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三十年来,廖宁一直是乳腺癌诊治领域的明星专家,用同事的话来说,就是“病人看到她就像看见救星一样”。诊治过来自全国各地无数乳腺癌患者,廖宁一直和病人同悲欢,术前术后要进行多次深度沟通,让患者充分理解治疗方案并缓解他们的焦虑,“我的工作就是这样,病人放在第一,不辜负这份工作,不辜负病人对你的信赖”。
文 | 黄月
全文约4977字,细读约需13分钟
大多数女性的世界里,乳房是一个带着强烈性别色彩的器官,健康时往往并不在意,当因为疾病被迫失去和损伤乳房的时候,她们就走到了一个黑暗的尽头。然而很多病人在完成了所有乳腺癌治疗之后,她们又马上就会跌入另一个深渊,“我们什么时候复发?”会一直充盈在她们的骨子里。
“乳腺科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专业,病人会承受疾病和疾病之外的许多社会问题,露出非常柔弱敏感的一面。”美国肿瘤外科协会国际理事、知名乳腺癌专家、广东省人民医院肿瘤中心乳腺科行政主任、博士生导师廖宁教授,是最接近这片黑暗的人,工作三十年来她尽其所能地为病人带去爱和光明。
廖宁刚开始工作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她是广东省人民医院1946年建院以来第一个拿手术刀的普外科女医生。从上班第一天起,廖宁就有一种使命感,站在国内最顶尖的外科团队阶梯上,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对得起患者的期待,要让患者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从心底真正快乐起来。
廖宁在广东省人民医院南海分院前留影
每天早上8点钟,廖宁就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和病房,但她下班的时间永远是一个未知数,“每天晚上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经常看到凌晨一两点钟的广州,就连晚上做梦也会梦到手术的细节。
廖宁不只是一个手术台上追求细节到极致的临床医生,手术台下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科学家,她希望为乳腺癌患者提供痛苦最少、毒性最低、效果最好的治疗方案,“医生的职责是帮助有需要的病人,不因为种族、来源、贫穷忽视每一个病人,只要他(她)有疾病,我们就应该去帮助”。
传 承
外科是一个以男性为主的工作环境,但对于廖宁而言,拿起手术刀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出身于医学世家,她的父亲、外公、叔叔都是杰出的医生。自小受到家人的熏陶,成绩优异的廖宁决心毕业后也要治病救人。
谈起家庭,廖宁是骄傲自豪的,但说回到九十年代早期的就业情况,廖宁其实处在一个相对保守和偏好男性的年代和行业里。当时,国内既没有一家医院开设专门的乳腺外科,也没有一家医学院校开设专门的乳腺外科专业,外科里基本全是男同事。
左为廖宁的父亲,中间为廖宁,右为廖宁的儿子
所有的乳腺肿瘤都是全根治的手术,“反正都是切切切”,不少男医生手起刀落比的就是速度,切掉了乳房、胸大肌、胸小肌、淋巴,留下的是看得见的伤疤和看不见的苦痛与压力。
同为女性,廖宁为患者生理和心理上的折磨感到遗憾。工作近一年半后,正好有一个进修机会放在廖宁面前——原国家卫生部公开遴选人员公派去法国学习当时欧洲最先进的乳腺外科技术。
廖宁英语流利,大学期间还选了法语作为第二外语进行学习。尽管基础很好,为了通过遴选,廖宁在紧张的工作之余还戴着耳机读外语。功夫不负有心人,廖宁通过了在法国大使馆设置的法国国家考试,来到了法国国家肿瘤中心进修。
彼时,这个中心一年就要做一千多台乳腺手术,许多欧洲国家的患者都慕名而来。廖宁在那里接受了从诊断、放疗到整形一系列的乳腺专科培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师从法国肿瘤协会的主席、欧洲共同体医学院联盟主席、欧洲最负盛名乳腺癌专家之一Henri Pujol教授,也就是乳腺外科手术范式的开山鼻祖,廖宁有不少机会跟他上手术台,发现原来外科手术也可以是非常优雅的,“很有仪式感,每一步都不会多余,不会出血”。廖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习欧洲最先进的理念和技术中,期望回国之后馈赠给中国的女性。
廖宁在圣安东尼奥大会留影
这个期望实现了。2000年前夕从法国回到广东省人民医院后,普外科主任开始把乳腺患者交给廖宁。2003年,全国著名肺癌专家吴一龙教授在广东省人民医院开设肿瘤中心,在他的指导下,廖宁开展乳腺癌多学科综合治疗及基因研究,同时也慢慢肩负起乳腺科主任的职责。
