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认识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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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日,美国亚利桑那州谢拉维斯塔,民众关注大选进程   图 / 人民视觉

美国大选实际上是民主党与共和党之争。两党的政党纲领和背后的社会结构各不相同。目前,美国两党及其代表的社会群体,有四种主导性的政治分歧或者政治分裂,分别是阶级、全球化、族群与认同、意识形态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包刚升   整理 | 徐琳玲

编辑 | 黄剑 hj2000@163.com

全文约8621字,细读约需19分钟

美国大选是当下一个非常热的话题。我的研究领域是比较政治学,写过很多跟比较政治有关的书,分析过民主的成功,也分析过民主的溃败。现在,媒体上有很多声音认为美国是否已经出现了某种民主的危机。2017年,我曾做过一个长篇演讲,题目叫《西方硬政治的回归与现实主义的复兴》,我在当时预见西方大概会朝三个主义转向:民族主义、现实主义和保守主义。现在三年下来,这个预见大致上是成立的。从去年开始,我在美国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也因此能近距离地观察一些跟美国大选有关的竞选活动。

独一无二的选举规则

要了解2020美国总统大选,首先要弄清楚的第一个问题是,美国人到底是如何选总统的。美国选举制度很特殊,有别于世界上其他许多国家,采用的是“选举人团制度”(electoral college)。这种制度简单来说有三个要点:第一,全美总共有538张选举人票。美国有50个州,每个州有两个参议员、若干众议员,总共是535名议员,对应的是535张选举人票。首都华盛顿特区没有议员议席,但拥有3张选举人票。人口最多的加利福尼亚州,有55张选举人票;人口最少的阿拉斯加州,则只有3张选举人票。

第二,绝大部分州都实行“胜者全得制”。在一个州的公众投票中,一个候选人的选票只要比另外一个候选人多出一张,那么他将获得这个州的全部选举人票。但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内布拉斯加州,一个是缅因州,因为这两个州的选举人票比较少。

2016年的选举,在加利福尼亚州,希拉里·克林顿赢了875万张选票,得票率是61.73%,特朗普赢了448万张选票,得票率是31.62%。结果,希拉里以巨大优势获得加州的全部选举人票。在特朗普占优势的德克萨斯州,特朗普赢了52%的选票,希拉里赢了43%,最后,特朗普赢得德州的全部选举人票。这样的差距,赢者心安理得,输者心服口服。但是,在佛罗里达州、宾夕法尼亚州、威斯康星州等若干摇摆州,两人的选票非常接近。譬如在宾夕法尼亚,特朗普获得48.18%的选票,希拉里是47.46%,差距不到一个百分点。但是,你只要比对手多出一张普通选民的投票,就能获得这个州的所有选举人票。

第三,赢得超过半数选举人票的人当选。全美共538张选举人票,过半数需要270张。在2016年的大选中,特朗普赢得306张选举人票,希拉里·克林顿赢得232张选举人票,结果一目了然。

这些选举规则叠加起来,最终形成了两种重要效应:一是全美分成三种类型的州,红州、蓝州和摇摆州。红州是传统上支持共和党的州,蓝州是传统上支持民主党的州,经常变换选举立场的州则是摇摆州。共和党候选人很难把一个蓝州变成红州,民主党候选人也很难把一个红州变成蓝州。他们主要的策略就是争取摇摆州的选票。所以,这些天,无论是特朗普还是拜登,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摇摆州,甚至每天都去一个摇摆州。

另外,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一个候选人赢得了更多选票,却输掉了选举。在2016年大选中,希拉里·克林顿跟特朗普的普通选民投票比率分别是48%和46%,但特朗普赢得了更多选举人票。这是因为,希拉里在加州比特朗普多赢了四百多万张选票,优势高达30%,她也只能获得这个州的全部55张选举人票。但在几个关键摇摆州,她仅仅因为输了1%甚至百分之零点几的选票,就输掉了这些州的全部选举人票。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导致美国普通选民投票与选举人票的不一致性。

如今,美国有很多批评的声音,认为现有这套选举制度存在缺陷。这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美国是一个联邦制国家,目前这种投票制度的特点在于,让各州先确定立场,然后再把各州的立场加总。这就是此套选举制度的基本逻辑。因为这涉及到宪法,所以,到今天为止美国这套总统选举规则很难修改。

11月3日,美国科罗拉多州,市民带着孩子参加投票   图 / 人民视觉

共和党与民主党到底争什么?

