公众号)
生长在山区,自然对大山有种膜拜。
模糊的记忆中,曾经到西岩山采访茶叶生产,也曾沿着蜿蜒山道上过西竺寺、看过“七星石”、爬上山顶“仙人桥”巨石。这个庚子年的酷暑,寻得闲暇,决定到西岩山走走。
从大埔县城出发,沿着梅潭河溯源而上,约20余公里,便到了枫朗镇。乡村振兴建设已把印象中的凌乱扫除,镇村道路修理得还算顺畅,农村房舍新旧融合,客家民居与欧式别墅各得其所,有种欣欣向荣之感。盘山公路明显比以往拓宽了,还铺上了沥青路面,虽然路弯坡陡,车辆翻山越岭并不显吃力。
岗头村是上山下村的小村庄。有一条特别弯曲的山路,沿路而上,两边呈梯状垒着石坎,新旧不一的村民房屋就依山而建在石坎上方平坦一点的地方。村庄背后的高岗上,高耸入云的是茂密的“风水林”,远远望去可见那里长着不少原生状态的大树。村里瓦房居多,也有不少是混凝土框架结构的二三层小楼房。
在挂着“佬魏道”招牌的一栋两层半水泥结构的房子,约100平方米的一楼,依次摆放着摇青、揉捻、烘焙、复烤等半自动制茶机器,其中茶叶摇青机是以金属外框固定,用竹篾编织而成,晾茶的簸箕也是用竹篾编的。虽没见到现场制茶,但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淡淡茶叶和竹木芳香。
漫步岗头村,可感受浓郁的茶叶气息。随处可见新旧房子,房前屋后的零星空地上都种着高矮不一的茶树。在低矮的瓦房可见到不少烘焙茶叶的柴灶,从其熏黑的灶面可想象这里忙碌制茶的情景。门外或楼顶墙体张挂着“茶叶加工厂”和茶业公司名号,茶叶门店、茶吧以及茶主题民宿,林林总总不少于50家。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处,便是南坪。一层比一层高的茶园,茂密地生长着茶树。一垄垄的茶树约一米多高,树冠整齐划一,如同被修剪一般,细看枝叶间,并无裁剪的痕迹,有些还挂着碧绿的茶果。其下方可以看到,小茶树遒劲地屹立在黄色的泥土里,苍老的枝干间布满绒状的细碎苔藓。已过了采茶季节,留在稀疏有致的茶树上的茶叶,叶色深绿,有些呈椭圆形、披针形,条索弯曲,叶缘平锯齿疏密不一,叶片平滑质脆。
南坪山头,视野极为开阔。脚下是一层层茶圃,远处可见一座座山峦。茶园是带状的,顺着山势,从半山腰往上环绕着直至山顶。一个山岭顶端,摆放着硕大的紫砂茶壶、茶杯造型,这真是纯粹的茶叶世界。点缀南坪茶叶园圃间有不少知识类的茶叶简介小牌匾,既标明茶叶的原产地,也介绍茶叶的特征。原产地为西岩山脉的黄旦茶,色泽润亮金黄、香气优雅鲜爽,略带桂花香,素有“未尝天真味、先闻透天香”之誉;小叶乌龙,汤色褐绿乌润,含蜜桃味,香气古朴醇厚;梅占茶香浓扑鼻,具有兰花香;还有奇兰,茶汤橙红亮澈,入口清爽;水仙茶色则绿中透黄,香气清高幽远。至于引种到这里的大乌叶鸭屎香、白叶单枞、杏仁香、桂花香、八仙等品种茶叶,也因生长在这高山云雾环境中,而具香高清雅,耐冲泡、韵味浓等品格。
从南坪往南,绕过盘山的山脊路,见到嵌在几座连在一起的山之间的水库,这便是西岩山岽顶湖。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茶山轮廓,晴朗的天色经水波折射,又使湖边的树木和茶山灵动起来。湖边茶厂的“先春亭”凉亭和连廊景观分布其间,游人仿佛进入仙境一般。
见有来客,茶厂老赖一如山里人特有的热情,连忙招呼进大堂喝茶。大埔山区泡茶所用的瓷茶壶和小瓷杯与潮汕地区“功夫茶具”类似,但不限定三个杯子,做完泡茶一系列“功夫”后,一人一小杯。老赖告诉我,这是夏季产的新茶,数量少,但耐冲泡。茶杯里,玛瑙色的茶汤泛着光泽,入口有股甘醇的清香,饮后爽滑回甘。此时,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老赖告诉我,茶厂正在对新茶进行烘焙。怀着好奇,我提议到车间看看。
穿过摆满手工制茶器具的车间,远远感到一股股香气迎面而来,不禁叹道:真香啊。不自觉地要扩展胸腔,让空气填满肺部。那清香仿佛有穿透力一般,浸入肌肤骨骼,舌齿间津液涌动,两腋习习生风。这感觉,就像一个戒烟多年的人突然来到烟厂闻到烤烟丝的味道,全身心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种难以形容的陶醉状态。老赖说,若是生产旺季,香味比这还要浓多了。
车间极为宽敞,摆放着大型全自动、半自动杀青、揉捻、烘烤设备。来到一个圆型的手工烘烤设备前,打开后,发现里面一层层的竹制簸箕上铺着褐黄色的茶叶。原来,香气是从这些看上去枯干、扭曲的叶片间透出来的。老赖说,这些高香茶,从茶叶采摘到制作,一系列的过程都是手工完成的。他说,他们茶厂分春、秋、雪片、暑、夏五个采摘季,采茶分自动、半自动、全手工三种方式,制茶则根据每个季节、不同品种,采用不同方式进行。茶叶是有品性的,制茶务必根据茶的特性把握每个环节的急与缓、重与轻、粗与细,形成不同的茶品。
