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创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脸谱”,微信号:ndentface
十年前,话剧圈的天赋型选手郭京飞将自己归零,步入影视圈再度出发。去年此时,他凭借对“苏明成”一角的出色诠释火爆出圈;一年后,他又再度以表演征服了观众,由其刻画的中年社畜“余欢水”在今年春天引发了观众的激烈讨论。郭京飞成功将这个荒诞现实主义题材中难解的“符号”,演绎出了生活的质感,让人直面中年危机背后关乎人性与命运的真相。“人人都是余欢水”,在郭京飞看来,“甭管你再成功还是再卑微,每个人其实都是在夹缝当中。”郭京飞也曾挣扎过,他思考了二十年关于人生的议题,在“夹缝”与“困局”中难解答案。但是,郭京飞终于也找到了“出口”——他希望葆有真挚,“唯有真挚才对得起自己,也是对观众最好的回馈与尊重。”近日,已复工进组的郭京飞接受了本刊“云采访”,分享自己的思索,也分享如何将这些思考转化为赋予在角色之上的“魂魄”。
采写_本刊记者 傅圆媛 视频_本刊记者 钟俊豪
图片_受访方提供 录音整理_实习生 刘皓 汪恒
(陆茜对本文亦有贡献)
人人都是“余欢水”
“甭管你再成功还是再卑微,
每个人其实都是在夹缝当中”
当下提起郭京飞,很多人会说,这是一个戏好的演员,但若说多么了解他,好像也并没有,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郭京飞曾是一名出色的话剧演员。十年前,郭京飞31岁,已先后拿下过佐临话剧艺术奖最佳男主角奖、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及金狮奖优秀表演奖等在话剧圈颇有分量的奖项。也正是在十年前,郭京飞做了个决定,他将自己归零,与著名经纪人王京花签约,步入影视圈再度出发。十年间,郭京飞参与过大大小小的影视项目,但若说真正意义上被观众所熟识则要从去年说起。去年此时,郭京飞凭借对热播剧《都挺好》中“苏明成”一角的出色诠释火爆出圈,微博涨粉百万,将一个典型的“妈宝男”表现得既可憎却又平添几分可爱,这是表演功力的体现,也有着喜剧天赋的加成。尽管郭京飞总调侃大家关注他“可能都是想来追杀他的”,但不可否认,刷屏一时的苏明成cut合集包及令郭京飞本人都“吓一跳”的接机应援已说明一切,优秀的表演终归会打动人心。
今年春天,正午阳光的新剧《我是余欢水》以12集的小体量对荒诞现实主义题材剧进行了一次探索,尽管剧情中一句台词曾引发争议,但在观众的声音中,对于主演郭京飞的肯定却始终保持一致。时隔一年,郭京飞再度凭新作品中的表演力成为了热门话题人物。
《我是余欢水》有着喜剧的外壳却又有着悲剧的底色,渗透着当代中年人的困境与挣扎,让老生常谈的“中年危机”问题以一种格外残酷的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主人公余欢水一开场就充满丧气,他也曾在年轻时意气风发过,可终究因为一次意外事件,变得再无自信。现在的余欢水唯唯诺诺,窝囊又好面子,因软弱伤人伤己。余欢水并非有多“傻”,也并非不自知,但为了回避现实,他撒谎成性,大小谎言堆砌在生活的每一处,分不清是想骗别人还是想骗自己,有时他想“反抗”,但话没出口又怂了,生生憋了回去……这是一个典型的“社畜”,一个典型的逐步在人生轨迹里渐渐“失声”的中年人,一个典型的社会你我他/她。余欢水闹了不少笑话,也被人耻笑,啼笑皆非,可细细一品,又是荒谬和荒唐的。
“余欢水”难演吗?答案是肯定的,即便拥有二十年的表演经验,对荒诞剧、喜剧题材再熟悉不过,郭京飞也坦言,表演“余欢水”的方式于自己实为一个不小的挑战。在创作阶段,主创团队在诠释方法上达到了一致——要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手法去呈现一部荒诞题材作品。“它需要有点接近于电影,但我也不敢完全用电影(的表演方式),现实主义是很难拍的,很不容易的,需要非常真实,这个度特别难找,特别难拿捏。”郭京飞感叹。
越贴近生活现实则往往越难诠释,也越是难以出彩,这一定律几乎成了我国演艺行业内外的共识。多年来,但凡和现实题材一沾边,内娱圈的作品就陷入了某种怪圈,一不小心就“悬浮”了、“油腻”了,令观众看着也倍感不适。如何才能做到贴切?郭京飞有个习惯,在拿到剧本时,他首先要琢磨明白人物的心理脉络,“对一个人物,你一定要找到他的理由”,以苏明成为例,他固然招恨,但既是“妈宝男”,妈妈都能偏爱他,那么他一定会有一些可爱之处。拿到角色后,郭京飞就要进行性格和心理学层面上的分析。面对立体的人物,郭京飞也觉得,如果表演者的表演和人物永远都是“顺撇”的话,那人物就仅仅是一个符号、一个壳,还不能称之为人物,“人是有血有肉的,所以就要找到一个人更多的侧面和理由。”