美国大选实际上是民主党与共和党之争。两党的政党纲领和背后的社会结构各不相同,政治分歧很大。目前,美国有四种主导性的政治分歧(或政治分裂),分别是阶级、全球化、族群与认同、意识形态。一个民主国家的政治分裂程度较高,往往对民主的稳定性较为不利。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研究发现:从1994年到2017年,两党选民的政治分歧一直在扩大。

共和党和民主党的第一个重要分歧是阶级。民主党更倾向于代表普通中产阶级和中低收入阶层,共和党则代表中高收入阶层和工商业阶层。在基本政纲上,民主党倾向于政府管制、高税率、高福利、大政府,共和党则主张自由放任、低税率、低福利、小政府。

美国为什么会出现阶级议题崛起的现象呢?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最近三四十年贫富差距扩大,中低收入阶层生活变得相对更艰难。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曾做过一项统计:美国前1%的家庭在过去40年收入增长比较可观,特别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增长超过300%;同时期,最低收入阶层、中等收入阶层,甚至排在最富裕的1%之下的高收入阶层,收入增长都要比前1%低得多。

然而,美国的生活成本却在不断上涨。有学者提供了一个数据:从1973年到2013年,美国的大学学费增长了近370%,普通家庭在供养子女上大学方面承受着很大的压力。由此导致学生贷款上大学现象严重,这些年轻人到毕业时需要偿还大量贷款,生活压力非常大。另外,还包括大城市的房租、房价等因素也给普通中产阶级带来了巨大的生活压力。

共和党和民主党之间第二个重要分歧是全球化带来的。美国大湖地区历史上制造业非常发达,如今却被称为“铁锈地带”。主要城市底特律曾是全球汽车制造中心,现在到处是破败的工厂,以及正在出售的工业用地。在过去三四十年,由于全球化驱动,美国的资本出于利益需要,把工厂转移到劳动力成本低得多的发展中国家。这带来一个问题:全球化对美国的制造业和普通阶层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2008年和2012年的两次大选中,奥巴马拿下了“铁锈地带”多个州的选举人票。2016年特朗普获胜,主要也是因为拿下了“铁锈地带”的若干摇摆州,再加上佛罗里达州。特朗普针对这一地区,提出了跟传统共和党与民主党都不同的竞选政策和纲领。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则浑然不觉,她的竞选纲领基本没有照顾到“铁锈地带”面临的实际问题。所以,2016年的大选其实是一场“铁锈地带的革命”。这一地区的选民,特别是生活在其中的白人,教育程度相对不高,但数量庞大,他们要把票投给那些支持“把制造业机会带回美国”的政治家,而特朗普恰恰提出了这样一个政纲。

过去30年,受全球化影响,美国制造业大概流失了800万个就业岗位。这对“铁锈地带”是致命的,但对一个政治家来说,则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政治市场机会。所以,特朗普提出这样的政策:鼓励更多美国企业把工作机会带回美国、雇佣美国人,鼓励美国人买美国货,等等。因此,他在“铁锈地带”等地区赢得了非常多的支持者。

第三个重要分歧来自族群和认同。众所周知,美国是一个移民社会,是“大熔炉”。但在20世纪中叶之前,特别是1880年之前,美国的移民有两个重要特点:第一,主要是来自于西欧;第二,要经历一个美国化的过程,最后成为真正的“美国人”,不论来自哪个国家、属于哪一族裔、信仰何种宗教。美国的标准说法叫作”上帝之下的一个民族”(One Nation Under God)。但是,这在后来发生了重大变化。

美国历史上在移民政策方面一度非常保守。到1960年代中期,在冷战和国内民权运动的双重影响下,美国制定了更为开放包容的新移民法,导致移民结构发生根本变化。到2000年,80%以上的新移民来自非欧洲地区。按照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研究,到2005年,白人占全美总人口的比例降到67%,预计2050年会降到47%。这意味着白人将失去占美国绝对多数人口的地位。

另一项最新的统计数字显示:美国5岁以下的儿童中,白人已经失去了绝对多数地位;人口第二多的族裔是说西班牙语的拉丁美洲移民及其后代,2005年比重为为14%,预计到2050年会高达29%;第三多的族裔是黑人,基本维持在11%到13%;最后是亚洲裔,2005年是5%左右。

按照美国自由派的观点,他们欢迎人口多样化,认为移民是美国非常重要的发展动力,是创新的来源,是保持活力的基础。而美国保守派认为,移民固然对美国有价值,但是也带来很多问题。“文明冲突论”提出者、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即持这种观点。2004年,他写了一本书《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他担心,移民大规模进入却没被美国同化,美国作为一个国家会不会在文明上被瓦解?他认为,美国的盎格鲁-撒克逊传统以及新教传统,是这个国家自17世纪以来成长过程中极其重要的因素。正是这些因素促成了美国的繁荣与强大,如果丧失这些因素,美国未来有可能会瓦解和衰落。当然,这是一种非常保守主义的观点,但他直面美国因族裔、宗教多样化可能面临的挑战。2017年,《华盛顿邮报》甚至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叫作《塞缪尔·亨廷顿:特朗普时代的预言家》。

