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然而至的疫情,让一份职业露出了水面,它就是流行病学调查员,简称流调员。
现实中,流调员被称作是“病毒侦探”。他们有福尔摩斯般的高强技艺,通过抵达一个个扑朔迷离的事发现场,抽丝剥茧、拨开迷雾,直到“真凶”浮出水面。“是谁传给患者、患者又将病毒传染给了哪些人。”
支援荆州战疫,广东医疗队协助当地在“防”字上下功夫,调集省级现场流行病学专家核心团队30余人,下沉荆州市各县区170余家单位和广大社区、农村,巡回摸排防控薄弱环节,促进信息共享和工作协作。在当地,广东医生不仅走街串巷,深入病房,开展“流调”,而且培训基层疾控人员,留下一支带不走的流调队伍。
“追”着确诊病例走
每一次有确诊病例或疑似病例时,流调员都需“逆行”到现场,对确诊病人开展询问,还原其可能被病毒感染的全过程。所以,广东支援荆州医疗队的流调员们,抵达荆州不到半个月,就跑遍了荆州全部2区6县(市),足迹遍布170余家单位以及广大的社区、农村。
3月3日,接到通知后,广东省职业病防治院的黄永顺与另一个队友匆匆出发,赶往荆州下辖的洪湖市华康医院对A女士开展调查。
追问,是每位流调队员的基本功。“你是哪天发烧的啊?”“有没有跟其他家人或朋友接触?”“发病前有无接触过类似病人?”黄永顺负责询问,队友负责记录,事无巨细地记录确诊患者的接触和暴露史。等到出病房,近两个小时过去了。
很快,一份初步的流行病学调查报告形成。
A女士在报告里回忆,年前她曾多次到当地一所超市购物。这点引起了流调员朱琦的注意。多名确诊病人曾提及类似的信息。
超市是否就是他们共同的感染来源?内在的传播链条又是怎样?带着重重疑问,朱琦重新回到超市补充调查,同时翻阅流调报告,搜定职业涉及商业服务的确诊人员,对他们进行回溯询问,最终发现一名确诊病例B先生是该超市的收银员。
真相大白。原来,曾有武汉返乡人员在超市购物把病毒传给B先生,B先生感染后,造成了超市内的二代传播。
至此,工作只完成了一半。在这场新冠肺炎的战“疫”里,流调员负责追踪每一个确诊病例或疑似病例,摸清患者发病前14天内的暴露史、密切接触人群和行动轨迹等信息。在找出密切接触者后,及时开展集中医学观察,切断病毒四处逃窜的通道,遏制病例增加,为医疗资源“减负”。
在荆州时,广东省疾控中心慢病所公卫医师夏亮负责密切接触者的主动管理。在隔离场所,疫情防控人员对隔离人员进行健康监测,包括体温测量、核酸检测等,把符合解除隔离标准的人员及时解除隔离。对一些在隔离期间出现临床异常症状,或核酸检测阳性,需将他们转入定点医院,进行留观治疗。
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追凶”道路从来不是平坦的。
遭遇抵触与拒绝,是流调员面临的第一道难关。“刚一开始,并不是所有的患者或疑似病例都能非常配合调查。”广东省疾控中心传染病预防控制所副所长李剑森说,抵触在电话流调时尤为明显。不少人接到陌生人的来电,第一反应是烦躁,不想搭理,或是敷衍了事:“我现在没有什么事”“家里人都很好”“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李剑森理解对方的抵触心理。在流调开始前,他会提前了解受访者的基本信息,跟对方拉拉家常、聊聊兴趣爱好,用一种聊天的语气沟通,不是生硬按照流调表格开展调查,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关心对方。
在流调过程中,由于涉及生活隐私,部分流调对象即使配合,也会刻意隐瞒经历和细节。因此,流调人员有一套攻略,引导对方讲出事实。
朱琦说,工作久了,有时从对方的表情、语气、肢体动作等方面大致判断出来是否讲了真话。
新冠肺炎病毒潜伏期较长,患者想要准确回忆半个月内的信息也有难度。因此,流调员摸索出一套方式,对于年轻群体,可以借助其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支付信息、外卖信息等,串起完整的链条。至于老年群体,则可以根据其生活习惯来判断。
“打破砂锅问到底。”李剑森说,做流调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要想方设法去找到突破的点。
疫情刚发生时,由于标准不明确、对定义的理解存在偏差等原因,如何寻找密切接触者成为了流调员共同面对的难关。怎样才算密切接触?在市场擦肩而过算吗?应该如何判定?