落实到“余欢水”这种荒诞题材下的人物时,事情则更复杂,当以现实主义手法去拍摄时,没有过多的镜头渲染,演员的表演则显得更为关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郭京飞在一定程度上很好地成就了“余欢水”,“余欢水”身上有着太多“郭京飞式”的“行为”。当郭京飞塑造了一个咬着花椒貌似去干架、还没开口就秒怂的余欢水时,喜剧里的悲剧性已开始渗透。而最为打动人的要属那个著名的“直角摔”,在被生活压迫到极点时,余欢水“啪”地倒地,脸部砸向地砖,摔得格外彻底,那一刻好像什么东西也破碎了,整个角色砸向了谷底,充满窒息感。郭京飞觉得就一定要这样摔一下子,“要摔得够狠,摔到观众心里,因为那是个转折点,是戏眼儿。”剧集播出后,记者在弹幕区看到了诸多关于郭京飞表演的反馈——“在余欢水身上完全看不到苏明成的痕迹,郭京飞演什么像什么”、“还真想不出谁能替代郭京飞去刻画这个角色”;导演孙墨龙在近期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赞叹郭京飞与余欢水几乎浑然天成。郭京飞又成功了。
放在多年前,郭京飞很肯定,自己一定演不出余欢水。
多年来,郭京飞经历了很多不易,也亲眼见证过旁人的太多不易,他觉得一切都仿佛是种“宿命”——“事实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余欢水,你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会感觉自己在夹缝之中。甭管你再成功,还是再卑微,我们每个人都在属于我们的夹缝当中,不是那么如意。”也正是因为这种真实的感受,郭京飞觉得自己塑造的人物在外壳之下才逐渐有了魂魄,“无论演什么角色,其实都需要经历。我上学时的性格完全不是这样的,那时脾气很‘暴’,就没有相似经历,那如果你要去表演,就只能塑造,不过是演一个‘壳’,他的精神世界你完全靠近不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唯唯诺诺。而现在就理解了,所以我能够接近他了,能把这个魂演出来了。”
二十年演员路——
从孤僻的“戏疯子”到观众的“服务者”
和郭京飞聊表演之路,有时候会觉得,这终究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走上了命中注定的道路,有时候却也会觉得,这又似乎是一个一腔孤勇的人自己闯出的天地。
郭京飞生在北京,父亲期望他长大后成为一名飞行员,所以起名“京飞”。三岁时,郭京飞就对表演萌生了欲望,因为父亲是国内第一批男空乘,常年在天上飞,难得回家一趟,那时候的郭京飞就会想方设法吸引父亲的注意力,表演欲旺盛。因其家庭条件不错,郭京飞的家里很早就有了电视机,他自娱自乐的方式之一就是模仿电视里看到的桥段,那时他就会把积攒的“成果”表演给父亲看。
郭京飞小时候在前门胡同的一幢四合院里住过一阵,有一年赶上导演马征在那边拍戏,郭京飞跑去围观,结果彻底被勾起了兴趣,“我太羡慕了,那个感觉就是我要不干这行我得多难受啊!”于是郭京飞自告奋勇地去找导演举荐自己,马征看他年纪还小,便给了他一张名片,叫郭京飞回去找家长陪同着去他家试个戏。郭京飞至今还能回忆起当年的兴奋感,“那时候一路将名片拿回家,自己高兴得在地上直打滚。”没曾想,第二天,名片不见了,姥姥不知道名片的重要性,顺手就给扔了去,无意中令郭京飞的梦想夭折。聊至此处,电话那端的郭京飞笑了又笑,“那会儿就是老天让我看到了一线希望,让我燃起了所有的希望,然后在一夜之间就让它破灭了。”
但是在不久后,升上初中的郭京飞又因为两个举动将这“破灭的希望”重新点燃了,其一是他自主加入了历史老师韩鉴举办的校园话剧社;另一则是有一年由于偏科被学校要求留级时他跑去操场散了心,那时郭京飞很烦,随意地往地上一坐,这一坐还就让郭京飞坐到了一块口香糖上,之后无论他怎么处理,口香糖也掉不下去,裤子反而越来越脏,那时郭京飞便躁了,校服毁了,书也念不好了。说来也巧,后来郭京飞就开始“转运”,赶上相熟的老师韩鉴辞职去北京台当记者,知道郭京飞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带上了他一起去工作,让郭京飞在栏目组打杂,这之后,韩鉴还推荐郭京飞去山东电视台当剧务,间接促成了郭京飞开始接触专业的演员训练,“我本以为大家都是在大街被发掘的呢,直到在山东电视台跟拍纪录片时,我才知道表演其实是有专门的院校。”