谈起茶经,老赖停不住话题。这位个子不高、长得敦实的汉子,其老家大王坑村有世代种茶的历史。初中毕业后,他自认为有品茶天赋,也有兴趣,便投身茶叶经销。大概是1988年至1992年间,他主要把大埔生产的高山茶销往潮汕地区。1992年后,回到家乡成立茶业公司,收茶、制茶、销茶。20多年的茶商经历,使他“瘾”劲大发,他觉得长久保证茶叶品质还是要从最根本的种茶着手。于是,2009年,他把历年的积累,毅然用于收购、运营西岩山岽顶湖周边两个大型茶场,目前已拥有1760亩自种茶园。他还把多年总结的“茶经”传授给乡亲,带动周边茶农形成了万亩的种茶规模。
“高山云雾出名茶”,长期在同样产茶的潮汕一带经销茶叶,老赖对大埔茶叶生产得出了这么一个自认为绝对正确的认知。事实上,大埔曾获得“中国名茶之乡”“中国最美茶乡”“中国茶叶十大转型升级示范县”等称号,大埔乌龙茶还被农业部认定为国家地理标志登记保护农产品。在主峰海拔为1256米的西岩山脉的崇山峻岭间,常年云雾缭绕,温差较大,空气富含负离子、弱碱性,土壤富含硒元素,加上茶农坚持有机种植,这些因素保证了大埔茶高品质出产、多品种共荣。大埔打造了高标准种植、新工艺加工、大数据管理、联农合作增收等全产业链条体系,还办起了横跨湖寮、枫朗、大东、高陂、桃源五镇,面积达七万多亩,集茶文化、茶观光、茶科普、茶体验于一体的现代农业园区。
走出厂区,已近晌午时分,老赖见我对西岩山茶叶独具韵味的清香、甘醇仍饶有兴趣,欲言又止地道出了其制茶的“秘笈”。他说,茶叶在大自然中吸收山川日月灵气、雨雾精华,会形成多酚、色素、多糖、皂素等多种有益健康物质。但要产生芳香,就要讲究方法了。茶的品种固然重要,手工分拣采摘恰当尺寸的叶片和手掌搓揉必不可少,关键还是要掌握采摘时机。要选择晴朗的天气,在中午1点至下午3点半间采茶。此时,叶片已散尽了夜间积聚的露水,还经过了光合作用,茶叶芳香物质经制作才能够最大限度地释放。
记得多年前的一次茶叙,一老朋友问我近期喝什么茶,我说还是爱喝大埔西岩山的茶。曾经也一起分享家乡茶的老友摇头叹道:还喝大埔茶,太落后了。他倚老卖老地说,曾经红旺的台湾岽顶人参乌龙茶、铁观音,已淡出他们这些老茶客的视线,乌龙岩茶、绿茶、红茶、花茶只能是个性化口味,现在最热门的是普洱。这位老兄一口气说出了大益、老班章、冰岛以及天价名贵的水蓝印、大红印、红标宋聘、蓝标宋聘、88青等新树老树、新茶老茶普洱的名字。我也知道,在一些社区还出现了“斗茶”族群,甚至有人到云南等原产地收集新普洱,屯积、陈化,期望升值,也收藏着对未来日子越来越好的期盼。
经过品咂,我对陈年老茶似乎也有了些许认识,在那或深或浅的茶色中,多少知道了一些樟香、药香、米香、桂香等诸多陈香味。但是,就个人志趣而言,我更欣赏高山清香茶。从史料可知,从“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开始,茶叶经历过祭品、菜食、药用、高级饮料阶段,直至成为被普遍接受的饮品。茶已从生活中的饮品上升到文化意义的茶道,赋予了民俗、礼仪、哲学等文化内涵,甚至上升到禅修意味。
作为生活必需品,茶事已成为日常。宋人在《大观茶论》中提出过“致清导和”的观点,朱熹把茶视为中和清俭的象征,主张“以茶修德、以茶明伦、以茶寓理,不重虚华”的理学观念。现代东南亚茶道兴盛的国度里,在茶道中也都倡导传递祥和、清净、敬爱的价值观。20年前,一位商界朋友跟我说:喝酒可以赚钱,在你来我往的碰杯干杯中联络感情,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做成生意,而喝茶越喝越清醒,算得太清做不成生意。时过境迁,这位朋友说,现在没有人再在酒场中拼身体做生意了。他如今已渐渐成为一个茶迷,在没日没夜的茶饮中修炼、养生,生意越做越大。
说起来简单,茶叶不过是一片片经历发芽、生长,经过人类采摘、加工制作的树叶子。嫩绿肥厚的叶片,变成干瘪、瘦小、黑寂的枯叶,似乎失去了芳华生机。但是,经过“天、地、人”的巧妙结合,饱受磨砺的茶叶,遇到烧开的水又活了起来,带着大自然山谷、溪涧、雨露、阳光的信息,在水中舒展开来,在恬静中散发着屡屡馨香。茶是零落的青叶,更是叶的灵魂,是天人合一的精髓。
多么羡慕这样的情景:在山岭间,汲泉煮水,烹茶饷客;人在草木间,慢啜细品一抹清香。
2020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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