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医疗援非20年:前赴者的足迹与后继者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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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医疗援非20年:前赴者的足迹与后继者的勇气

戳链接,看20年前中山医护人员的援非故事→《20年前,中山医护人员曾跨越半个地球》

从非洲中西部到亚洲东部,远隔重洋,相距万里。20年之后,70岁的施玉麒仍保存着数十叠记录着她在赤道几内亚生活的老照片。镜头前的她,与非洲的孩子们有着相同的笑容。

自1970年10月15日中国同赤几建交以来,中国政府从翌年至今连续派出30批援赤几医疗队,诊治病患超过100万人次。近半个世纪的援赤几旅程,中山医生的身影从未缺席。2000年,由中山市8名医疗骨干组成的广东省第20批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中山队)一行9人在赤道几内亚2年时间留下了诊治病人15937次的纪录。

刘建尧、黄代鸿、施玉麒、王星、周晓、林霞、邓文成、刘坚初……20年过去,当年的8名医疗骨干在回国后,或已退休,或仍活跃在中山医疗系统中。大洋彼岸的非洲小城发生的故事,仍然保留在这座以博爱精神著称的城市的记忆中。

今年年底,由中山市20名医疗骨干所组成的广东省第31批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下称“援赤几医疗队”)一行25人将带着“精湛医术助力一带一路,真诚服务传递博爱精神”的愿望再次抵达非洲大陆。

跨越万里的航程牵扯着两个城市20年的人和故事。从个人、家庭、城市到国家,援赤几医疗队承载着前赴者的故事与后继者的勇气,像一座桥梁飞架时空。

20年前,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队员们每周都要到60公里外的一处泉眼取水。

20年前,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队员们每周都要到60公里外的一处泉眼取水。

20年后,再出发:

前行者的足迹,后来者的方向

今年5月起,东凤人民医院31岁的主治医师林县杰脱下了白大褂,回到了校园。

中山火炬职业技术学院为包括林县杰在内的20名“回炉再造”即将远赴赤道几内亚的医生提供了教室、宿舍和食堂。从工作岗位上脱身出来的他们,重新过上了饮食规律、作息健康、天天运动的生活:早起上课、午间休息、傍晚锻炼,晚间自习。

经年累月忙碌在工作上的他们正在恢复身体,积蓄体能。用医疗队队长陈光卫的话说,“该胖的都胖了,该瘦的都瘦了”。时隔多年,他们又重新进入了“啃书”状态:重温各类中英文医疗书籍,学习非洲生活适应课程,并学习西班牙语。

广东第31批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学习西班牙语的课堂照片。   卢子衡摄

广东第31批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学习西班牙语的课堂照片。   卢子衡摄

对于这些堪称中山市“医疗精英”的队员们来说,大部分课程是小菜一碟,但学习一门全新的语言可能比开刀手术要难得多。“一想起第二天早上要听写,我就头疼。”林县杰说。

但林县杰对未来两年的生活仍抱着极高的热忱。这份热忱部分来自于前辈故事的影响。2017年,林县杰来到东凤人民医院工作,院长正是20年前中山援赤几医疗队队长刘建尧。20年前的援非经历,他很少向他人主动谈起,但林县杰仍在同事的讲述中,建立起了对那个陌生国度的想象。

今年,31岁的他成为了中山援赤几医疗队中最年轻的队员。“该吃的苦,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但我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林县杰说,“我希望我的人生中能够多一些不同的经历。”

前行者的脚步是后来人的方向。对于中山市中医院副主任医师张振山来说,叔叔张从真就是那个方向与榜样:2004年,张从真成为中国第22批援助赤道几内亚医疗队副队长。那一年,“援非”就成为20岁的张振山的理想。“年轻人就要勇于担当,如果国家有需要的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 叔叔的话刻在张振山心中。今年,张振山在收到援赤几的招募通知时,第一时间报了名。

前赴者用他们的故事为这座城市的后辈医生们讲述了医学生涯的另一种可能。对于后来者而言,那支曾在本世纪初中山援赤几医疗队经历带来的影响仍延续至今。

2000年,中山市博爱医院妇产科医生林霞跟随援赤几医疗队来到赤道几内亚,经历了许多难以想象的故事:她参与过中国、古巴、赤道几内亚三国医生共同实施的对腹腔足月妊娠孕妇的抢救;她曾在仅戴一副手套的医疗条件下为艾滋病人进行手术;她曾为一位巴塔市妇女治疗不孕症,对方感激地将女儿取名为“安德斯金·林霞”。

20年后,同样来自中山市博爱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李莎试图通过援非之旅将自己的理想付诸实践:“我相信很多医务工作者和我一样,内心深处都有一个无国界医生梦。”她被医疗队的队友们称为学霸,是队员中对西班牙语掌握最纯熟的队员之一。