“我的导师吴一龙教授非常严格,大家都很怕他,他非常强调单病种,在肺癌精准治疗上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在这种理念引领下,我的团队发展得很快。” 到2019年,廖宁带领的乳腺科团队全年做了1550台乳腺手术,手术之外还成立了随访小组持续关注患者的状态,这在业内是非常惊人的成就。
细 节
作为女性最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乳腺癌在中国女性患者中的发病率逐年走高,每年新发患者约27万例,发病原因尚未完全清晰,但研究发现,先天的遗传基因、激素水平和后天的饮酒、肥胖、晚育等都是相关的危险因素。
面对复杂的乳腺肿瘤和同性的痛苦,廖宁数十年如一日地学习最新文献,每天把手术的每一个细节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预演和复盘,她才能安心去休息。有次做完七八个小时的直肌皮瓣转移手术后,廖宁失眠了,“晚上就睡不着,会很激动,会想这个手术,我应该记住哪些是做得好的,下一次我遇到类似的案例应该怎样做得更好”。
这种处女座的完美主义和对细节的追求,深深影响着身边的同事。护士长陈楚吟是从2006年就开始和廖宁合作的老拍档,她知道医护们一旦有细节没有做到位,就会被廖宁提醒,“哪个人对患者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就要挨批评了”。
在她看来,廖宁平时在饮食上非常简单,在穿着打扮上也非常朴素,不施粉黛,但是在工作的细节上要求非常高。“所有外界的事情都没有影响到她对从医的热爱,天天打满鸡血,你能看到她的热情,一点儿疲惫都没有。”
陈楚吟和同事们心疼她,希望她能多休息一下,连院长也知道廖宁拼命的干劲,但是大家的话没有多大作用,廖宁依然选择死磕每个细节。“即使是半夜一两点钟的接机送机,廖宁也会提前在机场或者大堂等外国来的专家,给这些专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此,廖宁邀请到全球的专家讨论中国的案例,其中包括欧洲肿瘤协会的主席和美国国立综合癌症网络的主席William Gradishar教授等业界泰斗,把世界上最先进的理念尽快普及给医生和患者,尤其是来自基层的医生,让更多患者可以获得更优化的治疗方案。
“有的新药已经在国外上市,我们医生就能知道在别的国家和地区,这个药的毒副作用如何,哪种人群用的效果最好,有没有真实的案例可以分享。”廖宁说起每周三晚上直线上升的观看人数,眼里充满了激动和自豪。
这档名叫《周三见国际会诊》的医学类专业视频项目从2019年11月开始启动,北京时间每周三晚上6点到8点半,风雨无阻地进行着,没有中断过一期。每周廖宁团队都会提早翻译并上传案例给全球协作组会诊,包括来自欧洲、美国的全球顶级专家,这些专家分别来自:美国国立综合癌症网络(NCCN)专家组,美国临床肿瘤学会(SACO)专家组,美国肿瘤外科协会(SSO)专家组,美国乳腺外科医师协会(ASBS)专家组,欧洲乳腺癌专业委员会(EUSOMA)专家组,欧洲肿瘤外科学会(ESSO)专家组,专家组成员在24小时之内会做出回复。
“这个项目到现在将近一年了,每周三个案例,专家们都准时会上线讨论,纯公益,不收取任何费用。”有来自大洋彼岸的专家需要凌晨4点半起床准备参会讨论,结束后又匆忙去上班。同样地,廖宁团队也是忙完了一天近百名病人的问诊后,立马投入到视频项目直播。
与国内外一流专家交流得越多,廖宁越感到一个精准个体化治疗时代要到来了,她肩上的责任也更加艰巨,在这样一个完全创新和充分探讨的乳腺癌基因分子会诊平台上,“中国的乳腺癌治疗要从国际舞台的边缘走向中央”。
精 准
工作三十年来,廖宁一直是乳腺癌诊治领域的明星专家,用同事的话来说,就是“病人看到她就像看见救星一样”。诊治过来自全国各地无数乳腺癌患者,廖宁一直和病人同悲欢,术前术后要进行多次深度沟通,让患者充分理解治疗方案并缓解他们的焦虑,“我的工作就是这样,病人放在第一,不辜负这份工作,不辜负病人对你的信赖”。
在单病种多学科精准个体化治疗的观念引领下,对于廖宁而言,精准意味着在符合治疗规范和达到标准质量的基础上,每一个患者都能获得最好的治疗方案和治疗效果。不止在《周三见》,廖宁在“寻找基层良医”“新药速递”等线上栏目中,都扮演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希望把最前沿的理念带给更多医生和患者。
廖宁参与线上会诊直播
在线下廖宁团队也做了许多工作,经常深入到三四线城市的医院,甚至是最基层的妇幼保健院和卫生所指导如何做早期诊断和B超筛查,确保居民在家门口就能享受到与省医院等质的国际水平乳腺医疗服务。
身为广东省两癌筛查工作技术组的组长,廖宁觉得这个任务可以说是任重而道远,“在两癌筛查里,宫颈癌非常标准,做得非常好,直接做细胞。但是乳腺癌,我们不能照抄西方人群,我们要做很多工作,必须把技术的含金量下沉到基层”。