我们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特朗普的“修墙”政策在会得到那么多人支持,因为美国有数量庞大的保守主义选民。

第四个重要分歧是美国式的意识形态分化。在美国,人们经常会讨论:你到底是更自由主义,还是更保守主义。实际上,这是美国社会最近半个世纪兴起的一种意识形态分化。两者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础,那就是美国的宪法,包括自由、法治、民主、基本人权等原则,区别在于:保守主义更尊重自由、个人选择、自由市场和美国历史上的传统;自由主义更尊重平等、进步,以及文化多元主义等。自由主义更多代表民主党立场,保守主义则代表共和党的立场。

这两派在许多社会、经济与政治议题上都有着分歧或对立。比如,肯定性(affirmative)行动法案,即优先照顾少数族裔弱势群体的政策。在某著名大学医学院的预备录取名单当中,有一个白人男性排名130位,一个黑人女性排名140位,最后白人男性没有被录取,而黑人女性被录取。为什么?因为大学要优先照顾少数族裔、弱势群体、女性。如今,美国的很多地方都采用这样的做法。但保守派反对这样的做法,认为大学录取应该根据学业和绩效原则。亚裔在这个具体问题上往往是偏保守主义的,因为亚裔成绩通常比较好。

所以,民主党候选人拜登和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在政治纲领上有很多差异。拜登主张政府管制,向富人征税,偏高税率,以及高福利,特朗普主张自由放任,减税,偏低税率,低福利。在医改方案方面,双方都强调可负担的医改方案,但拜登更强调全覆盖和强制性;特朗普更主张市场机制与个人选择,但自由选择就意味着有些人覆盖不到。在移民政策方面,拜登立场更自由开放,特朗普则强调控制移民规模。在气候变化议题上,拜登认为要积极干预,参加全球气候协议、优先发展新能源等;特朗普则认为,气候议题可能是个假议题,鼓励美国退出巴黎协定,更强调美国的经济发展和能源自给。在贸易和外交方面,拜登更主张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特朗普更主张民族主义和现实主义。

所以,我们看到,特朗普这几年在外交政策方面的重大变化和调整,跟奥巴马政府差异很大。

11月2日,美国威斯康星州,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女儿伊万卡出席竞选活动为父助威   图 / 人民视觉

如何比较特朗普与拜登的个人因素

目前大选已经进行到最后时刻。耶鲁大学的马修教授研究过美国总统的选举史,发现在位总统竞选连任有2/3的获胜概率。特朗普虽然个人风格有很多争议,但在经济领域还是取得了一些政绩。但是,到了2020年,飞来了一只真正的黑天鹅——新冠疫情。这是特朗普面临的严峻挑战。

按照过去对美国政治史的研究,但凡出现金融或者经济危机,往往就意味着政党轮替。1929年大萧条和2008年的金融危机便是两个最著名案例。问题是,新冠疫情相当于一次金融危机吗?

比较特朗普和拜登的实力,先要看特朗普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政治家。从国内外很多报道中,我们会看到他是一个反复无常、满嘴跑火车的政治家,总之不太靠谱。但是,在2016年的选举中,有46%的美国选民支持他。对比特朗普2016年的竞选承诺和后来的实际政策,我们还会发现,他实际上是兑现政策承诺最多的美国总统之一。

我觉得要从两个角度来理解特朗普,一是他的行事风格,二是他的意识形态。

在行事风格上,他是一个企业家型的政治家。企业家的一个特点是结果导向,做事情要达成目标。所以,特朗普行事比较狠,定出目标后就要达成,这是他自认为不同于华盛顿很多政治家的地方。

在意识形态上,他基本上是一个现实主义的保守派。和共和党同僚一样,他主张小政府、放松管制、低税率、低福利。他身上的现实主义更多地体现在边境政策、移民政策与国际政策上。他认为,美国首先应该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去考虑世界其他国家的利益。所以,大家会看到他“修墙”和限制移民等。在北约问题上,他说,“为什么要美国人出钱保护欧洲人的安全,你们应该提高防务预算的比重。”欧洲政治家不高兴,都讨厌他。但从美国角度出发,这是很现实的做法。

一个现实主义的保守派,再加上企业家风格,基本上构成了特朗普政治风格的主要特点。

如果从比较中立角度评价,特朗普作为美国政治家,有比较成功的地方。比如,在减税法案、经济增长、提升工资、降低失业率,以及控制非法移民规模和强化边境管理等方面,他都表现得不错。但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批评他,骂他呢?

