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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是广东省著名侨乡，据2000年至2002年全市侨情调查统计，中山籍华侨华人及港澳台同胞达80多万人，分布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秘鲁、新加坡等90个国家和地区。追溯历史，早在700多年前，已有香山人移居海外的记载。鸦片战争后，香山县出洋人数骤然激增，出现历史上“第一次出洋潮”，他们大都以“契约华工”（即俗话说的“卖猪仔”）的身份，作为廉价劳动力，被西方殖民者雇佣至美洲、大洋洲开发殖民地。

海外的契约华工（图源：网络）

19世纪40年代，美国三藩市、澳大利亚墨尔本等地先后发现金矿，吸引各国人士前往淘金，其中也包括许多被“卖猪仔”的香山人。他们当中只有少数人踏足金矿，大多数人受雇于农场、商店、工厂，靠苦力劳动维持生活。下面的故事，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展开。一位老侨工讲述其漂泊澳大利亚45年的艰辛谋生经历。

我叫郑日，又名官日，字凤鹏，1880年（清光绪六年，庚辰）3月26日生于香山县隆都坑口圩。1901年8月，我22岁时，农村生活艰难，为谋生计，我收购了别人的回埠票，经香港搭船往澳大利亚，走上了去“金山”之路。

我在香港由李溢英包位，贿买了税关，船行一个多月，才到达澳洲昆士兰省谷当埠登岸。先在庆其昌金山庄住了一个礼拜，再搭过埠船经庇利士彬，转乘火车到了吐琳罢埠。在那里，我由人介绍先做菜园工，整地、种菜、浇菜、收菜以至运到街市出卖，样样都做。辛苦地劳动，一如在家乡当农民，但每个礼拜的工银仅得一镑。

海外的契约华工（图源：网络）

仅做了5礼拜，在10月我又乘夜班火车直上火炉罢埠仔，转搭快车去威炉彬羊巴（即牧羊场）做斩树工。这里原是一片莽莽原野，杂树丛生。为要开荒养羊，必须把杂树砍光。我们被雇来的侨工，就是做这种砍树开荒的辛苦劳动。我们凭着勤劳的双手，把一棵一棵的树砍掉，大的先用刀剥去树皮，使树木枯死，小的就用刀斩下，放火烧掉，然后开辟成牧场或田园，这真称得上披荆斩棘。澳大利亚的千百亩农田，就是这样经我们华工的双手开垦出来的。剥树皮的工作很辛苦，但每剥六棵树才得一便士工银，即三百二十分之一镑。

不久，我又去做“爹臣”工，锄勒树仔，开荒养羊。当时，天大旱，地无青草，羊不聊生。我们只好把树斩下，用树叶喂羊，这才挽救了羊群的生命。所以说，澳大利亚牧羊业的发展、兴盛，实在有我们华工的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海外的契约华工（图源：网络）

我在威炉彬羊巴共做了40个礼拜，至次年（即1902年）7月，又无工做了。我和30多位同伴只好各散东西，自谋出路，有的下埠，有的上洋山。我不愿下埠，迫着再去羊巴做苦工。当时，我有个叔侄郑志在当驾羊巴做“判头”，雇人斩树。我便到了那里作斩树工，仅做了2个月，工完了，我无奈又与同伴步行上新佐治埠，寄住在菜园里寻觅工作。后来，经叔侄介绍在暖度羊巴作了半年斩树工，每礼拜工银仍是一镑。随后，在新佐治候工待雇，1903年去了罗麻埠做杂工，1904年复回吐琳罢埠做菜园工，半年后复经庇利士彬搭船往宾地北蔗巴斩蔗。

海外的契约华工（图源：网络）

1905年重返庇利士彬，在锺同利木铺学师做木，直至1909年。在这5年间，我认真做工，节衣缩食，积蓄够来回水脚钱，才回家乡结婚。复埠之后，我做过拉车卖生果，做过木工和菜园工，用辛苦劳动的积蓄，作为数度回乡探家之费用。

