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文学杂志,年龄小的读者可能都没听说过,但对于老一辈人来说,它们却是深刻的回忆。
在娱乐匮乏的年代,这些时代的眼泪曾给予我们不少慰藉。
伴随着文学没落,那些曾被读者熟悉的名字也渐渐淡出大众视野:贾平凹、迟子建、刘震云等等。
最近,有一部纪录片将镜头对准了这些熟悉的作家们,以及他们的故乡。
《文学的故乡》
《文学的故乡》是第一部聚焦中国当代作家和当代文学的作品,以影像为载体来记录和寻找文学的发源地。
别的不说,仅是提下纪录片六位主角的名字,“牛逼”两个字就已经刷满公屏了:莫言、贾平凹、阿来、迟子建、刘震云、毕飞宇。
这里面的任何一位拎出来,都是文学界响当当的人物。
纪录片由北京师范大学纪录片中心主任张同道率领团队耗时两年多拍摄而成。
导演张同道是文学博士,后来中途出家做了纪录片导演,他的作品有:《小人国》、《成长的秘密之小学时代》、《电影眼看中国》、《零零后》等,豆瓣评分都在8分以上。
在《文学的故乡》里,镜头跟随六位作家从绵延千里的秦岭到海拔四千多米的康巴族,从零下42摄氏度的北极村到油菜花遍地的苏北农村,从历史悠久的延津到一马平川的山东高密。
纪录片跟随着作家重返故乡的过程,探寻着他们的童年,也探寻着他们文学作品风格的锚地。
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贾平凹的秦岭商州,阿来的嘉绒藏区,迟子建的冰雪北国,刘震云的延津世界,毕飞宇的苏北农村。
故乡对于他们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然而不管是热爱、痛恨还是拼命逃离,故乡的痕迹都会永恒地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
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走回故乡,也就是走进文学的生养之地。
贾平凹说:“故乡就是以父母存在而存在的,父母不在了,那故乡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字面上的一个故乡,心在纠结着,只有父母在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故乡。父母存在就是故乡存在。”
镜头里,贾平凹朴实得就像是古籍里的老者,波澜不惊,淡然如水。他头发不多,说话不疾不徐,平和宁静。
在返回故乡商洛棣花后,贾平凹用眼睛和心灵抚摸着故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空间,那些连绵起伏的大山,奔腾的丹江,日暮朝阳,旷寂回空。
他和每一个人打招呼,父老乡亲、玩伴同学,亲切地就像是邻居大爷。通过这些,我们得以了解他写作的源泉和作品里的原型。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部分,是贾平凹和《高兴》的原型刘高兴之间的两句对话。
刘高兴说:“贾平凹给我们搭建了一个平台,我们才能在上面蹦。”
这时,贾平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好蹦。”
随后,贾平凹坦言:“写了高兴之后,刘高兴倒是比我还出名,我也挺开心的。”
就像本雅明口中的“灵韵”,罗兰·巴特口中的“刺点”,这段对话是《贾平凹》一集中最出色的亮点。
这样的亮点在《迟子建》一集中,是她像孩子一般突然躺倒在冰天雪地中,扬起一捧雪,然后用力扔上去,任由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毕飞宇》一集中,是儿时伙伴目送毕飞宇离开时眼里闪烁的泪光。
在《阿来》一集中,是阿来目睹了老母亲的泪水后,说的那句:“我和父母也是恩恩怨怨长大的,现在他们老了,那就只剩下感恩。”
在《莫言》一集中,则是莫言那句:“我想说的时候我自然会说,我不想说的时候,任何人也无法让我开口。我不能为了满足别人的需要,而说违心的话。”
在《秦腔》的后记中,贾平凹写:“我的写作充满了矛盾和痛苦,我不知道该赞颂现实还是诅咒现实,是为棣花街上的父老乡亲庆幸,还是为他们悲哀,那些亡人,那些未亡人,总是像抢镜头一样,在我面前涌现,死鬼和活鬼一起向我诉说。”
这种矛盾的心理,其实贯穿了整部纪录片。
这六位作家都是从乡村走出去的,可以算得上是成功人士,回家算衣锦还乡。但家乡的那些父老乡亲,依旧是老样子,家乡依旧是“美丽但不富饶”。
他们给家乡带来了旅游资源,让书中的原型成为名人,甚至儿时成长的地方早已经是“某某故居”。
但这依旧无法改变故乡大多数人的命运。
现实给予了他们灵感,孕育了他们的成功,但现实对于其他人来说,依旧是残忍的、艰难的和难以改变的。
所以阿来说:“我对故乡曾经很不爱,现在有点爱。我不想美化它,某种程度上,我所有的书写只想还原它的本来面目。”
“那个时候想象的不是家乡好,而是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坏的地方吗?”
刘震云说:“其实故乡对一个人最大的影响,首先是语言,语言的洪流,是怎么淹没人、群体、生活。”
迟子建:“其实世界还是那么大,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北极村。”
贾平凹的赤诚质朴,阿来的纠结矛盾,迟子建的童趣纯真,刘震云的疏离玩味,故乡与作家的关系似乎类似于人们与原生家庭之间的爱恨纠葛,各种各样,但始终逃不脱。
而毕飞宇的漂泊不定和虚构实际上构成了一种总结:“我没有乡愁,没有故乡,甚至没有姓氏……”
“我相信,只要我在这个大地上书写过,我就有理由把它看成我的故乡。”
于是,他写《苏北“唐吉坷德”》,写《青衣》,写《推拿》,写《上海往事》……他的故乡是不定的,但也是无限宽广的。
只有离开故乡,才能思念故乡,描写故乡,返回故乡。
六位作家早已搬出故乡到其他地方长居,隔一段时间才会回去。
莫言回得勤,一个月回家三四次,看看高密东北乡,看看老父亲。
阿来和迟子建回得少,一个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怨恨故乡,一个是因为故乡早已没了想见的人,不愿回,不敢回。
作家是永恒漂泊的,只有在漂泊中,故乡才显得有意义。
到了莫言,他对于故乡的定义似乎一下子变得崇高了起来:“作家的故乡并不仅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出的血,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是你的血地。”
若选出这部纪录片最好的一集,那么无疑是《莫言》这一集。不是因为莫言最有名,而是这一集内容最为充实。
它将莫言返回故乡的场景和各种以前的影像资料相衔接,间或插以莫言作品中的摘句和改编的话剧、电影、电视剧,多种艺术形式相交织,灵动翔实。
这一集竭力打造出一种“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体验,记录了莫言的作品从黄土地走到世界、从中文到被翻译成数十种语言的过程,见证了莫言从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农民,成长为享誉全球的作家。
然而即使成功了,出名了,他依旧像父亲说的那样:“没获奖之前,和别人平起平坐;获了奖之后,要比别人矮一个头。”
他谦逊、朴实、内敛,只有在他自己的文学世界里,他才是狂放的、纵情的。
《文学的故乡》值得观看的人文气息是六位作家赋予的,它来自于六位作家的个人魅力,他们的为人,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的生活态度。
不过遗憾的一点是,除了《莫言》这一集较为饱满,其他五集大体上略显套路化。“返乡——叙旧——穿插作品”的模式化流程消解了纪录片本身的艺术价值。
当然,它让我们首次看见隐藏于文学作品背后的人,看见孕育经典作品的故乡,这本身已经是一个创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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