原因有很多:一是他的言行风格,很多人认为他是个言行粗鄙、不值得尊敬甚至不值得信任的人;二是他的价值观,很大程度上挑战了美国式的“政治正确”,他表现出某种白人主导主义色彩——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一点,只是强调他的政策有利于美国少数族裔,包括他们就业率和收入的增加;三是他的团队和领导力问题,他的竞选团队有很多人都参与违规操作,有些入狱了,白宫内部在人事问题上也是内讧不断,特别是在他上任的前两年。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是,许多离开白宫的特朗普高级顾问都会干一件事情:写一本批评特朗普的畅销书。

此外,美国左翼化知识界普遍不支持特朗普。在哈佛大学访问时,我的一个印象是,在课堂上一提到特朗普,教授们多少有点嗤之以鼻。比如,有两位哈佛教授写了《民主是如何死的》,认定特朗普是民粹主义领袖,威胁美国的自由民主政体。在美国的常青藤大学里,很难找到公开支持特朗普的教授。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特朗普挑战传统观念,知识界挑战特朗普。得罪知识分子往往是没有好处的,因为文章和书是知识分子写的,历史也是知识分子写的。由此导致的一个结果是,特朗普几乎是“史上公共关系最差的总统”。媒体批评特朗普,特朗普就回敬“fake news”(假新闻)。一边是特朗普用推特治国,一边是美国自由派和中间派的媒体对特朗普火力全开。

最后,特朗普在国际事务和外交上的四面出击,搞新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压榨”北约盟国、试图对欧盟和日本提高关税、退出伊朗核协定等,几乎同时得罪了全世界。最近有个全球民调显示,多国民众认为,特朗普是对目前世界秩序破坏较严重的国家领导人。所以,特朗普的问题确实也比较多,比较大。

那他的竞争对手拜登又是一位怎样的政治家呢?

从2019年秋冬到2020年春天,我在美国长时间跟踪了民主党党内的初选过程。一开始,主要的竞争者包括拜登,以及参议员桑德斯和沃伦等。当时媒体上对拜登有很多质疑的声音,认为他不是一位有竞争力的政治家。在美国民主党的党内初选中,桑德斯的民调一度领先于拜登,甚至沃伦也曾领先拜登。到了2020年3月,在桑德斯可能胜出的情况下,民主党中间派实在没办法——因为桑德斯属民主党激进左翼,要在美国搞“革命”,民主党内偏温和的中间派不支持他——最后把拜登推上去。

具体来说,第一,拜登即将78岁。历史上首次就任美国总统的两位最高龄候选人,里根是69岁,特朗普是71岁。这个年龄做总统,精力和体力多少会受一些影响。第二,拜登在民主党内政治实力和影响力不足。他当年为什么会成为副总统呢?因为奥巴马竞选美国总统时非常年轻,而且是黑人,需要选择一个资深的白人政治家做搭档,而拜登是白人、年长,而且当时毛病比较少。拜登做了8年副总统,奥巴马卸任时,按理说他应该直接入局参选总统,但他没有。民主党最后推出的候选人是希拉里。这意味着在美国政坛中,他当时的影响力远远不及希拉里。第三,许多美国人认为,拜登在能力指数、魅力指数方面也还是欠缺一些。

另一个方面是施政纲领,既然要挑战特朗普,拜登应该提出一整套能够把美国搞得更好的施政纲领。然而,他基本上没有超出奥巴马或者传统民主党的政纲,没有太多新意。他令人印象深刻的主要政纲似乎就是“戴口罩”。难道就是戴口罩吗?

最后一个问题是,拜登涉嫌政治丑闻。拜登是否滥用职权,为其子亨特在乌克兰牟利?这在美国是很有争议的事件。所以,最近以《纽约邮报》为首的右派媒体火力全开,《华尔街日报》也刊发评论,希望拜登能出来澄清此事。这一事件可能影响到拜登的支持率。

10月31日,美国密歇根州弗林特,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左)为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助力拉票   图 / 人民视觉

民调到底靠谱么?——沉默的大多数

美国历史上有过几起大的选举民调乌龙事件。有一起发生在1948年大选时,当时《芝加哥每日论坛报》已经把报纸印好,说杜威会击败杜鲁门,因为按照当时的民调,杜威遥遥领先,但最终是杜鲁门击败杜威、当选美国总统。最近一起乌龙事件是2016年的民调,甚至已经有杂志提前采用“总统女士”的封面。原因是,到2016年10月18日这一天,按照各种民调、选举模型来进行评估,希拉里的胜率超过了90%。甚至在开票当天的前几个小时,希拉里还一直领先,但随着几个关键摇摆州计票结果的呈现,形势在几个小时以内发生了彻底逆转,希拉里全面溃败。