讲起澳大利亚菜园工的生活，真是不堪回首。当时的菜园，没有安装自来水。我们每天肩挑几百担水浇菜。计时没有钟表，只能点香来计算。每天，天未光我就要运菜到市场出售，回来后又做其他工作，直做到深夜，连洗澡的时间也没有，有时睏得来不及洗脚，就把脚放进麻袋里，倒头便睡。到装上自来水后，菜园里由于积水多，随处孳生蚊虫。我们所用的蚊帐破烂不堪，用胶布补了又补，又黑又脏又破，饱受蚊难。

海外的契约华工（图源：网络）

1924年，我在雪梨乐利木铺做木工，不慎被机器车断了拇指，十指连心，我痛楚难捱。经过一个月的医治，但保险公司只赔偿我30镑，仅作一个月工资罢了。

1925年我回家，3年后复埠，然后在庇利士彬、洋山、差利维埠等地，做菜园工、木工、厨工，劳劳碌碌，仍旧是工字不出头。我付出了不少血汗，收入却少得可怜。我只好再到雪梨，在同乡刘作舟的永兴隆杂货铺当厨工，直至1935年回家乡。

海外的契约华工（图源：网络）

这时候，我想不再过背井离乡、抛家别子、寄人篱下的凄楚生活了。但回家后，眼看到母老妻嫩，儿女成群。不出洋谋生，又怎能维持一家生计呢？我只好于1936年，携带次子嘉乐，重踏澳洲土地。

当时嘉乐所领的读书纸，由同乡老板刘作舟做担保，起初是半工半读，课余回店无偿帮老板做工。我在厨房，他在铺面，从扫地到挑水，一切杂工样样都要做。晚上父子两人就住在一间不满方丈的星铁房里，夏热冬冷，苦不堪言。由于要由老板作担保，嘉乐儿就像被绑在老板的店梁，人身依附，不得自由。有一次，老板截获了嘉乐友人的一封来信，发觉嘉乐有挣脱束缚，寻找自由的意向后，老板竟然不顾同乡之情，立下驱逐令，声明不再为他担保，勒令他三天内离境。嘉乐哭诉无门，只身出走，我还被蒙在鼓里。他幸得友人帮助，到了烟菲路埠，为中山人雷妙辉同情继续为他作担保，这才避免了被赶回国之厄运。

海外的契约华工（图源：网络）

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家乡沦陷。我在乡的家人逃难到了香港，幸好外汇仍得维持。可是烽火连天，国土沦亡，我们在海外的赤子，真是忧心如焚，度日如年。

望长望短，捱过了8年，终于等到1945年9月的抗战胜利。1946年6月，来往澳洲——香港的客轮尚未恢复，我就急不及待地乘货轮回国。在海上颠簸了近两个月，几经艰险，才到达香港。从此，我就结束了45年的海外飘泊生活，落叶归根，回到了可爱的家乡。

口述：郑日

整理：郑嘉锐

文章来源：《中山文史》第七、八、九辑合刊（中山文史编委会，1986年8月25日版，1992年5月重印），稍作删改。

后

记

2018年，热心市民刘振通先生向中山市档案馆捐赠了一批珍贵档案，其中一部分，是华侨郑嘉锐家族成员来往书信及家存老照片。上述故事主人公郑日，即为郑嘉锐父亲。馆藏另有《郑以义堂家史》一书，由该家族编印，记录了家族成员的历史事迹。

《郑以义堂家史》（2012年编印）

（中山市档案馆藏）

郑日有9个子女，故事中提到的郑嘉乐排行第四，曾担任澳洲华人社团侨青社主席13年，退休后成为永远名誉主席，为联络中澳友谊作出了重要贡献，被誉为“架设澳中友好大桥的优秀工程师”。郑嘉锐排行第六，自幼在家乡长大，上世纪80年代曾任中山县侨联会副主席，1997年受聘为《中山侨刊》顾问，为家乡的侨务事业贡献良多。

郑日的经历，是千千万万中山华侨海外艰辛谋生的历史缩影，他们用血汗所得养育子孙后代，也用奋斗不息的精神和感念桑梓的深情浸润着子孙后代。即使身在异国他乡，万千华夏子孙依然心怀祖国、心念故土，在家国需要的时候，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编辑：陈琳琳

复审：王    健

终审：高小兵

本文资料来源：《中山市志》《中山市华侨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