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暴力作为一种犯罪,往往被错误地认为是’家庭隐私’的一部分,目前缺乏足够的社会披露和司法控制,而显著的社会容忍度却鼓励了施暴者更加肆无忌惮地实施暴力。”
每年的11月25日是国际反家暴日。 一次偶然的机遇,深圳中学8位高三学生与家暴受害者取得联系,他们用半年时间进行家暴深入调研,采访大量受害者、司法机构有关人员、公益组织负责人,形成接近万字的调研报告。
调研组成员告诉记者,随着访谈不断深入,他们发现许多家庭暴力受害者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依靠个人的力量显然无法有效地预防、抵制和处理家暴,他们需要通过法律或舆论等手段来维护自身的正当权益。“希望通过我们的文字,能为受害者争得一线光明。”
真实故事:
“是兔子的大规模沉默,让人们以为森林是安全的”
2015年的南希不知道,将来的自己有一天,也会在沉默和发声的路口徘徊。
报告中的首位受访者南希,通过父母介绍与江迪相识,异地交往3个月后,两人在男方父母的催促下领证结婚。
南希回忆,就在从老家回深圳的大巴上,两人在婚礼一事上产生争执。南希身怀有孕,江迪反复用膝盖顶她的肚子。“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男生那样打。”
这段家暴持续4年。2016年的一个晚上,江迪掀开南希的被子,殴打她约半小时,并试图将她从窗口推下去。
南希曾试图向家里人诉苦,却因为江迪一家人极力否认施暴,被自己家人责骂“瞎编乱造,不好好过日子”。
2020年1月,南希在又一次被江迪施暴后报警,但她说,派出所3月20日才去施暴现场提取监控,由于江迪本人否认施暴,案情被搁置,目前未结案。
她还曾寻求法律援助,得到的答复是,律师费将高过她的精神损失费,耗不起。况且她没有足够证据。
2019年,南希称遭遇了19次家暴。最终她选择曝光自己的经历。她不仅希望自己的权利能够得到维护,也希望“其他女孩们在遭遇不幸的时候有反击的意识”。
“他总是把我往窗户外面塞,或是要我去跳湖”
南希的经历并非个例。今年33岁的小莹7年前与董某相识。当她提出分手时,遭到董某威胁。“他总是把我往窗户外面塞,拽着我往湖边去,说’跳下去’。”
2015年两人结婚后,董某多次家暴小莹,却三次报警称自己才是家暴的受害者。 她曾去派出所要求追究董某殴打自己的责任,但警方却没有带她去做伤情鉴定,要求她“把婚离了再来”。如今,小莹一直存在无法治愈的耳鸣。
另一位受害者小叶本科毕业后在上海认识张某。她说,两人前往日本生活后,丈夫张某试图将她扔下四楼,她被“掐着脖子”、“扯着头发”、卡在悬空围栏,直到邻居推门而出,张某才停手。
当小叶意识到丈夫已经从简单的家暴行为获得快感和掌控感,上升到了杀人未遂的严重程度,她尝试通过法律途径获得帮助,未被受理,她的丈夫却提出诉讼离婚,且拒不承认家暴出轨事实。维权路上,小叶面对屡次欺骗与伤害。
社会力量应有效介入家暴案件的预防和处理中
南希和小莹的经历,是调研报告中的典型案例。调研组成员与三位家暴受害者深入访谈,并在报告中呈现了他们的真实经历,极具震撼,发人深思。
“调查受害者能寻求帮助的渠道具有重要意义。家庭暴力是一个广泛的社会问题而非‘家务事’,社会力量应有效介入家暴案件的预防和处理中。” 一位调研组成员说。
在我国,家庭暴力受害者通常有三条正当保护途径:妇女协会、公安执法机构及司法机构。但从被调研受害者经历来看,这些途径似乎不能达成预期解决效果。社交媒体通常成为受害者获得支持和同情的可行途径之一,虽然它不能保证终结家庭暴力。
调研报告认为,部分基层警察尚未受过处理家暴事件的专业培训,没有意识到家暴现象的严重性,仍将调解作为最佳手段。
广东深圳福田区派出所一位匿名人士告诉调研组,根据司法程序,警方须为家庭提供两次调解机会。受害者与施暴者如未达成共识,警察机关将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情况严重时可使用告诫书。“而实际上,很多基层民警不知道帮助受害者合法申请告诫书和人身安全保护令。”
广东梅州蕉岭派出所一位匿名警察在接受调研中提到自己对家暴的看法:“首先,很多报案者经历的情况并不严重。其次,为整个家庭着想,批评而不是惩罚施暴者是更好的选择。此外,妻子大多不希望我们惩罚丈夫。在大多数情况下,在施暴者被我们批评之后,暴力事件不会再发生。”
调研报告还认为,妇女协会难以在处理家暴中达到理想作用。“有关家庭暴力的宣传不足,主管部门应让那些潜在的施暴者意识到虐待伴侣的可能后果,政府应确保人们熟悉在遭受家庭暴力时向何处寻求帮助。”专业反家庭暴力律师兼顾问谭平在接受调研访谈时说。
谭平说,司法流程强调一手证据。但由于家庭暴力的突然性和私人性,大多受害者很难收集到有效证据,因此间接证据更为实用。例如,如果某人遭受家暴,应在暴力发生后48小时内进行伤害鉴定。受害者在向警察求助时,应拨打110以保存记录。
有11年家庭暴力咨询经验的专家周红平说,“通过网络,受害者可以寻求帮助并互助。通过媒体宣传,可使更多人知道家庭暴力广泛存在于我们身边。更重要的是让受传统观念束缚的妇女认识到,家庭暴力是一项犯罪,而不是’家丑’。”
调研认为,政府部门和相关机构应形成专业系统的方法来帮助受害者。“我们应该期望三个机构合作,形成一个全方面保护家庭暴力受害者权益并维护正义的有效系统。”
(文中南希、江迪、小莹、董某、小叶、张某均为化名)
【记者】戴晓晓
订阅后可查看全文(剩余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