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波牛(2)

少男少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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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箭鸟

1  捉老鼠

行仔左手叉腰,右手抱住足球,岔开双脚,高高地站在土坡上。

七个小伙伴群蜂一般从远处跑来,嘴里“嗡嗡嗡”唱着《小时候》,当头的是“不革哥”王勇。

跑近了,不革哥大咧咧说:“行仔,你躲在这里,等着发角球啊!快来开波啦!”他帮行仔带来了刚才离开学校时没来得及带走的书包。 

不等行仔回应,不革哥的手指向两边指了指,示意其他小伙伴摆龙门(球门)。

四个小伙伴分头跑向两边,“啪”的一声,将孕育着他们父母无穷希望的书包掷在地上。一边两个书包,摆成两个约1米5宽的龙门。

另外两个小伙伴就在龙门之间的中间位置,一左一右,摆了两个书包,算是中线。这样,一个长约20米,宽约10米的小型足球场就“成型”了。

不革哥抢过行仔抱住的足球,“嗵”的一脚踢向球场中央。

大伙一拥而上去抢那只足球。这会的他们像一群从动物园假山中跑出来的猴子,一场践踏、奔跑、飞旋的嘈杂大剧就要上演了。

“我来啦!”不革哥尖叫一声,跳进人群中。

行仔笑了笑,这不革哥真够“不革”的。

一次,王勇和大伙聊天,忽然自豪地说:“老师常骂我上课坐不稳,她不知道,我的性格就是放荡不革的!”

行仔呆了呆,然后抱住肚子大笑:“什么‘不革’!是‘不羁’!”

“不是‘放荡不革’吗?”王勇一脸不解。

行仔止住笑:“是‘放荡不羁’,‘羁’不读‘革’,读飞机的‘机’。”

班上的有钱仔朱添雄站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手机,说:“你们别争了,我上网查过了,行仔说得对。”

行仔的爸爸是张国荣的粉丝,最爱唱《不羁的风》,他早知这个字怎么读。当下,行仔得意地哼了起来:“从前如不羁的风,不爱生根,我说我最害怕誓盟……”

王勇闹了个大红脸,之后尽管他会说“放荡不羁”了,但大伙觉得他说“放荡不革”的笑话很好笑,都爱叫他做“不革哥”。

八个人以猜拳的方式来分成两队,各据一方大战起来。

这帮小孩子中,行仔的脚法最好。他不舍得踢烂上学时规定要穿的球鞋,光着脚板和大伙一起踢球。他每盘过一个对手就哼一个音阶:“哆”“哩”“味”“发”“梭”“啦”……他像轻风一般,用玩杂耍般的过人技巧,灵巧地“闪”过来抢他的球的对手。

土坡下,有妇人喊叫他们中的人回家做功课。被叫的人很不开心,才玩了没多久,就要离开。

有个身材矮胖的女人,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扶着电动车的车把。见她叫的孩子不愿意离开,怒了,她的颧骨高耸,像两个倒竖的鸭蛋,她的嗓门越来越高:“衰仔,读书又唔见你咁积极,就系识得踢波,第日做波牛啦!”(粤语,意为:臭小子,不努力读书,只爱踢足球,以后靠踢球过日子吧!)

广州人喜欢踢“波”。“波”是“足球”英文“football”的简称。“ball”的读音近似粤语的“波”。“波牛”,指喜欢踢球的孩子。

这个被家长叫走,那个又被家长叫走。最后,只剩下行仔和不革哥。

南方秋天的傍晚,橘红色的夕阳迟迟不愿意消失,天还大亮着,他们对望了一眼,谁都不想这么早回家。

他们将球踢过来,踢过去,在玩互传。

行仔用正脚背踢来一个球,不革哥迎着球的来路,一收腹,将球轻轻卸下来,待球着地刚弹起,他用脚内侧踢出一记左旋球。行仔见球飞来,不急不忙,抬起右脚,用膝的内侧将球拦下,也不等球坠地,脚飞快往后一缩,蓄力向前快速摆动,“呯”的一响,一记劲道十足的脚外侧右旋球,镰刀般弯向不革哥的脖子。这球来得太快了,像是挟着隐隐的风雷声,不革哥不敢用头去顶,脖子一缩,那球便风一般越过他,飞向土坡下。

花乡小学校门前那条小河的对岸,沿土坡边缘,有一条小路,通向堑口村,是很多学生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球飞过不革哥的身后时,他喊了句:“死啦!”急忙拔腿狂奔,去追那个球。他知道,那个球如果滚过那条小路,就会跌到河里,那就麻烦了。

这时,学校已经放学很久了,路上行人不多。蓦地,他见到一个男孩,原来是认识的,不革哥停步,远远喊过去:“庄祈福,借脚。”

叫庄祈福的男孩停步,莫明其妙地望向不革哥。

不革哥用手向庄祈福招呼:“借脚。”

庄祈福是从北方来的新移民,实在听不明白不革哥粤语的“借脚”是指什么,身体没动。在远处的行仔发急了,高声叫:“庄祈福,帮忙拦住那个球!”

