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粤曲音乐剧《朝夕星辰·杨殷》在广州和中山连演两晚，革命烈士杨殷的故事被首次搬上粤曲舞台。主演邓志驹唱足一个多钟，演出结束，杨殷后人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含泪看完，很感动。”

邓志驹从艺45年，痴迷于钻研粤港澳不同流派的粤剧唱腔，唱功是他最犀利的艺术武器。他几乎买遍各年代所有粤剧名家唱片，反复听、练唱，甚至用收藏的唱片开了间粤剧声像博物馆。最老的唱片超100岁，静静诉说三地粤剧的百年芳华流转。

同时，他又是一个台前幕后的多面手。从艺过程伴随着改革开放，邓志驹随时代浪潮，涉足影视音像、演出策划、监制、行政管理等领域。45年兜兜转转，他不断思考：粤剧发展如何适应时代的变化？ 

如今他身兼数职，以香山粤剧团和广东舞蹈戏剧职业学院为平台，打通院团和院校合作渠道，集结三地粤剧力量，以改革创新精神，一手抓文艺创作，一手抓人才培养。本期人文湾区大咖说，南方日报专访邓志驹，谈他对于粤剧的热爱与坚守。

痴迷钻研三地唱腔

以“新马腔”征服观众

邓志驹的粤剧声像博物馆，是香山粤剧团内的一个大平层，坐落在中山市闹市区的紫马岭公园半山腰。数十个整面墙宽的陈列柜，仅展示了他收藏量的十分之一。从上世纪初的黑胶唱片，到70年代的卡带，再到本世纪的CD、VCD，在他看来，唱片背后不仅是艺术家的一段生命，更承载着历史，可从中窥见中国戏曲艺术发展过程。

谈起唱片，邓志驹可以滔滔不绝几小时，时有痴态。谈及收藏缘由，邓志驹坦言并非刻意，只是“因为从小喜欢粤剧，所以这些唱片在我眼里是极具价值的至宝”。

他出生于有深厚粤剧文化积淀、粤剧编剧家何建青的故乡广州石井鸦岗村，自幼受父母叔姑影响，爱听粤曲。9岁跟着村里业余剧团演角色，后被曲艺名家关楚梅收为入室弟子，打下扎实唱功基础。1981年，他考入广东粤剧院，得到众多名师的悉心指导，更加如鱼得水。

改革开放后，内地与港澳的交流愈加频繁，更便于邓志驹买到三地名家的唱片。他时常在唱片店挑挑拣拣几小时，直到把身上的钱都花完。他钻研新马腔，买来新马师曾的所有唱片，不断练唱，直到对所有名曲脱口而出，滚瓜烂熟。

邓志驹的唱腔深受薛觉先、白驹荣、罗品超、罗家宝、陈笑风、何非凡、任剑辉等三地名家的影响，尤其是香港粤剧伶王新马师曾。“当年初听新马师曾的曲，犹如天外飞仙。”

邓志驹最宝贵的一张唱片，是新马师曾现场版的《啼笑姻缘》，这是1977年香港艺术节的舞台录音。广州粤剧与香港粤剧在唱腔、现场表演方面有很多不同之处，而通过这套录音可了解香港当时粤剧表演的形态。“你想想，把唱针放上，还可以听到当年的声音，感受老倌们在台上各施所长的情景，多么奇妙。它就像一个时光机，一下就回到那个年代。”

宝物得来一波三折。先是朋友相送；后又经历一夜摧毁，唱片落在车上晒到变形；最后苦等五年，重获至宝。

“我到处在唱片档口留电话，没想5年后，真有一个广州卖唱片的老板打电话给我，说找到了！”去到铺头，他甚至激动得不忍马上走过去，而是掏出手机，录下一路走过去伸手拿唱片的全过程，作为圆梦的仪式。当时一张唱片一般三五十元，老板开价八百，邓志驹一分不还。“八千我也不还，这不是钱能代表的价值。艺术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

