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提供

在审判庭上，律师王飞、尚满庆为他进行了无罪辩护，江西省高级人民检察院检察员以“有罪供述真实性存疑”、“物证不具关联性”为理由，建议改判张玉环无罪。庭审最后，审判长宣布，江西省高院将择期对此案进行公开宣判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本刊特约撰稿 聂阳欣 发自南昌

编辑 | 黄剑  hj1888@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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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9日上午，“张玉环故意杀人案” 时隔27年之后，在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开庭再审。张玉环曾因此案被判死缓，目前已经被羁押26年多。

1993年10月24日，江西省进贤县凰岭乡张家村两名男童失踪，年龄仅为6岁和4岁，次日，两具男童尸体在村附近的下马塘水库中被发现。村医发现其中一名男童颈部有掐痕，怀疑这是一起死后抛尸案件，警方介入调查。几日后，时年26岁的同村男子张玉环被锁定为嫌疑人。

1995年1月26日，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认定，张玉环用手卡、绳勒、棍打的方式将邻居家两男孩杀害，并抛尸水库，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张玉环不服判决，提出上诉。

1995年3月30日，江西省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2001年11月7日，南昌中院重审，判决结果与原审相同。张玉环再次上诉，但被驳回。江西省高院作出终审裁定，张玉环被判死缓。

自1993年到2020年，张玉环一直坚称自己无罪，2018年6月，江西省高院决定对张玉环案立案复查。2020年7月9日上午，张玉环终于等来他期待已久的再审。《南方人物周刊》旁听了此次庭审。

在审判庭上，律师王飞、尚满庆为他进行了无罪辩护，江西省高级人民检察院检察员以“有罪供述真实性存疑”、“物证不具关联性”为理由，建议改判张玉环无罪。庭审最后，审判长宣布，江西省高院将择期对此案进行公开宣判。

有罪供述真实性存疑

7月9日的庭审中，各方辩论的重点聚焦在张玉环的两份有罪供述，供述日期分别是1993年11月3日和11月4日。据律师尚满庆介绍，张玉环此前共经历四次庭审，做了六次笔录，其中，只有这两份承认了杀人事实，这成了给他定罪的主要证据。

张玉环在法庭上辩护时称，两份有罪供述均在24小时不间断的刑讯逼供之后做出，自己当时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状态：“他们放出狼狗咬我，咬在大腿上，裤子也被咬破了，满腿都是血……将我双手反铐在背后，用扫把撬手臂，同时对我拳打脚踢。我的肋骨被打断一根，要我按办案人员意思编造口供，不然就活活打死我。”张玉环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自己的手臂和大腿，那上面至今仍有被手铐吊起以及狼狗咬伤的伤痕。

在7月9日的庭审中，张玉环还称，1993年11月4日，办案人员曾将他当时的妻子宋小女带到派出所，威胁他，“如果不招，会让宋小女受到同样的对待”。张玉环担忧家人处境，遂根据他此前围观法医验尸时听来的消息，以及村民的议论，编造了与男童伤痕、物证均一致的口供，承认自己有罪。

王飞律师认为当时的两份有罪供述并不是真实的证据：“按照犯罪心理学，如果一个人真的实施杀人，心理防线被攻破后，会稳定地做出供述，而这两份供述完全矛盾，在作案地点、作案经过、作案工具、藏尸地点、抛尸过程、藏尸工具等方面都有矛盾。”

王飞介绍，在1993年11月3日张玉环的供述里，作案地点为同村张建华的菜地，次日的供述中，他又称是在其兄张民强堆放杂物的房内。“也许在田地里面杀人的口供被证伪了，因为在开阔地带，别人都在那干活，所以他最后要说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可能是没有人能看到的，并且跟他更有关系。”王飞分析。

在庭审中，检方也对两份有罪供述存在巨大出入表示认同，并指出，由于此前法医在村内验尸时，张玉环在场，提前知道了犯罪方式，两份有罪供述存在“先证后供”的情形，有罪供述的真实性存疑。

图 / 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提供

物证证明力不足，检方建议改判张玉环无罪

张玉环此前被定罪的依据，除了他本人的口供，还有物证。不过，在7月9日的庭审中，这些物证也被认为“证明力不足”。

这一起杀人案发生后，当地警方在抛尸现场提取了一只带有补丁的麻袋，之后又在张玉环家找到一根镶嵌红头绳的麻绳，这些后来成了他杀人的物证。

麻袋被认定为抛尸工具，警方在张玉环的上衣处发现了黄麻纤维，而现场的麻袋为黄麻所制；麻绳则被认定为勒死一名男童的杀人工具，因为男童嘴角及面部周围有一圈勒痕。两份物证均未做DNA鉴定。

“你说作案工具是绳子，你对绳子要做一个DNA鉴定，上面有没有这孩子的 DNA，用绳子勒死，绳子必然会接触他的皮肤组织，还有血液、唾液。我国1985年就开始运用DNA鉴定技术了，即使县城没有做DNA鉴定的能力，也可以送到中国刑警学院去做，我们遇到的当时的很多案件，都是这样做的。”王飞认为，做DNA鉴定是最基本的方式，然而在这起案件中，只有从张玉环上衣检测出黄麻纤维的鉴定。

“他衣服上有个纤维种类，和水库捞的麻袋是同一种，这说明什么呢？我俩穿同一个款式的衣服，纤维显然也是一致的。”

此外，警方最初注意到张玉环，是因为其手上有伤痕。张玉环解释，是干农活拖板车时擦伤的，但警方怀疑是被男童所抓伤。然而，警方并未对男童指甲是否有张玉环的皮肤组织做鉴定。

检方在再审法庭发表质证意见时亦认为，麻袋、麻绳与犯罪事实不具有关联性，原审时指控张玉环犯罪的物证证明力不足，无客观证据。结合有罪供述真实性存疑这一点，检方建议改判张玉环无罪。

被羁押近27年，从年轻到白发的张玉环在最后陈述时说，是刑讯逼供害了他一生，导致他妻离子散，父子不相识。

张玉环服刑期间，妻子宋小女在自身疾病和养育小孩的压力下改嫁，但之后仍坚持为他申诉。7月9日上午庭审时，宋小女及其子在进贤县人民法院内观看了庭审直播，他们对庭审结果感到非常意外，迫切希望得到宣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