中山市人民医院麻醉科的林志光在13年前参加工作时,他的第一位老师,就是20年前那支援赤几医疗队麻醉科医生周晓。“也因此,对援非的向往都伴随着我整个从医生涯。” 林志光说。周晓所讲述的有趣的,惊险的和艰苦的援非故事,都在林志光心里留下了想象的空间。“无论非洲的生活条件如何,他都没有后悔过援非这件事。”20年后,跟随老师的足迹,38岁的林志光也将踏上他自己的旅程。

2000年6月,广东省卫生厅等领导为广东省第20批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送行。

20年前,初抵达:

中古赤三国医生联手挽救黑人孕妇

20年前的8月,中山市博爱医院的儿科医生施玉麒在赤道几内亚度过了自己50岁的生日。

那些记录着非洲生活的老照片,勾起了施玉麒那段援非回忆:鼓着大肚子的非洲男孩、巴塔医院内一排排低矮的床铺、波光粼粼的大西洋海面……施玉麒家中,从墙边置物架到相框,铺满了非洲的木雕以及从赤道几内亚带回来的“小玩意”,这是20年前援助赤道几内亚之旅给她后来的生活带来的印记。

2000年6月21日,这支平均年龄仅35岁医疗队从中山出发,踏上了前往赤道几内亚医疗援助的征程。他们乘坐国际航班从北京出发,途径曼谷、苏黎士,穿越一望无际的大海、掠过茂密的丛林和沼泽,在20多个小时的航行后,顺利抵达赤道几内亚最大的、人口最多的城市巴塔。

初抵赤道几内亚的感受,医疗队队长刘建尧仍记忆深刻:“条件远比想象中的更艰苦。”从抵达之日起,医疗队搬进了巴塔市Anena区供中国医生居住的“专家大院”。没有春夏秋冬季节之分的赤道几内亚午间最高温度达到45-50℃,但“专家大院”的井水却因含有铀等重金属无法饮用。不得已,医疗队队员们每周都要到60公里外的一处泉眼取水。在旱季、雨季的交替间,医疗队员们还面临着间歇性的缺水缺电。

艰苦的环境下,医疗队仍要按原定计划完成了大批艰巨的任务。

本世纪之初的赤道几内亚,妇女患病率较高,巴塔医院的妇产科是工作量最大、工作难度最高的科室之一,妇产科60多张床位常常住满。

一上班就跟打仗似的,妇产科查房、门诊、手术、急诊都由林霞统管。一天连续完成5-6台手术,每个月连续值班2周,“刚躺下就又有人来叫做手术了。”医疗队队员这样形容林霞的状态。

当地除了中国医疗队外,医院内还有西班牙、古巴、俄罗斯等来自不同国家的医疗队伍。

当地除了中国医疗队外,医院内还有西班牙、古巴、俄罗斯等来自不同国家的医疗队伍。

2001年12月,一名腹腔足月妊娠的黑人孕妇Severina被送到巴塔医院抢救。“腹腔妊娠在国内都是罕见病例。”刘建尧回忆,这种病例发病率低,死亡率为输卵管妊娠的5倍。

此时,在妇产科的林霞与中山市中医院外科医生黄代鸿、中山市人民医院麻醉科医生周晓成为搭档,连同在院内的古巴医生、赤道几内亚医生一起抢救这位因腹腔足月妊娠重度失血、休克濒死的孕妇。

三国医生共同救治,他们决定用两期手术救活病人和孩子。手术期间,Severina曾重度失血,心跳、呼吸忽然骤停了。经历三国医生的轮番抢救,病人最终活了过来,守在房门外的Severina丈夫得知母子平安,他跪在了医生面前。

两年来,除了Severina外,这支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的医生救活了数不清的人,他们或是面临难产的妇女,或是携带HIV(艾滋病病毒)的危重病人,又或者在赤道几内亚务工受伤的中国同胞。

据了解,2000-2002年,中山医疗队共诊治巴塔医院门诊病人15937次,抢救急诊病人1255人次,抢救危重症病人920人次,手术1039台。在巴塔医院为当地人诊治,展现了中国医疗队、中山医生博爱的一面。

援外医生的使命:

不是外交官的“外交官”

除了前往巴塔医院为当地市民救治,医疗队仍要按原定计划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为赤道几内亚政府高层等提供保健服务。抵达巴塔后,由队长内科医生刘建尧、中山市博爱医院妇幼科医生施玉麒、中山市小榄人民医院检验科医生邓文成及一名翻译组成的保健小组,一直仍在待命状态。

2001年2月16日凌晨,一通由赤道几内亚共和国政府打来的专线电话让医疗队从梦中惊醒。在当地卫生代表的引导下,保健小组直到走进总统府,才意识到今晚需要治疗的人正是赤道几内亚的总统。

“我们曾给总统的下属看病,但从未接触过总统。”刘建尧回忆。事发紧急,刘建尧来不及思考。依据经验,他诊断总统患了一种危险系数较高的内科疾病。面对第一次为高级官员看诊的中国医疗队,总统夫人非常谨慎,对每一个诊断、每一次用药都反复询问。

