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旭峰所在部队驻守在内蒙古八千里边防的最西端,担负着中蒙一千余公里的边境防卫管控任务。在部队驻防的西段,夏季最高气温超过50摄氏度,地表温度可达75摄氏度,终年刮风,年平均7级以上风期长达200余天。
石旭峰带队巡逻
大学毕业后,石旭峰主动申请到了边防。他记得刚到连队时的艰辛:没有长明电、净化水,与家人朋友联系靠写信。当连长时,他累计将连队管段走了300多趟,行程近4万公里,辖区内哪里有山包、河槽,他再熟悉不过,成了战士眼里的“活地图”。
青春就这样在边关大漠走过,2018年,石旭峰再次向组织申请,从机关科长的岗位回到了熟悉的边防线,当了基层政治教导员。他没有忘记“守边就是守国,国安才能家安”这句话,心甘情愿和戍边官兵们一同扎根在了生命禁区。
以下是他的自述:
【1】
2007年,我大学毕业后就主动申请来到阿拉善边防。我的部队里,有两个连队先后3次被原兰州军区和北京军区授予荣誉称号,分别是“艰苦奋斗红十连”“清河口模范边防连”和“艰苦奋斗模范连”荣誉称号。特别是在我们驻防的西段,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夏季最高气温超过50摄氏度,地表温度可达75摄氏度,能够直接烤熟鸡蛋,终年刮风,年平均7级以上风期长达200余天,极度干旱缺水,年降雨量不足37毫米,蒸发量却高达3700毫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为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生命禁区。“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四季一个色,人烟无处找”就是这一地区的真实写照。
夏天,战士们在地表温度超过50摄氏度的沙漠巡逻
下连时,正好赶上连队自建“四三型”温室大棚,三伏天里,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和泥、踩泥、垛泥,所有的事都要自己来。由于天气炎热、劳动强度大,干起活来汗水涔涔地往外冒,特别容易口渴。那时候连队没有净化水设备,苦咸的地下水抽上来后就直接饮用,一口下去,直接从嘴里咸到胃里。为了防止脱水,我每天都是喝水喝到肚子发胀,但依然口干舌燥、嗓子冒烟,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依然牵扯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连队的官兵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喝着苦咸水自抓自建,没有任何怨言。
当我的大学同学们都拿着诺基亚,玩着贪吃蛇的年代,我还在为了找一个能充电用的手电筒而奔波,因为连队没有长明电,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是现实情况,我的同学们在电话里都在羡慕我说:“你那里多好啊,工作不累,轻松自在!”是的,乍一听这样的工作确实不算累,但时间长了,那种孤独和寂寞感异常强烈,那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人的心理,如果稍微脆弱一点的话,特别容易抑郁。我只能在电话里回答“呵呵”,因为所有的边防官兵都知道,边关的苦,不是传说,不是杜撰,更不是那么轻描淡写就能说明白的。
2008年8月,北京奥运会如期进行,举国上下都无比兴奋和自豪,多少国人都期待着亲临现场或坐在电视机前为中国运动健儿加油助威。但是,作为边防部队,越是国家组织重大活动的时候,越是需要加强边境管控,因为每到这个时候,那些敌对势力最容易制造各种事端,破坏和谐稳定的社会环境。我当时被派到离连队30余公里外的执勤点执行潜伏任务。说是个执勤点,其实就是一个不足10平方米的半地下式的小房子,不通水,也不通电,终年太阳晒,日日风沙吹。8月份的戈壁滩气温非常高,地表温度达到65摄氏度,室内也有将近50摄氏度,我和3名战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住就是25天。最难熬的是白天,室外晒得肉皮疼,室内闷得心发慌,想着开窗通通风,但一开窗满屋子立马就铺满沙子,吃饭都是嘎吱嘎吱的,那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热锅上的蚂蚁。那一次我只是在执勤点住了短短的25天,回到连队后听老班长们说,他们以前在这样的执勤点里经常是一住几个月,甚至更长,我不由的感慨,原来这就是边防啊!他们那时候面对的艰苦和寂寞是我们现在体会不到的。在那个没有长明电、没有净化水、没有手机信号的年代,在祖国的边防线上,老边防们用执着和坚守,无时无刻不在演绎着类似的故事,因为环境苦、困难多,边防官兵的工作才有了特别的意义!