1996年,17岁的郭京飞前往上海,在谢晋恒通明星影视学校进行了一年的培训,成年之后,郭京飞开始自己“混社会”。尽管郭京飞家庭条件一直不错,但真正步入社会后,他开始拒绝家里的经济支持,在剧组当起龙套演员。在过往的采访中,郭京飞曾详细描述过这段曲折经历——日子不好过,有时饭都吃不起,饿到受不了时花1块8买3个包子,10块钱可以在上海生存一个月……但幸运的是,郭京飞也遇到了表演路上的第二个贵人,当时在谢晋恒通培训时,上海戏剧学院的不少老师都曾来授课,在一次新年串门时,郭京飞前去当时一位关系要好的老师家拜年,那位老师对郭京飞很赏识,推荐他报考了上戏。2000年,21岁的郭京飞正式敲开了戏剧学院的大门。
要说起上戏时期的郭京飞,总有点“校园风云人物”的意味,同班同学万茜在回忆大学时光时曾提及,“大半夜郭京飞还在草坪上弹着吉他唱歌,不少同学都在围观。”但比及文艺男青年这个设定,或许表演天赋和功力才是大家更为敬畏郭京飞的地方。陈赫曾在一次采访中透露,自己运用在“曾小贤”上的表演方式,其中有很多是从郭京飞身上学来的。他也记得当年老师的夸赞,“以前在学校的很多表演老师都说,看郭京飞,演什么角色都可以。”包贝尔索性直接总结:“他不是人,是神。”
郭京飞倒是也真对得起“大神”这个“人设”,那时候他孤僻,不爱搭理人,排戏时有些偏执,掌控欲很强,得他说了算。回看那时的自己,郭京飞笑说觉得自己“很二”,记者追问,那时是不是钻进去了,一心想搞艺术?郭京飞则立刻将自己批评了个底儿掉,“是想搞艺术,但是确实有点装得装迷路了。那时候,天天在‘演’一个艺术家吧,我觉得,在学校也想让人注意我,就是装孤僻,还耍酷,也是一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就挺幼稚的哈哈哈,也自以为有点天赋,就开始牛,谁也看不起,真挺讨厌的。其实好学生、聪明的孩子很多,只是没(我)这么张扬,很(让人)舒服。”
离开上戏时,郭京飞被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录取,袁弘更将那时的郭京飞视为学生时期的偶像,“毕业的优等生会被招进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像我这样的就流落社会,郭京飞一进去,就演男主角,之前很少会有新生演主角,大多数进去跑龙套,但郭京飞就是台柱子。”
郭京飞在话剧舞台上一演数年,在31岁那年离开了话剧圈,有经济层面的考虑,也有商业话剧兴起时郭京飞遭遇到职业瓶颈的原因,“我也很理解我们的领导,话剧需要活下去,他必须得弄这些东西,但这种东西最后变成了一种主流,那这不就是成了四不像吗,但话剧干话剧该做的东西时,又没观众看,我演《终局》,底下200人都坐不满,好不容易进来了都睡着了,我想既然我要演这种戏才能够有观众来看的话,那我干嘛不去直接演电视剧,演电视剧还有更多的观众(看到我)。”
进入影视圈从零开始打拼,从“戏最大”的戏剧圈转变至复杂的影视娱乐大环境中,郭京飞坦言,“最初没适应,到现在其实也没适应”,但周围的人也劝他,“不要太在乎自己”,他慢慢听进去了。一路闯荡过来,郭京飞对表演也有了新体会,当下的他更想做一个“服务者”,他也在饰演的角色中努力去挖掘出一些关于喜剧的东西。在郭京飞看来,喜剧表演需要天赋,他觉得他有,就要用好这种能力。这些转变与他对诸多哲学命题的思考不无关联,郭京飞觉得,面对无解的生命议题,快乐才是唯一的武器。演员不应该在神坛之上,表演于他,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服务观众。如若大家看到了他的表演后心情能变好,郭京飞就特别高兴。
人生无解
“含笑着死去,才更有尊严”
对哲学命题的思考,几乎也在不间断地影响着郭京飞的生活,我们也和他再度讨论了“夹缝”。对于郭京飞而言,一路闯荡至今,那份“不如意”更多意味着精神上的某种“困境”,而事实上,关于这个“困境”,郭京飞已经思索了二十年。
大学期间郭京飞喜欢上了西方哲学,常常会思考着被他打趣为有些“矫情”的问题。“有时候我考虑的是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就是我们的命运,以及整个全人类的命运。(如果)未来真的是漆黑一片该怎么办?那个未来是黑洞洞的话,你会觉得你做的所有东西都很无聊,都毫无意义,我常会被这种事情所困惑。”郭京飞不理解世上一切关于“争”的命题,“这是我们的天性,欲望又泯灭不了,把地球、生态搞得乱七八糟,还天天把道德挂在嘴上,所做的事情都是‘假’的、不对的,这些东西就很困扰我。”因为若要融入,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白了这一切的郭京飞开始陷入精神瓶颈,即便是在戏剧舞台上最为高光的那些年,他觉得自己也并不开心。
