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视点|“乐队的夏天”之后,广州本地乐队的生存实录

南方+ 记者

在近日发布的“2019百度沸点”榜单中,《乐队的夏天》入围“2019百度沸点年度综艺”和“2019百度沸点年度关键词”榜单,成为年度现象级综艺。与此同时,《乐队的夏天》巡演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这股由乐队文化掀起的独立音乐热潮从夏天延续到冬天,并逐渐在向全国蔓延。

草莓音乐节演出现场 主办方供图

而在不久前,草莓音乐节在广州完成收官巡演,将独立音乐的热潮带入广东。然而,风靡背后,独立音乐在广州的真实境遇如何?记者采访了广州的独立乐队,以及Livehouse、草莓音乐节等演出平台,试图揭开广州独立音乐的真实生态。

▎校园乐队:许多人只做了开头

校园是多数乐队故事的源头。

在广州市海珠区一工业区的地下车库,NovJam乐队正在进行日常排练,乐队成员都来自星海音乐学院流行音乐系和现代音乐系。乐队负责人兼鼓手廖俊伟告诉记者,在成立1年多后,他们参加了由咪咕音乐举办的“全国大学生音乐超级联赛”,登上乐队人气榜的首位。此后他们在星海音乐学院举办了首场乐队原创专场演唱会,并走上了成都BBF音乐节和珠海木马音乐节的舞台。

NovJam乐队演出

并不是每支校园乐队都有机会走进公众视野。廖俊伟承认,即使有着良好音乐氛围的星海音乐学院,校园乐队也屈指可数,且大多延续不了3年。常见的乐队形式是因一场演出“临时组、随时散”,独立音乐人很稀有,“一个班里有30来人,做独立音乐的只有两三个”。

许多院校提供给乐队的生存空间也不充足,排练室和琴房稀缺,校园乐队的制作也存在质量问题,很多单曲制作里还残留电流的杂音,“不去追求更好的质量,听众也不会买单,作品永远只是Demo。”廖俊伟说。

当然,做音乐很烧钱。NovJam乐队目前收到的演出费抵掉路上花销后已所剩无几。“还有排练场地的月租,两三千元。”廖俊伟说,钱是现实问题,这关系到能不能发专辑。

NovJam乐队演出

有太多乐队遇到这个坎,就散了。前不久在草莓音乐节演出的旅行团乐队深有同感。1999年,旅行团乐队在校园里成立,周末大家约着排练写歌,暑假做演出,小城里的时光简单快乐,写写唱唱天马行空。“磨合了两年多,我们有机会出唱片。”旅行团乐队队长黄子君说,音乐也是一份职业,随着父母变老,大家都会背起家庭的责任,“不要借口说因为我们是摇滚乐,金钱就跟我无关。”

海龟先生乐队陪廖俊伟走过青春的叛逆期,也推动着他去创立自己的乐队。“能够跟队员呆在一起的时光非常宝贵。”廖俊伟说。

“虽然有很苦的日子,但拿起乐器一起唱歌的感觉从未变过。”旅行团乐队主唱孔一蝉说,大家对音乐、对彼此价值观的认同是维系乐队的纽带。

小众乐队:保持个性还是迎合大众?

2012年,THE MUFF乐队成立。他们曾受邀前往瑞典演出,成为第一支登上瑞典音乐节的中国摇滚乐队。在国内,他们也参演过迷笛音乐节等大型音乐节。

2017年底,乐队发布首张全长专辑《Unknown Dimension》。专辑预售开放当天就已近售罄,首支单曲《Ocean Parallel》发行后即上榜网易原创音乐第8名,而后与痛仰乐队的同台演出获得高度评价,第二支单曲《27 Club》也获其推荐。

尽管如此,乐队成员依旧不能以音乐为本职工作,成员中只有供职于乐器公司的鼓手从事的是音乐相关行业。为了养活自己,乐队一周只能抽空排练1—2次。而在鼓手调至深圳工作后,他们甚至只能趁他出差至珠海的机会抓紧排练。

THE MUFF这种“佛系”做音乐,并不意味着不用心做音乐,而是“功利心没以前那么强了”——随着年纪增长,乐队成员兼顾的事情在变多;他们也清楚意识到自己做的音乐受众范围较小,原创与现场演出的成本也并不低,愿意享受“开开心心做音乐”的状态,如果有表演、发专辑的机会“就更好”。

保持个性,或是迎合大众,是独立音乐人转型时期需要面对的抉择。“音乐一旦进入流行的范围,就必然要考虑潜在受众。”乐队的主唱张程承认,音乐人最初做音乐的目的,与实际制作出来的音乐会出现偏差与矛盾,“但并不是说迎合大众就一定是不好的,你在音乐方面失去的一部分自我,可能会换来更多的机会,从而能与更多的乐迷产生联系”。

 演出市场:等待优质内容

 凭本职工作谋生,靠一腔热爱偶尔演出、发歌——THE MUFF的状态或许可以反映一部分广东乐队的现状。但在广州MAO Livehouse里,迎来送往的是另一批体量更大的独立乐队。因此,MAO成为乐队打磨表演经验的“摇篮”。