好在,统一的标准很快就出台——同乘飞机前后三排、同一辆大巴、同吃住的家人、共同就餐的朋友等,都属于密切接触者的范围。“密切接触者报多了会增加负担,报少了可能会漏掉一些传染源,这需要分寸感。”李剑森说。
让流调员更头疼的是,找寻隐藏密切接触者。
夏亮举了一个例子:确诊病例C女士曾与D先生外出吃饭,D先生是密切接触者,C女士能够提供D先生的信息。但隔壁桌子的E女士距离更近,存在更大的感染风险,但E女士的信息无从获取。这时就需要查阅监控、运用大数据手段寻找类似E女士的隐性密接者。
“临床治疗与流调工作缺一不可。”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林立丰表示,如果说临床治疗是减少存量,那流调工作则是减少增量,阻止疫情进一步蔓延。
全景式复盘病人发病全过程
每份流调报告提交后,疾控人员会深入挖掘这些数据背后的信息。
广东省公共卫生研究院公卫医师龚德鑫是一名善于用数据说话的分析师:“我们通过分析病例的时间、空间和人群分布,能够描绘疾病的流行特征;通过分析病例的感染来源,能够获知哪些场所是疫情防控的重点;通过拟合数学模型,可以预测不同防控策略下的疫情发展趋势。”
在荆州,根据疫情发展趋势,公卫人员进入了养老院、监狱、派出所等特殊场所,现场调查重点人员感染发病情况,及时提出防控建议。
时间是流调员关注的一个变量。在对洪湖市部分病例进行调查后,他们发现,病人就医时间越长,病情发展就越不利,尤其是在对重症救治病例的分析上,救治时间拖延导致病情的加重。
在县一级,疾控力量薄弱,开展流调工作不规范,防控难度较大。更遗憾的是,在疫情刚开始,洪湖疾控人员没能及时发现病例之间可能的关联,使得大多数都找不到感染来源。
在洪湖,广东医生李剑森不仅手把手教学,带着疾控人员们开展流调,而且教会他们使用逻辑导图,分析个案间的关系,判断每个病例可能的感染来源和潜在关联。
在朱琦看来,现在回头看,早期感染来源不明的案例大多数都有武汉及疫区接触史或旅游史,并引起后续的家庭内聚集和传播,真正来源不明的社区内传播比例并不高,说明疫情并未扩散失控。“我们有信心控制疫情蔓延,我们也做到了”。
谈及最大的改变,当地疾控人员蔡杰觉得是流行病学调查报告的撰写。李剑森表示,过去当地疾控人员撰写报告简单,仅关注是否有武汉暴露史、简单的发病经过等,在记录病例日常的活动轨迹时,也不尽完整。发现这个问题后,广东医生及时纠正,用一种全景式方法,努力复盘病人发病前后的全过程。
流调工作正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朱琦说,流调报告的数据可以比作一块块小砖头,也正是它们,才垒起了整个流行病学完整的信息大厦。
据统计,广东医疗队流调员多次向荆州市和各县市区指挥部提交疫情分析研判报告,实施一县(区)一策,分不同阶段为指挥部决策提供科学依据,向各级指挥部发出意见建议33份,协助起草医疗机构恢复正常诊疗、春耕复产等10个复工复产工作指引,有力有序有效开展疫情防治。
不久前,疾控人员根据14天发病数和聚集性病例两组数据,对荆州疫情作出整体研判,认为目前荆州是低风险地区。3月18日,荆州正式解封。古城墙外,杨柳吐着新芽,玉兰花开得正艳,荆楚春天来了。
【采写】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黄锦辉
【摄影】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董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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