2005年,这种困境曾让郭京飞无限接近过死亡。那一年,一位名叫沃尔特·阿斯穆斯的德国人来到上海,执导了萨缪尔·贝克特创作的话剧《终局》,彼时正作为话剧演员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工作的郭京飞出演了剧中主角哈姆。在这一荒诞派的剧作中,贝克特思想中的破碎感与虚无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更巧的是,阿斯穆斯曾是贝克特生前的好友,在1974年贝克特在柏林导演《等待戈多》时就与其相识,多年共事,思想也愈发向贝克特逼近。在排演的过程中,阿斯穆斯一句一句地带着郭京飞去解读《终局》,那时候,郭京飞日日都在直面贝克特灰暗的调性。一位德国演员曾经在演完《终局》后自杀了,郭京飞在面对这场灵魂拷问后,也曾一度因找不到精神出路将自己逼上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楼顶,险些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出生就走向死亡,无论你怎么折腾,都没法破这个死局。然而时刻面对死亡的人们似乎并不忧虑自己要死的事实,只是关心些愚蠢的琐事。它预示人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前方毫无意义,那就是《终局》告诉我的。”
现阶段你找到答案了吗?记者问。诚然,答案或许仍旧是无解的,但经历了这些年,郭京飞也探索出了某种对策。“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总是在进攻跟防卫,这让我们很没有安全感。既然结果谁都控制不了,我觉得就从小做起,去分享快乐,多去爱别人吧,这不是喊口号,就是唯一的办法,大家都会死去,但是手拉手含笑死去,和在互相伤害互相厮杀中死去,前者更有尊严。”郭京飞希望葆有真挚,起码“要对得起自己”,作为演员,他也会觉得:“唯有真挚才是对观众最好的回馈与尊重。”
南都娱乐×郭京飞
“学会换位思考,社会才能进入良性循环”
“作品好不好在于能否真诚地回馈观众”
南都娱乐:《我是余欢水》里呈现了很多关于中年危机的问题,现在也有很多更为年轻、比如20多岁的观众在看过后,对未来、对中年感到了焦虑,你对年轻的观众群体或者即将迈入中年的观众有没有什么告诫和建议?
郭京飞:我不配,我也没这个资格。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但我也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个我自己的方法——我个人认为就是换位思考,要学会去体谅别人、爱别人,不要抱怨。我就举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刚才有一个朋友和我讨论了中年男人放弃尊严这个事,说20多岁的人也会经常有这种感觉,我们被迫放弃了尊严。这个我想再继续说一些,其实有的时候,我们就是没想通,我们假设有一个服务员,也许服务者在某些时刻会觉得没有尊严是不是?比如碰到一个大老粗或者土大款,跟我们说“给我拿个盘子,快点”这种,我们会觉得没有尊严。那假设你换一个角度想,你是在照顾他,你是在呵护他,你会像一个妈妈一样,那这个过程中你就崇高了,而且有一种使命感。我记得我以前去打球的时候有一个男性服务者年纪还比我大,直接跪在地上,我特别不自在,我说您别这样,用不着这样,他说不不不不,服务是我的职业,我很舒服,我愿意把每个人照顾得特别好。你看他这不干出了尊严吗?所以我觉得这可以是一种方法,去关心别人,你就舒服了,这是一种反弹。我不是想喊口号,就是有个口号的意思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社会才能良性,我觉得这个大家转起来,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都享受到一个良性的社会相处方法。因为抱怨毫无意义,对吧。
南都娱乐:现在稍微有一点想通,对我的焦虑也有一些缓解。
郭京飞:你别焦虑,真的,就是在领导对你不满意或者别人黑你的时候,你就这么想,你说我能理解他,他比我不容易,他有很多压力,这样你就不难受了。你越想他不好,你就越难受。
南都娱乐:观众评价你在表演时很多再创作的东西都给角色添了不少彩,那些是你提前设计的?还是说到了那个情境下会自然爆发?