【2】
2011年,组织任命我为清河口边防连的连长。阿拉善边防有句顺口溜:“过了贺兰山,越走越辛酸;到了苏宏图,一步一叫苦;来到清河口,扭头就想走。”清河口边防连地处内蒙古自治区和甘肃省的交界处,是北部战区最西端的边防连队。连队前身是甘肃省红石山边防总站,自1962年组建之日起,一直驻守在荒漠戈壁,那里夏季能把鞋烤焦,冬季能把铁冻得嘎嘎响,除了矿物质辐射外,最要命的是周边方圆百公里内无地表水和可饮用水,终年大风造就了漫漫黄沙、黑山头和黄泥滩,可谓是月球的地貌、风沙的世界、干旱的王国、生命的禁区。清河口这个水灵灵的名字其实传递的是历代官兵对水的美好愿景。
说到清河口,就不得不提另一个名字“甜水井”,那是清河口边防连的旧址,在现在连队驻地以西45公里处。建连之初,老边防为了找水,连续挖了40多眼井,都是没有水的黑窟窿。后来,在一处苦水泡子里舀出半桶泥汤,却是矿物质含量过高、连骆驼都不喝的苦咸水。捧着发黄的苦水,几近绝望的官兵心情沉重。为寄托对水的思念,不让祖国和家人知道自己喝的是苦水,大家就把驻地取名为“甜水井”,从此在祖国的版图上就出现了“甜水井”这个地名。1963年春天,连队用来拉水的水车坏了,断水两昼夜,断水情况逐级报到了周总理那里,当总理得知连队因为断水正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他急令空军出动直升机为连队送水。第二年,总理又亲自批示,专门为连队多配了一辆拉水车。这些故事直到现在还在连队口口相传,这既体现了边防官兵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忠诚,更反映出党和人民对边防官兵的深情厚爱。
在清河口,关于水的故事有很多,其中,最让我深受感动的就是新时期边防战士的楷模、革命烈士张良让水的事迹。2002年5月14日,入伍153天的新战士张良,在执勤巡逻途中,为了救助中暑战友,在高温炎热、酷暑难当的情况下,将仅有的半壶“救命水”留给战友,自己却因严重脱水、体力透支不幸牺牲,将年仅19岁的青春年华融入了大漠边关,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祖国边防。为缅怀烈士,直到现在连队每晚点名总是第一个呼点“张良”,全连集体答“到”,表达着全连官兵对烈士英灵的追思,和志在边关、卫国戍边的革命本色。
石旭峰和官兵在巡逻中
前辈们的辛勤付出和大无畏的国家情怀始终激励着我,我在来到清河口之初从巡逻执勤这个边防军人最本职的工作干起,哪里远就往哪走,哪里不好去就往哪去,目的就是通过熟悉掌握辖区地形来带领官兵更有效地履行戍边使命。由于辖区人迹罕至,戈壁滩没有道路,往往一次勤务就是一整天,一路颠簸下来,感觉整个身体都快要散架。在清河口的4年,我累计将连队管段走了300多趟,行程近4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赤道走了一圈。经年累月的积累,使我对近3000平方公里的辖区地理非常熟悉,哪里有山包、哪里有河槽,哪里能通车、哪里能行人都一清二楚,还能根据地表石头的颜色和质地判断出所处的大概位置,那时连队的战士都说我是清河口的“活地图”。2011年4月,连队执勤组在距离边境线将近30公里的地方抓获了4名企图偷渡的朝鲜籍人员,有效制止了一起涉边事件的发生,确保了连队管段的安全稳定。
那时候,清河口因为条件艰苦、建设过硬,经常有记者来采访、报道。记者们常问我这样一个问题:这里这么艰苦,是什么支撑着你们在这里坚守?你到底图个啥?其实,我没想过那么多,老边防常讲“即便边关再贫瘠,也是祖国母亲身上的一块肉,是边防军人必须坚守的神圣国土。”质朴的话语,反映出那一辈戍边军人无私的报国之情。我认为,老边防们喝苦咸水、住地窝子能守好的边防线,新时代的边防军人更能守好,也更应该守好!守边13年,我感受到一代代戍边官兵对边防都有很深的感情,守边就是守国,国安才能家安,广大边防官兵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站岗执勤、保家卫国,践行着界碑在我面前、人民在我身后、责任在我肩上,祖国在我心中的铮铮誓言!