所以,这个民调到底可信不可信?实际上,大家会发现,民调背后存在着巨大的难题。美国有大概2亿选民,实际投票选民大概是1.3亿到1.5亿的规模,今年可能会突破1.45亿,而一般民调机构往往用800到3000个样本来调查一两亿选民的政治态度,你怎么调查呢?民调专家们后来设立了一系列指标,像年龄、性别、族裔、收入、教育水平等,来控制样本偏差。但问题是,真的能做到吗?

1948年大选民调的乌龙事件是怎么导致的呢?当时民调公司就是选取几千个样本,让调查员随机去访问被调查人。结果,那些调查员在实施民调时,更愿意挑选那些看起来比较体面的人去做问卷,也就是选择教育和收入偏高的阶层。这样,整个样本就发生了系统偏差。那么,2016年的偏差发生在哪里呢?主要是样本结构中,没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所占的比例显著偏低。因为很多民调公司的职员都是大学毕业生,他们有更多机会接触到跟自己相似的社会阶层。你一定会关心,2020年的这个民调靠谱吗?民调数据能够避免样本偏差吗?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影响民调样本偏差的因素有很多,其中第一个因素就是抽样技术。你通过什么方法来抽样,是随机固定电话抽样,还是随机移动电话抽样,或是随机网络问卷抽样,还是到大街上去问?另一个因素是回应率的问题——有人可能不接受民调或不愿意回答民调机构的问题。按照皮尤研究中心的估算,美国目前愿意接受民调的人比例越来越低,已经低到9%了。愿意接受民调的人比例越低,抽样的随机性就越困难。在哈佛大学的课堂,政府系的皮特森教授问学生:“你们接受过民调吗?接受过民调的,请举手。”一分钟以后,一两百人的课堂没有人举手。他调侃道:“看来美国最聪明的人(哈佛本科生)都不接受民调的。”

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是“隐匿政治立场”。当你有一种观点,觉得说出来大家不会认同,就倾向于不说这种观点。当美国主流媒体一边倒地支持拜登、批评特朗普时,就导致很多被调查者不愿意披露自己的政治立场。有研究认为,那些支持特朗普的选民更倾向于隐匿自己的政治立场。因此,民调无法确定摇摆选民的政治立场。美国有机构做了很多非常精细的研究,发现有很多人是在大选之前几天甚至24小时才做最后决定。此外,另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是投票率。这里不仅是指总的投票率,还包括究竟支持特朗普的人投票率高,还是支持拜登的人投票率高。

既容易让特朗普的支持者隐匿政治立场,又容易让人对选情发生误判的另一种巨大偏差,我称之为“舆论场的政治光谱”。比如,美国目前的三份主流纸媒《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中,有“两张半”报纸是持偏左翼的美国自由派立场,而非保守派立场。著名的《大西洋月刊》基本上每期都有文章批特朗普,批得还非常狠。在主流电视媒体里,除了默多克的福克斯新闻外,大部分都是左翼自由派或中间派的媒体。按照盖勒普公司的美国公民意识形态调查,结果是保守派公民大概占35%,自由派占26%,中间派占35%。但问题是,主流媒体的立场基本上是一边倒的自由派立场。

美国不仅是主流媒体严重脱离群众,大学(特别是一流大学)也严重脱离群众。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纽约时报》在2011年发了一篇文章,把美国高校这个象牙塔称为“左倾之塔”。美国一个高等教育研究机构发布过有关美国大学意识形态的报告,认为60%以上的教授是持自由派、左翼或者极左立场,只有13%左右的教授是保守派或者极右立场,20%以上是中间派。美国的大学在意识形态上已经全面“左转”,主流媒体人大多是在一流大学里训练出来的。所以,这形成了一个彼此强化的循环过程。这是美国大学教育在最近半个世纪里逐渐出现的一种新现象。我称之为“观念内循环”,就是美国自由派的观念与价值在一流大学、主流媒体和部分社会群体之间互相强化。

这就导致一个现象——存在着大量的“沉默选民”,他们不愿意公开表达政治立场——既然媒体普遍认为这个立场不正确、甚至不体面,我为什么要公开表达我的政治立场呢?所以,现在美国一些媒体认为,可能存在着一个规模比较大的隐匿政治立场的选民群体。不能排除的一种情形是,他们在投票时可能会使整个选情发生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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