郭京飞:没有。有很多东西都是老天突然来这么一下呗。比如余欢水上楼去跟房东说话时一直咬着牙叼着麻椒,那就是来源于生活。我那场戏是比较靠后拍的,因为在搭景,之前在拍医院戏的时候,一个来调场的小孩就牙疼,不过没跟我说他叼了花椒,他咬着牙跟我说,飞哥该拍你了,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我得罪了他,这是干吗?对我这么凶啊。后来大家说他牙疼叼了花椒,然后我就说,诶,搁到我后面那场去吧,因为误会才该会有后面嘛,否则干吗平白无故打余欢水呢?如果没有,其实就是会不(够)生活嘛,这个东西我觉得比较巧妙搁进去又有趣,又合情合理,对,其实都是来源于生活。
南都娱乐:之前网络上也有很多人讨论余欢水那一“摔”,像之前导演也谈到说其实按照原本的设想是想用其他方式去表现,不希望你去做一个可能会受伤的动作,是你要坚持,你是更在意戏的效果而不怎么在意后果吗?网友也会讨论如果你这样摔到脸贴地,是有毁容危险的,之后又要怎么办?
郭京飞:没有没有,我会确定那肯定不会有事的,因为我先轻轻地去试了。因为我演过话剧,我也会(知道如何)保护好我自己。其实我不是缺心眼儿哈哈哈。从我这里来说,我觉得这一跤一定要摔得狠,摔到观众心里,因为那是戏眼儿,整个转折的一个重拍,那我们用的是现实主义的拍摄方式,没有办法去用镜头渲染,那就得用现实的方法去解决它,所以那跤必须得摔得狠。其实我看过很多电影里面也有这样的摔法,会做假地,正午也用过,但这个太突然了(注:指坚持摔),这个太突然了,做个一模一样的地咱来不及了,我们就用米菠萝(注:泡沫或塑胶背景板)然后铺绿布,你还不能太软,太软脸会陷进去,特效就没法抠了,所以只能用米菠萝,其实还是有点硬的,会有点疼,但是那不至于摔死哈哈哈,没那么恐怖。我觉得演员就不能靠自虐去取悦观众,他正好是在戏眼儿上,所以大家才能记住这一跤。结果出来确实是这效果,现在看来我们坚持是对的。
南都娱乐:我们会觉得《余欢水》是把电视剧和电影综合得比较好的,包括这种12集的体量,在国产电视剧中也是比较少见的,你觉得这个之后会成为电视剧的一个趋势吗?因为今年很多待播剧或者已在播的剧能看到是越来越短了。
郭京飞: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这样。其实就是40集也没问题,其实大家讨厌的是注水嘛,对吧,就是撑集数,为了卖钱,大家讨厌就因为是在浪费观众时间嘛。我觉得只要是一个好的电视剧,集数长短倒无所谓,主要就(看)能否真诚地回馈观众。虽然所有的事情背后都会有资本考量,也别太不管不顾了,是吧。
南都娱乐:之后还会和正午阳光这边有更多的合作吗?
郭京飞:我觉得会。我们彼此相爱嘛,哈哈哈。
“我用分享快乐的方式化解困局”
南都娱乐:我们刚才讨论到“夹缝”,你自己当下面对的“夹缝”是什么?
郭京飞:其实这个并不会让我太难受的,我觉得这个就是存在即合理,每个人都逃不开这个宿命。对我而言,我更多考虑的是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比如我们的命运、全人类的命运,如果(生命最后)真的是漆黑一片该怎么办?如果未来是黑洞洞的话,你会觉得你做的所有东西都很无聊,都毫无意义,对吧,我经常会被这种事情所困惑。
南都娱乐:这算一种什么?虚无主义吗?
郭京飞:就是考虑远方的哭声,就是矫情,哈哈哈。
南都娱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远方的哭声的?