庄祈福明白了,粤语的“借脚”,就是“借你的脚用一下”的意思,本地人这些在足球场上才用的词他很难理解。那时,球已经滚到他的身后了,如果不拦住,就会掉下河。

庄祈福要转身去救那个球,显然来不及了,眼看球就要掠过他的身后。电光石火之间,庄祈福的左脚向后一伸,也不见他怎么做动作,那球已稳稳地停在他的脚下。

急切间,不革哥没看清庄祈福做了什么,尽管球没掉到河里,他还是很恼怒,挥腿想用球射庄祈福,送他一个脏兮兮的大“波饼”(指足球印)。谁知他一抬脚,那个球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从他的两腿间穿过去了。不革哥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在球场上被人踢了“穿裆球”,是奇耻大辱。他翻身要去扑抢庄祈福控制在脚下的球。庄祈福倒没跟他斗气,轻轻用脚底在足球的顶部点了一下,将球推向不革哥,转身继续走他的路。

行仔跑近了他们。

“跟我们一起玩‘捉老鼠’吧。”行仔对庄祈福的背影邀请说。

“捉老鼠”是一种抢球游戏,喜欢踢足球的男孩子都爱玩的。

“我不会踢球的。”庄祈福语速极快地说,“我要回家,今天值日搞卫生,已经迟了……”

庄祈福9月份才转学来,还不到1个月的时间,跟同学并不熟悉,课外也从来不跟行仔他们玩的。

“你不会踢球?别骗人!”行仔对庄祈福嘲笑说。

行仔侧过脸对不革哥说,“他能用‘虎尾腿’拖球停球,又能轻巧地‘通坑渠’(即‘穿裆球’),绝对是高手!”

庄祈福也不回头,向身后摆摆手,脚不停地向前走。

这时,不革哥像发现了手机游戏 《魔兽世界》的过关法般兴奋起来,对行仔说:“喂,人家是‘火箭鸟’,哪有心情和我们玩啊?”他指了指庄祈福的右脚,一脸得意。

桑托斯绰号叫“火箭鸟”,是巴西著名的球星,他右腿有点拐。这是个神级人物,喜欢踢足球的人都知道,他是传说中跟贝利齐名的天才球星。

听到“火箭鸟”几个字,庄祈福知道不革哥在嘲笑自己的腿。他停步,左右腿有点不齐,人站着,身体向右歪。他转身,盯住不革哥,眼睛里像有火在燃烧。

行仔快步走前,想安抚一下庄祈福的愤怒。

庄祈福似乎看穿行仔的用心,脸色一瞬间就和缓了,转身快步离开。

这家伙真是个谜。

行仔和不革哥呆立着。他们像做梦一样,一脸茫然。

小路的远方,有一座桥梁,桥身用三叶梅做绿化植物。三叶梅色彩艳丽、花繁叶茂,绚丽热烈的枝条,将桥梁那钢筋水泥铸就的冰冷与生硬化为妖娆与妩媚。

庄祈福的身影一走上桥,便消失在一片粉红色的三叶梅中。

2  不革哥

“嘭!”“嘭!”“嘭!”……

一个足球,像超大号的乒乓球,被一次一次打在一堵砖墙上,那个击打的“球拍”,是不革哥的“大力金刚腿”。

足球在墙与脚之间,来来回回,力度不小,每次砸在墙上,都爆出一团白色的烟雾,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那音量响起来,呆板、单调、闷雷似的,高得足以把老人补在牙里的填塞物震松。

邻家的一个老太婆走出家门,昵骂了一句:“百厌鬼(粤语,义同“淘气包”)!”

身材瘦小的不革哥身穿一件翻领汗衫,着枣红色的短裤,兴高采烈,将墙上弹回来的那个圆溜溜的足球再踢到墙上。

用正脚背、脚内侧、脚外侧去触球,这种打乒乓球式的“踢墙”练习方法,最适宜训练踢球的感觉,这是他从“小师傅”行仔那里学来的。

他的头和肩膀,随着纵高蹿低的足球在空地上起起伏伏。

不革哥在花乡村是出了名的“百厌鬼”,那老太婆的埋怨声,他根本没用耳朵去装。

老太婆目光呆滞地凝视着不革哥,那粗重的“嘭!”“嘭!”“嘭!”声,像修公路的压路车的滚动声,似乎正在穿过村里蜂房似的数百套房屋。

花乡村沿河而建,那小河向东流入白鹅潭。数十年前,这里是个幽静的地方,住在河边潭畔,老人们都说这里风凉水冷,风景绝佳。随便哪间蚝壳屋,都能看到白鹅潭被风吹皱的宽阔水面,潭对岸广州积木般的楼房,潭上空变幻的五色彩云;渔民的摇桨声,村里的狗叫声,和着花地里飘来的茉莉花浅浅的清香,构成一道小村庄美丽的风景。