【3】
我是家中的独子,妻子叫李海婷,山东人,戍边13年,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2017年初,春节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连队蹲点,突然接到岳父急匆匆打来的电话,告知妻子宫外孕正在医院抢救,情况十分危急,希望我能回山东照顾。一边是牵肠挂肚的危重孕妻,一边是部队任务紧急,辗转心焦一晚上后,我满怀歉意的给岳父发了条短信“部队任务重,请您老代为照顾婷婷”。这样的决定现在看来还有点不可思议,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事实确实如此。虽然事情过去三年多了,但每次谈及此事,我都感到愧对妻儿,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既然选择了边防这片热土,我就不能后悔,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2018年,我再次向组织申请,从机关科长的岗位回到了熟悉的边防线,干起了基层政治教导员。此时,对一线带兵人提出了崭新的要求,我们在上级党委的坚强领导下,把目标定在了“赓续传承老传统、建设过硬边防营”上。我常给营里的官兵讲:即便是生命禁区也要有人坚守!我们在大漠戈壁中成长,在执勤中走进战场,这就是边防部队、边防军人的最本真的初心!边防精神的传承从未断茬,那种感动永不停歇!这种精神绝不能丢,丢了就不配守边防、就对不起这片热土,对不起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守边人!
2019年春节,我再次放弃回家探亲,计划在连队过年。大年三十晚上,当我正在清河口哨所准备和官兵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突然发现父母、妻子和孩子从昏暗的边防路走来,感到诧异的同时,我顿时热泪盈眶。看着因年迈而步履蹒跚的父母和怀抱孩子的妻子,内心那一份家国选择之中的酸楚再也抑制不住。一家人为了支持我的工作,分别从山东和山西横跨整个华北,辗转4个昼夜来到茫茫戈壁和我一起过春节,这既是组织对边防官兵的关怀,更是无数个家庭对边防官兵的默默支持,是祖国人民对我们的支持!正是有了这份支持,才有了我们边防官兵的无私奉献和安心尽职,才有了祖国北部边疆的安宁稳定。
我是2003年由地方高中考入原解放军理工大学并入伍的,一毕业就一直在阿拉善边防。入伍16年,先后历任学员、排长、作训参谋、连长、副营长、边境事务科科长等职,荣立个人二等功、三等功各1次,2018年,我被陆军表彰为“戍疆卫士标兵”。这些荣誉的取得,并不是我个人有多么的优秀,其实我觉得,我得到这个荣誉主要得益于我们边防这个先进的集体,得益于新时代国防和军队编制体制改革后,全体官兵牢记初心使命,不断拼搏奋进的精神传承。
我只是众多优秀边防官兵中的一分子,在我的部队,像我一样在茫茫戈壁默默奉献的军人还有很多。部队自1969年成立以来,涌现出众多在祖国北疆戍边史上熠熠生辉的先进典型和传承永续的光荣传统。比如“戈壁红柳”何卫平,曾任清河口模范边防连政治指导员,北京人,父亲是驻外参赞,家庭条件十分优越,但是在大漠戈壁一工作就是20余年;“边防活地图”纳尔图,原边防团副团长,常年奋战在边防一线,足迹踏遍了管段的每一寸土地,在得知自己患上绝症后依然带病坚持工作,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边防事业;“新时期边防战士的楷模”张良,在执勤巡逻途中,把救命水让给了中暑的战友,自己不幸牺牲;“白发军医”赵俊飞,在地处无人区的连队坚守16年,先后送了4任指导员,5任连长,因常年饮用超标的地下水,不到40的年纪就满头白发,等等。
习主席在内蒙古考察时曾强调,要牢记初心和使命,把祖国北部边疆这道风景线打造得更加亮丽。作为新时代的边防官兵,我们一定会牢记主席嘱托,扎根边关、安心边关、创业边关、建功边关,把主席的殷切期望转化为强军兴军的强大动力,坚决听党指挥,矢志强军报国,圆满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使命任务。
最后,我用一首诗做个结尾:
我姓石,
我就像是祖国边境线上的一块石头疙瘩,
在大漠北疆默默存在、坚守、奉献,
也许我不爱说话、不善表达,
但我一定会让老边防的优良传统在生命禁区里绽放出属于新时代的花,
我会一直守着她!
【记者】曹嫒嫒 王越莹
【摄影】张迪 董天健
【通讯员】石旭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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