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路德维希·凡·贝多芬 （1770年12月16日—1827年3月26日），维也纳古典乐派代表人物之一，欧洲古典主义时期作曲家。资料图片

理解贝多芬的音乐，先要理解他的人生。

贝多芬一生的创作，明确分为早期、中期、晚期，各个时期的作品都有显著特点。德兰兹于1855年提出的“三期风格”的概念，到现在几乎没有争论。

出生于1770年的贝多芬，1792年22岁来到维也纳，第一、第二交响曲，第一、第二钢琴协奏曲，钢琴奏鸣曲“悲怆”和“月光”、“田园”，这些深受古典主义影响的作品为他带来声誉，前途一片光明。很快，命运的打击也同时降临。他有了听力衰退的迹象，而且病情不断加重，绝望中写下了《海力根斯塔特遗言》，但无休止的作曲欲望把他从自杀的欲望中拯救出来。“是艺术，是她留住了我。我认为，在我没有完成交给我的全部使命以前，就离开这个世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他进入了人生和创作的一个全新的阶段，也为音乐带来一个新的世界，这就是第二年创作的《第三（英雄）交响曲》。

1812年，42岁的贝多芬突然陷入人生和创作的低谷，后来的几年里，没有任何正式的作品问世。

贝多芬的“晚期风格”是个有争议的概念。时间上，一般认为1817年创作的作品106号《降Ｂ大调钢琴奏鸣曲》，也就是俗称的“槌子键琴奏鸣曲”，是明确的标志，是他晚期创作的艰难开端，表现出了义无反顾的决心，符合人们对一个伟大转折的期待。他晚期创作的核心是弦乐四重奏，这些作品在他生前就因晦涩难懂不被接受，去世后几十年几乎没有公开上演的机会，也得不到评论界的重视。晚年生活更是深陷巨大的精神痛苦和无尽的烦恼之中。

兄弟死后，他不信任坏脾气的风流嫂子能负起管教侄子卡尔的责任，1816年开始为争夺侄子卡尔的抚养权进行长年累月的诉讼，直到1820年取得胜利。他跟卡尔无法交流，无法管教这个性格叛逆又娇纵的放荡公子，贝多芬托人将他送进军队以便管教。1826年卡尔试图自杀，对贝多芬是一次致命打击，直接造成了他第二年的死亡。1825年末到1826年上半年，他创作《升Ｃ小调弦乐四重奏，作品131》，题献给斯塔海姆男爵，感谢他在卡尔企图自杀后保护过卡尔。

他的健康持续恶化。除了耳聋，他还患有风湿病、肺粘膜炎、心脏病、黄疸，眼睛疼痛需要待在暗室并缠上绷带，数不清次数的受寒、流鼻血，骇人的胃疾、溃疡性结肠炎、肝炎、末期水肿，拖了四个月才结束生命。

这四个月简直生不如死。1826年12月（距离去世还有四个月），贝多芬的医生安德瑞斯·华鲁赫记载：

我发现他十分痛苦，全身黄疸。前晚可怕的霍乱发作威胁到他的生命。别人不断的忘恩负义和羞辱使得他暴躁、悲愤，也引起疾病的发作。肝脏的剧痛使他浑身颤抖，身子弓成两半，双脚肿胀不堪。这时起就出现了水肿，排尿量越来越少，肝脏出现硬节瘤的明显症状，黄疸也日益扩增。他的朋友轻声乞求，才平息他心灵上的风暴，这位宽宏大量的人原谅施诸他身上的一切耻辱。但是病魔得寸进尺。在第三周时就已有夜间窒息的情形，大量的积水需要尽快排出，我不得已建议他们轻轻敲打贝多芬，以防水肿使他的身体胀裂。

他死于1827年3月27日下午5时半。当时风暴大作。

贝多芬的传记，全世界最权威最详尽的，是作者有3位的《路德维希·凡·贝多芬的生平》。十九世纪下半叶，美国的音乐研究者亚历山大·惠劳克·绥耶，把一生时间都贡献给贝多芬生平调研，但著作没有完成绥耶就去世了。他死后，1907年他的德国朋友海尔曼·达特尔把英文头三卷译成德文出版，达特尔也没能完成全书就去世了。胡果 · 里曼是德国音乐学的创始人之一，他把第四、第五卷的部分印刷稿和手稿整理出来译成德文，并为已出3卷补进作品解释，这样，五卷本的贝多芬传记于1917年出齐了。