作为保健小组临时护士的施玉麒,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紧张,颤抖的手让她连续扎了两针才成功为总统输液。

然而,输液的治疗效果并不明显。进一步诊断,保健小组预判总统可能感染了疟疾。在2000年的赤道几内亚,疟疾仍属于多发的传染性疾病。

此时,中国医疗队唯一一名检验科医师邓文成从巴塔医院扛来了显微镜。受限于医疗设备,他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检验。他打开厨房的自来水代替纯净水,对样本进行冲洗,用烤炉代替烤片机把玻片烤干,再放置在显微镜下观察。

“来来回回采血3次,我才查到了血液中的疟原虫。”邓文成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患者可以使用抗疟药治疗。

“外交无小事,何况这已不是小事,而是为总统治疗。”刘建尧说,从那天晚上起,整个上层保健小组睡不着、吃不下,压力很大。他们一刻也没有离开总统府,饿了困了就依靠咖啡提神。每半个小时我们检测一次生命体征 “血压多少、心率多少……一点点手记下来,再调整治疗方案。”刘建尧回忆。

如此反复,经历了72小时,总统病情好转。

在几近50摄氏度的高温天气,为总统提供精准的诊断及持续性的监护治疗,医疗队3天3夜没洗澡也没进食。在中国驻赤道几内亚大大使得知此事后,称这批代表中国的援赤几医疗队为“不是外交官的‘外交官’”

据刘建尧回忆,回国前夕,赤道几内亚共和国颁布总统令,总统还亲自授予9位中山医生“赤道几内亚独立勋章”及荣誉证书。回国后,中国卫生部和外交部两部委联合发来贺电和表扬信。 

当年6月24日,赤道几内亚共和国颁布总统令,总统亲自授予9位中国医疗队员“赤道几内亚独立勋章”及荣誉证书。

当年6月24日,赤道几内亚共和国颁布总统令,总统亲自授予9位中国医疗队员“赤道几内亚独立勋章”及荣誉证书。

医疗队背后:

撑起援赤几任务的25个家庭

20年时间,尽管距离仍是跨越半球,医疗队所拥有的物质条件、通讯能力却已发生了质变,唯一不变的是远行的牵绊。

今年3月,在看到援赤几医疗队的报名信息时,同为东凤人民医院的医生,林县杰的妻子通过电话与林县杰沟通后,帮他报了名。但这个决定对妻子来说并不轻松:他们的女儿3岁,儿子只有1岁3个月大。未来的两年里,这个担子都要由妻子一肩挑起。

由于援赤几医疗队对队员的年龄限制在30岁以上,绝大多数队员都已成家立业。援赤几的决定,需要牺牲的不仅是一个青年医生两年的黄金时间。

援赤几医疗队中,多数队员都是“双医生”家庭:中山市人民医院主任医师朱柏乐、中山市黄圃人民医院主治医师魏锦华、中山市小榄人民医院副主任医师朱向琥、中山市小榄人民医院副主任技师张杰良……每一个队员的出发,都意味着工作和家庭的重担都将落到另一个人身上。

医疗队队长陈光卫清楚地感知到25个家庭的重量:“作为队中的老大哥,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两年后将队中的队员平安地带回来。”

每一个出发的队员,都得到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但也有队员选择了其他方式。“我要去云南扶贫两年,这两年没有办法陪您过年了。” 中山市横栏医院眼科医生刘群芳是这样告诉自己年近8旬的母亲的。他的妻子是妇产科医生,儿子已经上了大二,母亲是他离家的最大牵挂:“明年本来要给她做80大寿的。”

刚过完36岁生日的中山市中医院副主任医师张振山是“医生世家”,他的叔叔、妻子和岳父岳母都是医务工作者。在准备出发的这段时间里,他为他口中的“亲密战友”妻子和5岁的儿子准备了一本日记,记下了今天的他对于未来两年的生活可能遇到的情形的设想,涵盖了24个节气、重大节日,结婚纪念日,孩子生日,父母生日等节点,作为陪伴妻子、儿子的一份礼物。

张振山5岁的儿子正在幼儿园读中班。他尝试告诉儿子,爸爸将要去很远的地方。“赤道几内亚在哪?” 儿子问他。张振山在地球仪上指给他看。“不是很远呀,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

对于儿子的话,张振山给予了肯定:“对,其实不是很远,我一直都在你们身边。”

20年前,前赴者的足迹

20年前,广东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合照。

20年前,广东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合照。

20年后,后继者的勇气

广东省第31批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合照。 卢子衡摄

广东省第31批援赤道几内亚医疗队合照。 卢子衡摄

【南方日报记者】 曾艳春 廖瀚

【视频】卢子衡

【H5制作】朱晓宇

【统筹】罗丽娟 吴帆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部分资料来源】中山市卫生健康局陈伟铭

编辑 卢子衡
版权声明:未经许可禁止以任何形式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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