郭京飞:我上大学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些东西,因为对哲学感兴趣,但是那个时候小嘛,还看不到那么远。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我40岁了,不会还老想着身边的事儿,那些磕磕绊绊,就已经踏出这个维度了。我不是说自己多了不起,只是就爱想这些东西,因为我觉得这些东西对我的专业也是有帮助的。
南都娱乐:你会被类似的问题困扰吗?比如说我生命的意义,或者是我走了能留下些什么?这一类。
郭京飞:我走了倒是好事我就觉得,哈哈哈。我觉得我也不想留下什么,流芳千古那种我也是不理解的。这个热力动力学还不是说物质从来都没有变过嘛,只不过是在改变态度而已,所以我也不知道争这些东西干吗呢,欲望又泯灭不了,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天性,把地球、生态搞得乱七八糟,还天天把道德挂在嘴上,这些就很困扰我,就是我们所做的事情都是假的、不对的,和别人说的不一样,那怎么办?我经常想这些,喝完酒我就想,比较傻是吧?(南都娱乐:也没有!)哈哈哈哈哈哈。
南都娱乐:对于这些,你现在已经有了答案吗?
郭京飞:我想到了对策,就是分享快乐。既然结果谁都控制不了,我觉得就从小做起,去分享快乐,多去爱别人吧。这不是喊口号,就是唯一的办法,大家都会死去,但是手拉手含笑着死去,和在互相伤害互相厮杀中死去,前者更有尊严。我其实特别怕说这些,我自己说我都有点怯得慌哈哈哈,你知道么,我就觉得会不会有点二。
南都娱乐:也不是吧。
郭京飞:你看你用的词“也不是吧”,就是你确实觉得我有点二,是吗?哈哈哈。
南都娱乐:不,因为我们也和身边人讨论过这类问题,但不太确定其他人,所以我只能这么委婉地说。
郭京飞:哈哈哈哈对对对,我说出来还挺开心的,我觉得有时候特别怕没有方案,比如我其实比较怕,比方说在拍戏的时候,导演说不行,为什么不行,那怎么才行?得有个方案。
南都娱乐:我明白,但其实这类问题很多时候是无解的。
郭京飞:对对对,所以我就想了个对策,而且我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好,也是文明社会都在用的办法。虽然这东西呢,有真有假,但是总得要做,我们现在呢就是好多人还不愿意去做。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满进攻跟防卫嘛,所以让我们很没有安全感。
南都娱乐:在出演《终局》时期,你自己曾陷入了困局,你觉得当下算把那时候的困惑都想通了吗?我之前也看到就是很多年前您的那个采访,也聊到当时就是演包括贝克特《终局》的时候,好像自己也深陷过其中。
郭京飞:也不是想通了,是我没辙了,那我就只能这么做了,而且这个让我自己就很舒服,我觉得这样做我不会伤害到别人,我也不会伤害到自己。
南都娱乐:你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是一个在你看来比较圆满的状态吗?
郭京飞:不错,我还挺舒服的。
“我因喜剧转变,喜剧一点不‘便宜’,
它是一件很暖的棉衣”
南都娱乐:你爱摇滚乐,也是话剧演员出身,会不会有清高的一面,不是贬义,是客观的那种,比如底线很高,这也让自己转战到影视圈时会有一个很漫长的适应过程?
郭京飞:我就是有高人指导吧,就是花姐(注:指王京花),那时候花姐跟财神都跟我说过你这等于是换一个活法,你必须得做好准备。其实我转的时候也做好准备了,就是从零做起,我当时在话剧圈真的很被人尊重,话剧圈里边大家都认识我,但是到了影视圈,我就完全是一个新人了。我也在现场一下子等过12个小时,但我毫无怨言,这种时候我肯定不舒服,但是我不能抱怨。因为没有意义,因为这是一个商业市场,你没有商业价值,人家不会care你是多会演戏或者多有本事的,所以只能这样一点一点地从零这样再攒起来,所以他们那时候就告诉我,不要太在乎自己。
南都娱乐:但这可能是一个外部的,那么比如在话剧圈里,我们常常说戏是最大的,影视圈可能就要综合很多元素了,你在心理上会不会很难适应?
郭京飞:会会会,这事儿其实到现在也没解决。不知道影视圈什么是最大的,都挺大的感觉。(南都娱乐:就戏不是最大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正午阳光就很好。继续说这个话题,这没办法,你也不能怨人家,它是一个商业行为,做一个事情总要有它的目的,所以有的时候,注意力就被分摊了吧,很多戏也会出现不严谨,比如悬浮之类,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或者是对于一个比较认真的人来说,确实是有点头疼。
南都娱乐:你怎么调整这份落差?
郭京飞:没什么调整的,就别抱怨呗,人家也有人家的不容易,你要觉得人家干得不好,你去干,我又干不了,我只能当个演员,那就别抱怨了,要么你就别演了,对吗?