在乳腺癌诊治领域,三阴性乳腺癌患者,病理检查ER、PR、HER-2均为阴性,对常见的内分泌治疗和靶向治疗不敏感,预后较差,被一些医生称为“垃圾桶”病,但廖宁不这么认为,“并不是不能治疗,我们这里的三阴性乳腺癌治疗得都非常好”。
多年来做乳腺癌精准治疗的经验,使得廖宁团队对三阴性乳腺癌患者特别谨慎。廖宁看来,只要早期发现三阴,了解了肿瘤的生物学信息,“我认为是可以治愈的,我们有这个信心”。尤其是今年以来治疗乳腺癌亚型的新药不断获批面市,让廖宁更加坚定,在不久的未来,三阴性乳腺癌患者也能根据不同的类型得到针对性的精准治疗。
“其实三阴性乳腺癌分了很多类型,首先你要区别出是不是遗传导致的,如果是,遗传现在有药,PRP抑制剂,就可以在早期通过外科等手段把病控制住,所以早期检测很重要。”廖宁举了个例子,一个患者才33岁就发现得了三阴性乳腺癌,廖宁高度怀疑是不是遗传导致的疾病,便询问她家里人有没有乳腺癌、卵巢癌患者,“即使没有,这并不等于她真的没有,可能是家族隐性遗传。”
这个33岁的三阴性乳腺癌患者让廖宁印象非常深刻,五年之前,廖宁为她做了手术,术后恢复得很好,到现在也没有复发的迹象。今年,这位患者38岁了,希望能再要一个宝宝,就来找廖宁咨询,但是患者是遗传性的三阴性乳腺癌,BRCA基因突变,如果生女儿很有可能也会携带乳腺癌基因,将面临肿瘤的折磨。
医学是精准的,也是有局限的,廖宁理解患者的这种依赖和对孩子的渴望,她可以从乳腺诊治方面提供专业、科学的意见,但是遗传学上的伦理问题往往只能是患者自己做决定。“乳腺单病种的康复跟神经科的康复定义是有点不一样的,乳腺癌的康复是指我们怎样去帮助病人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包括她的功能状态、心理状态。”
希 望
如何让患者真正从心底快乐起来、真正康复,回到正常的生活,是廖宁团队一直全力以赴追求的目标。
廖宁很乐意分享的一个案例是,十一年前,一个怀孕的乳腺癌患者几乎被所有医生告知需要放弃这个孩子再做乳腺癌手术,在她的全面评估后认为可以先把乳腺癌手术做了。
在她看来,麻醉药的毒性不至于对孩子的大脑发育产生影响,“但谁也不能保证100%安全,我也告诉她,最坏的结果就是最后还是只能放弃这个孩子”。有经验有技术的医生的一个审慎而又勇敢的决定,让这个患者没有错过这个儿子,“医生的一个决定可能会颠覆一个家庭,因为孩子对一个家庭影响非常大”。
现在廖宁和这个患者的感情还是很深,患者的儿子称呼廖宁为干妈,还经常来看望她,“干儿子今年9月1日上初一了,非常聪明,非常帅”。这让廖宁非常满足,感觉眼前充满希望。廖宁自己在多年前品尝过失去家人的痛苦,父亲因糖尿病逝世让廖宁备受打击,因此她在科研和治疗上更加拼命,希望让其他家庭尽量避免失亲之痛。
2020年8月15日,由国家肿瘤质控中心乳腺癌专家委员会、中国抗癌协会乳腺癌专业委员会、中国抗癌协会肿瘤药物临床研究专业委员会共同编撰的《中国晚期乳腺癌规范诊疗指南(2020版)》(简称“指南”),在第六届乳腺癌个体化治疗大会上正式发布。
作为专家组成员之一,廖宁希望这个指南可以基于中国的国情和药物可及性,给医院的医生一个标准的治疗蓝本,让患者得到规范的治疗,不要错失治疗的时机,让国内外的新药可以给更多中国患者和家庭带去生的希望。
2019年11月25日,日本卫材株式会社研发的治疗晚期乳腺癌的新一代化疗药物海乐卫(甲磺酸艾立布林)到达中国口岸,此前2010年11月艾立布林在美国首次获批用于治疗转移性乳腺癌患者,截至目前已经在近70个国家和地区上市,造福全球数以万计的晚期乳腺癌患者。
晚期乳腺癌患者约占所有乳腺癌患者的20%。由于专注乳腺癌单病种的治疗,廖宁团队接诊的患者中,约有一半是晚期病人。目前来讲,晚期乳腺癌总体平均生存率有五年。廖宁认为,治疗方案若能延续生命,又不至于带来太大痛苦,“就是最好的选择”。
廖宁
主任医师,教授,医学博士,博导
广东省人民医院肿瘤中心乳腺科主任、教授
国际前哨淋巴结协会(ISNS)国际理事会理事
美国肿瘤外科医师协会(SSO)国际理事会理事
国家卫计委医政司《乳腺癌治疗规范》编写组成员
国家卫计委《乳腺癌诊断指南》专家组成员
国家卫计委合理用药专家委员会《肿瘤药物组》专家组成员
美国NCCN乳腺癌指南(中文版)专家组成员
St Gallen国际乳腺癌指南(中文版)专家组成员
美国肿瘤外科年鉴《Annals of surgical oncology》编辑委员会委员
中国抗癌协会乳腺癌专业委员会(CACA-CBCS)常委
中国医师协会乳腺外科专业委员会(CMDA)常委
中国临床肿瘤学会(CSCO)乳腺癌专家委员会常委
广东省女医师协会乳腺癌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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