此书出版以来，再无人敢于写这样包罗万象的传记。这部传记，到现在一百多年了，还没有中文译本。

中文的贝多芬传，1999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出过一本，编在“伟大的西方音乐家传记丛书”第一辑里，题目就是《贝多芬》，封面上写着“英国ＯＭＮＩＢＵＳ经典版本”，作者［英］埃蒂斯 · 奥加。书有将近三百页，收集的资料够详尽，图片也多。有一张占了整页的贝多芬遗容拓像的黑白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对我而言，最重要的除了神之外，便是我的荣誉了。”

这是我头一回，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贝多芬真实形象。疾病折磨的痛苦已经消退，双眼深陷，瘦骨嶙峋的脸上浮现神一样的安宁。没有表情。宽阔的前额如同钢盔，显出钢铁般的硬度，仿佛失去了血肉，意志力反而增强了。原来为肌肤所蒙蔽的骇人的力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唯有他自己的意志力将其牢牢限定，紧箍在头骨里，赤裸裸暴露在这张脸上。人类历史上最为惨烈的鏖战，这就是战场。

中文的贝多芬传，流传最广的是傅雷翻译的罗曼 · 罗兰的那本小册子，也是一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只有几十页，薄薄一本，1978年出的书，算起来我才15岁。没这么早吧？就这么早，这个年纪，他就来催我上路了。

42年过去了，我没有因为听了这么多年他的音乐，有了这么多书，而对这本小册子有所轻慢。相反，是与日俱增的敬畏。这是我们的信物。我供奉在书房正中间，视如神物。

人民音乐出版社，1978年9月第一版。钴蓝色封面，正中间是幅贝多芬头像，黑色线条画出了青铜像的效果。长发飘飞，如同猛狮，但力量及时收住了，目光是朝下看的，双唇紧闭咬紧牙关，鼓胀的脸部，线条坚定果敢。这是沉思中已经作出了决定的贝多芬。

多年以后，这本书当生日礼物送给外甥时，已经翻得很旧，里面划满了道道。特意把这本旧书送给他，愿他吮吸英雄的乳汁，增添足够的力量，准备好旷日持久的搏斗。我也是在这个年纪接受了巨人的哺养，现在到了他准备出场的时候。

想要再去买一本，跑遍了书店，全脱销。这是本畅销书，大概两三年再版或者重印一次。买到看了看价钱，一块七毛。

20年前，书店里买到本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6月出的插图珍藏本，是傅雷的儿子傅敏为纪念父母离世三十周年精心编辑制作的。封底折页简介傅雷的文字，最后一句：“傅雷先生为人坦荡，性格刚毅，在文革之初即受冲击，于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凌晨，与夫人朱梅馥女士双双愤而弃世，悲壮地走完了一生。”

傅敏简短的后记也特意标明了写作的日期，正是30年前父母双双离世的时刻：一九九六年九月三日凌晨。

后记的前两段是这样写的：

先父十九至二十三岁留法期间，接触到罗曼·罗兰的众多作品，第一部即为《贝多芬传》。一九三四年三月三日致罗曼·罗兰函中曾谈到初读观感：“偶读尊作《贝多芬传》，读罢不禁嚎啕大哭，如受神光烛照，顿获新生之力，自此奇迹般突然振作。此实余性灵生活中之大事。”《贝多芬传》于一九三一年春即译出，后应上海《国际译报》之需索，节录精要，改称《贝多芬评传》，刊于该译报一九三四年第一期。

一九四二年初，中国正处于阴霾蔽空、精神压抑的时代。为了给世人以坚韨、奋发、敢于向神明挑战的大勇主义的精神支持，父亲特重译《贝多芬传》，并撰写《贝多芬的作品及其精神》，由上海骆驼书店出版。这部译作给当时处境险恶的人们，带来了力量和光明，扶植了他们在人生战斗中的意志，施影响于他们灵智的成长。

250年过去了，和傅雷一样，我也亲身经历了一遍罗曼 · 罗兰与贝多芬相遇同行的精神震撼，那份光和热，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有丝毫的减损和暗淡。

【作者】寒江

【来源】28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