MAO的场地可容纳800人,每月平均有20场演出在这里进行,每年可服务乐迷超过12万人。“场地容量有限,这个数字并不小。”店长刘磊认为,相对于北京、上海,广州乃至广东省内的观众“十分给力”,往往会为了喜欢的乐队不辞奔波。

MAO的消费群体大多是学生或年轻一族。据刘磊观察,不同于老一辈“务实”的广东人,新一代年轻人更愿意花钱在看演出这种精神消费上。“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是不可阻挡的潮流。”刘磊对于独立音乐的发展持乐观态度。

但“存在发展潜力”也意味着“尚未充分发展”。 

MAO的热闹景象源于热情高涨的观众,作为真正的主角,乐队与内容提供商仍处于“缺位”状态——目前市场上能提供的优质服务还不多,优质的内容和表演依然不足。刘磊举例道,竞争激烈的城市如上海,一些好的场地在周末也会空闲,“对于几千万人口的城市来说,一晚上召集几百人来看演出,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广州,叫得出名字的乐队其实屈指可数。刘磊认为,制作公司、唱片公司越多的地方,音乐人的发展机会则越多,其他城市的乐手也会陆续被吸引过去,而广东本土的音乐厂牌还是太少。

“上过《乐队的夏天》的那几支乐队可能迎来夏天了,但其他的呢?可能还在冬天吧。”综艺节目在一定程度上给部分乐队吹来一阵暖风,但刘磊觉得“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未被发现的乐队、尚在萌芽的乐队,在未来仍然有无限的上升空间。

如果说Livehouse是独立音乐人打磨成长的地方,传统音乐节则是在他们成熟以后提供表演的平台。

从摩登天空今年草莓音乐节广州场的数据来看,每天的观众人数保持在1.5万人的规模,20%以上的观众是广东以外全国各地的观众,约30%是广东省内广州以外的地区,约50%是广州本地的观众。“广州场是标准版草莓的规模,但是它的辐射能力超出标准草莓的区域效应。”摩登天空副总裁张翀硕说。

在许多乐队的眼中,草莓音乐节是沟通乐队和乐迷之间的桥梁。“我觉得草莓音乐节打破了流行和独立的圈子,因为在这里所有的音乐风格和艺人都是主流,可以获得机会和认可。”黄子君说。

其实,摩登天空签约的广东独立音乐人具有明显的特点。“广州的音乐人往往更具独立精神、人文内涵,虽然流行度和市场不一定很大,但是技术水准很高。”张翀硕认为,五条人乐队就属于宝藏级的音乐人,既具有广东典型的人文特征,相对小众,但是艺术价值很高,“是在编年史里不可或缺的乐队”。

未来出路:延续热度靠作品

在上世纪80年代,广东曾是内地流行音乐的领跑者,这里孕育出第一支内地流行乐队,唱片市场成绩耀眼。张咪、毛宁、杨钰莹、林萍、甘萍、林依轮、李春波等一批“广东制造”的歌手扛起内地流行音乐大旗,成为一个时代的黄金记忆。

到90年代中期,大批优秀音乐人离巢北上,广东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渐渐远去。而独立音乐的资深乐迷们也有同样感受。广州有“中国核都”之称,金属核、电子核、硬核等核音乐在广州“吸收养分快速生长”,杀虫水、六道母更是成为一代广州乐迷眼中的核类乐队代表。

但是广州的核乐队并未走出广州,未能在全国占据一席之地。更为遗憾的是,这种硬核的音乐形式在广州的声量已经有式微之势。在廖俊伟的记忆里,他初中起常常从珠海跑来广州看乐队演出。在广州“Band村”里,许多独立音乐人和乐队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共同排练、演出。如今“Band村”因存在消防隐患被整改,曾经的乐队聚集地也不复存在。

“这几年乐队火起来之后,听众对于音乐的选择也更加多样。”孔一蝉很看得开,他认为世界需要不同的声音,不同的音乐类型都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受众群。

张翀硕则认为,现在对于原创音乐内容和音乐人来讲,是一个最好的时代,“独立音乐的音乐性和技术价值决定了小众的特性,行业的扁平化带来独立的可能。”

一方面,独立的对立面是工业化和标准化,导致独立音乐人数量快速增加的其实是时代,而不是综艺(例如《乐队的夏天》);另一方面,综艺是红利的收割者,正因为有庞大的独立音乐人群体,综艺才能在其中挖掘到生长的营养。

综艺会成为独立音乐人成名的助推器,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综艺。在张翀硕看来,技术的革新和推进导致制作门槛的下降,完成独立音乐的每个环节都不再需要依赖于独一无二的通道。

“独立音乐的热度能否延续,我觉得不能强求,但是优秀的音乐人能否保持自身的影响力,这很关键。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独立音乐人出现,如果这些音乐人能够不断创造自身的影响力,是能够支撑独立音乐热度的延续。而这些影响力的根源,是作品本身。”张翀硕说道。

【见习记者】万璇 黄楚旋 

【记者】徐子茗

【统筹】李培

【策划】邵一弘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编辑 万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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