这是个上岸定居的疍家人和花农杂处的村庄,临河建有越来越多的“握手楼”,虽然城镇化了,它的行政区域列入城市范围,但不少人仍然靠传统的种花卖花为生。

像南国许多普通的小乡村一样,村口,永远有一棵看着人们成长,也目送着人们老去的大榕树。现在村里的面貌与老人们口中描述的大不相同,但不变的是那棵老榕树,随你世事变化万千,它低垂的枝条,依然慵懒地拂着小河的水面,一些长长的脆脆的褐色气根飘在空气里。它们比很多出生在这里的人对乡土有着更恒久的忠诚。

行仔听到“嘭!”“嘭!”的踢球声,便来找不革哥。

昨天他约不革哥去踢球。“我要帮妈妈晾邮票!”不革哥无奈地拒绝了。他的父母是经营邮品生意的小商人,周末去了商店开工,他要在家帮忙。

“你不是要晾邮票、收邮票吗?”行仔奇了,问。

不革哥将一个球踢出,然后不慌不忙,伸出手指,示意他看看那堵墙的后面。

那堵墙的后面,是不革哥家里的天井。

墙上贴满了旧邮票。当不革哥踢的球“嘭!”的一响,墙身便抖一下,那些快“晾”干、贴得不牢的邮票便雪花一样坠落,最后无可奈何地停在地上。

不革哥的父母既卖邮票,又收购旧邮票。他们从信封剪下邮票,泡水,等邮票与信封的纸分离后,贴上墙“晾”起来,等干了,分类,再卖出去。通常,邮票晾干,会自动从墙上掉下,可这家伙图省事,自作聪明地“隔山打牛”,用球震落邮票……行仔笑了。白校长以前说过电影《少林足球》有个“大力金刚腿”的人很神奇,没想到不革哥参考行仔打乒乓球式的“踢墙”方法,在家苦练“大力金刚腿”,还一举两得,帮妈妈收邮票。

忽然,一把声音炸响:“你真是个神憎鬼厌的百厌仔!”这声音比白鹅潭上轮船的烟囱还粗,原来是不革哥的妈妈中午回家了,她抄起一把扫帚,骂骂咧咧冲向不革哥。

以前,不革哥在村里和同学们踢球,难免会有“脚头无灵”(指脚法不佳,踢球不准)的时候,像有时会把球踢到路人的身上,在人家洁净的衣服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大“波饼”,常常招来一顿臭骂,最让他们害怕的是会射烂别人家的玻璃窗。玻璃粉碎的声音很吓人,闯了祸的小波友们通常抱起球,拿上衣物就逃去无踪……孩子闯祸,家长受罪,妈妈对不革哥踢球本来就没有好感,现在见他这样“收邮票”,火就大了:“踢塌墙,你叫我们一家住哪里……”

赤着脚的不革哥在村里的小巷飞蹿,他的妈妈晃着肥大的身躯在后面追,她手中的扫帚“呼呼呼”在空中舞蹈……

“惨了!”行仔急忙抱起足球,也追了上去。

不革哥的妈妈往回走,原来她没追上他。

行仔东张西望,没看到不革哥的影子。

有口哨声从小河中传来,行仔一看,原来不革哥刚才跳到河里,躲过了妈妈的一顿狠揍。

行仔和不革哥坐在河沿的石阶上,四只脚晃悠晃悠地泡着河水。闯了祸的不革哥耷拉着头,双手抱着足球,无精打采地看着河水汩汩流过。这段时间,市里在“创文”,河水清了很多,但从河水里爬上来的他仍然有着一股汽油味……行仔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小伙伴,忍不住发笑。

坐了好久,不革哥身上的湿衣服被阳光晒干了,乐天的本性又回到他身上:“哎,行仔,我们到哪里找高手呢?”

行仔笑了笑,没吱声。

他俩是班上最会踢球的人了,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一个能配合他们踢好球的人。年级的五人制足球赛就快开战了,行仔也着急啊。但没人材啊,急也没有用。

不革哥两星期前在河边说的“我们到哪里找高手呢”,行仔一直记在心里。

今天,在土坡下看到庄祈福踢球的身手,行仔心中有数了。

“你不是说我们要找踢球的高手吗?”行仔指了指庄祈福的去路,自信地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高手!”

作者︱胡荣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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