南都娱乐:看你下戏后的一些花絮和访谈,感觉蛮有北京人的特点,也挺幽默的,说话就是快乐源泉。但这和你自己真实的样子有反差吗?
郭京飞:我肯定是本来就有这一面,但是我私下里也有难受的时候,咱们不是刚才也聊了,那些担心啊,但是这种东西我就没必要再拿出来了吧,除非我想到了解决办法。但是刚才咱们能去聊,也是因为我觉得我目前有了一个方法才会去说。像《终局》这种戏,我以后再也不会再排了,因为它没方法,它就告诉你人有多惨,命运有多么残酷。这其实活着活着就都知道了,我还排它干嘛。而且我不是愿意去说鸡汤的那种人,它确实是一种方法,可以让我们舒服,让我们在这个社会里边互相都能够找到最舒适的这么一个点。这个我愿意跟大家分享。
南都娱乐:你之前好像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蛮悲观的人,但是最近几年越来越乐观了。
郭京飞:对,我上升是射手,哈哈哈我已经上升了哈哈哈!
南都娱乐:实际上这大概是一个怎样的转变过程?
郭京飞:《终局》排完后我就疯了,那会儿差点自杀嘛,因为那真的是真理,确实就是这样。那怎么办?当时就觉得没办法,绝望了。后来发现胆儿也挺小,没死成,那就好好活着呗,但之后就得想办法了,首先我就再不排这种戏了。以前演的全都是悲剧、大戏,比如《牛虻》、《肮脏的手》,后来我就开始演喜剧了,当然我也有这个能力,喜剧它是对演员有(天赋)要求的,需要血里边得有那种东西,一个无趣的人也没法用这种东西,所以说感谢老天嘛,给我这个能力,我就好好地利用它吧,然后演着演着呢,又觉得你别光想着自己啊,这个开心得给大家分享。很多时候吧,其实观众会认为喜剧演员“便宜”,他觉得一本正经的那种更高贵,实际上喜剧演员一点都不便宜,他们很聪明,而且喜剧是一件很暖和的棉衣,可以保护我们自己,可以给我们取暖的东西。
南都娱乐:但很多历史上的喜剧大师实际上更加悲观的。
郭京飞:是的,底儿必须得是灰的,你对生活。喜剧是一种方式,但是我们对生活的思考和对生活的这个认知,那肯定跟悲剧是一致的。所以卓别林才会说人生远看是喜剧,近看是悲剧。
南都娱乐:在我们看来你似乎一直很有主见,从闯荡这个领域、转战影视圈,包括婚姻等,好像都是很干脆地做了决定,你平时是一个不太会纠结的人吗?
郭京飞:我纠结,我就是那时候比较二,就是冲动啊,反正我也觉得没什么好失去的,然后就做了,就是运气好吧,真的运气好。你说闪婚这东西,那咱能跟人说这是好事吗?那好多人闪婚完了以后没两天就离了。我就是运气好,真的运气好。
“流量演员其实也不容易,
我们不过是把市场平衡了一下”
南都娱乐:你也曾说过,走到最后是看演员的格局和认识,你觉得一个成熟的演员应该具备怎样的格局和认识呢?下限和上限在哪?
郭京飞:格局嘛,这真的是有大有小。我觉得演员啊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因为演员都有自己的性格,都有自己的那什么……但作为一个公众人物那就不一样了,我觉得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必须得是身心健康的、是传达正能量的,就是不要老是给人家这种负能量,或者总是只有自己,“我就是希望你们关注我,就是希望你们看我”(这样)。对社会要有点责任心的,我觉得。
南都娱乐:比如现在许多有深度的内容,要铺垫很多娱乐化的东西才有人愿意去看,这个行业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这种大环境的改变你感受如何?你能适应这种娱乐化的规则吗?
郭京飞:我太~适应了!这就是遵守规则,这就是大家的方法,我觉得很好,而且我也不觉得应该弄得像神坛,你知道吗?那种我是真的接受不了,我觉得从神坛掉下来会摔死的,而且真的我特别讨厌人装。其实演员就是你有本事,或者你能演出点什么,也都是运气好,你用这种方式就是大家娱乐,因为本来我就是服务观众的,就是让大家开心的。深度的,愿意看的就看;或者说这些所谓我们觉得有点营养的话,你不愿意看就不看。那就看个热闹嘛,这有什么呢?
南都娱乐:可能用现在的流行词,演员有时候是要“被迫营业”的,要去拉近与观众的距离感。但是很多人也会说演员要与观众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对的,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郭京飞:我个人认为这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不是说这不好,反正我不这么想,我觉得我本来就是服务观众的,我本来就是一个服务者。就是像刚才咱们说的,一个服务生他跪下服务,他会有一种崇高感,他有一种使命感,你做着服务行业,你老觉得我的尊严被泯灭了,那你不做可不可以?什么叫距离感?而且现在有什么距离感呢?这是网络时代,对吧?就是一切都顺其自然,我觉得,开心就好,别想那么多,真的对于我来说,这都说给我自己的啊,就真的别太在乎自己。
南都娱乐:在这个互联网大环境里,你自己有没有一个底线?比如说有没有一些东西还是我必须要坚守住的。
郭京飞:底线我肯定有。我觉得做采访也好,做作品也好,就还是要真挚。你这个时候要对得起自己,那是对观众最好的回馈,就是也尊重观众。可以娱乐,但不可以下作。
南都娱乐:你觉得在互联网上的火,比如之前TF老BOYS出圈、苏明成各种话题登热搜,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吗?像我们可能会觉得,这样其实可以让一些实力派演员被关注、拿到更多本子,实际上这之中是有因果关系的吗?
郭京飞:会的,生活里你会被更多人认识,肯定的。其实已经很给面儿了,我觉得实力派演员还能有戏拍啊,(是)因为现在大家有一些需求,然后资本就会根据观众的需求做调整。但是其实存在即合理,就为什么我很愿意为流量演员发声,他们很不容易,那不怨他们,那是资本在背后推的。大家全都在说这些事情不正常,实际上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这就是商业行为,而且全世界都是这样。我们现在只不过把它稍微能平衡了一下,让一些想看戏的人呢,也有戏可以看,对这个我觉得没有什么抱怨的,很正常,我还想当小鲜肉呢。
南都娱乐:你也当过小鲜肉。
郭京飞:对,但我没有当年小鲜肉的待遇啊,哈哈哈哈哈哈。
南都娱乐:你自己也有超话啊,也有粉丝哈哈哈。
郭京飞:对对对,我感谢他们,就能够有这个挺好的,哈哈哈哈。
南都娱乐:你适应饭圈文化吗?
郭京飞:饭圈是什么意思?就是粉丝圈是么?
南都娱乐:对的,粉丝文化的某一面可能会是,为你去打榜,但有时也可能因为想维护你就发生了争吵。
郭京飞:我的粉丝非常理智,从来不跟人撕,他们都很好,他们从来不这样。
南都娱乐:如果看到粉丝之间有矛盾,你会怎么处理?
郭京飞:肯定是劝大家别这样,千万别这样了。其实啊你说这背后是一种现象啊,我们要理解大家,一群孩子他们找到了一个群体,他们有时要发泄,或许他们也知道有时候这样做可能是不对的,大人们做一个正确的引导就好了,但是也不用去说他们、怪他们,去侮辱人家。我们都有那个时候,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都有冲动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没有网络,没有显露出来,我们干的那些事还少吗?都一样的。
南都娱乐:最近几年也接了很多类型的综艺,在项目选择上你一般会优先考虑什么?
郭京飞:我觉得要对社会有回馈、有价值。比如此前戏曲类的那个综艺(注:指《叮咯咙咚呛》,我是觉得我们中国人真的要了解自己的文化,我们自己的文化需要拯救,现在很多东西不被尊重、不被看重了,就培养不出角儿来了,那个是多好的东西啊。家长圈里面经常会聊说如果留学就要早点把孩子送出去,才好融入,其实我干吗要融入外国呢?去学习人家的先进然后回来就好了,而且现在反倒是一些出国学习完了回来的人更爱国,他更知道抢救文化,没有文化心里就没有根了,所以那个时候我就这么想。我觉得我们国内其实也应该好好地发展儿童戏剧,戏剧是最包罗万象的,又有美术,又有音乐,又有文学,小孩子可以通过戏剧的方式打开想像力,去学习一些新的知识。我在平时也会考虑这些事情,也会去做一些这种公益吧,或者是扶持这些儿童戏剧。
南都娱乐:你觉得现在这个大环境里,你怎么去提升自己的竞争力,又如何保持自己的安全感?
郭京飞:我从来不提升,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就别争。我拍《我是余欢水》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动静,就觉得正午让我很有安全感,导演我也很喜欢,像高露我们都合作过,都是一些好演员,真的没有那么多的功利心。别争别争。我的安全感就来自我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后我还能有戏拍。我相信后面会有更好的剧本来找我,我选择上可能会比以前要多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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