如今，这张唱片摆在粤剧声像博物馆的显眼位置，唯有知己到访，邓志驹方愿一起品听。他自己就是从老唱片“偷师”，吸取前辈艺术的精华。每唱前人的曲，他都融入自己钻研的心得，赋予时代气息，包括声音、气息的使用，字里行间的情感表达，但是不改变原唱腔的精髓。

“新马腔”公认难唱，而邓志驹可以演绎得非常神似。上世纪90年代初，他在第一张粤曲卡拉OK镭射唱片中，以一首新马师曾名曲《万恶淫为首》风靡大街小巷。后来香港无线电视台举办“东华三院”大型慈善晚会，特邀他参与演出。邓志驹以一曲《胡不归》之“哭坟”征服香港观众，获称“新马驹”。

跳出传统舞台

练就多面手本领

忆起上世纪80年代在广东粤剧院的时光，邓志驹形容“犹如海绵吸水”，接受全面的粤剧艺术教育。另一方面，粤剧院当时人才济济，轮到他登台主演的机会有限，他十分苦闷：“只能跑龙套，再跑，前途都要跑没了。”

当时粤剧大环境并不理想，票房低迷，不少粤剧人改行。如何适应不断变化的时代，跳出传统舞台来从事粤剧表演？邓志驹开始了探索。彼时适逢卡拉OK风靡全球，大批音像制品进入寻常百姓家。来自香港的音像公司老板找到了邓志驹，他抢占了先机，从此做起了粤曲卡拉OK录制与发行。

传统眼光中，在外面搞音像、搞电视小品被视为“不务正业”。不过对邓志驹来说，正是所谓的“不务正业”，让他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路。他陆续推出300多首粤曲卡拉OK曲目，发行的镭射影碟遍及全球粤语华人地区，积累了一大批粉丝，带动许多人爱上粤曲。

上世纪90年代末，电视更加普及，邓志驹参与创办广东电视台《粤韵风华》和南方卫视《越唱粤好戏》栏目，担任主演、客席主持，不遗余力演了十几年粤剧小品、连续剧，让粤剧随着电视荧幕，传播到千家万户。当年的粤剧连续剧《72家房客》是不少年轻人的童年回忆。

利用唱片、影视等新的传播形态从事粤剧艺术工作，这段经历让邓志驹有活跃的思维和广阔的视野。后来他辗转广东粤剧院多个行政岗位，历任艺术发展中心主任、演出团团长，从台前到幕后，练就经营、管理的多面手本领。2005-2007年，他担任广东粤剧院二团团长，以“精选主题打造优质项目”的思路，用一年时间把剧团的收入翻了一番。建党85周年时，他策划重排现代粤剧《山乡风云》，创剧目单场演出收入10万元的纪录。

创新体制探索

兼顾剧目创作与人才培养

这股冲劲，也体现在对粤剧团体制的探索上。2007年，邓志驹调任广东粤剧学校校长助理，往人才培养的方向发力。眼见粤剧人才、观众不断流失，他深感忧虑。对于演艺生涯，他亦有遗憾：“我搞行政、幕后，花了很多精力，没有时间好好经营一台自己的舞台艺术作品。”

2008年，由中山市委、市政府、省繁荣粤剧基金会和雅居乐集团共同支持的香山粤剧团在中山成立，并作为广东粤剧学校的校外实训基地，邓志驹任该基地的负责人。有别于单位体制，香山粤剧团在办团体制、经营管理上，是一个粤剧策划制作营运机构，日常台前幕后演职人员不超过30人，但大型演出时可另聘人，并与院校合作，组建超100人的大团队。特邀众多前辈大咖坐镇指导，并汇集一批编导舞美专家，同时又为学生提供优质的舞台实践机会。

邓志驹开始有机会和空间专心打造舞台作品。他相继策划、监制和主演了《血沃共和花》《六祖惠能》《南国菩提》《临川四梦》等多部原创剧目，改编《白蛇传》《百花公主》《风月救风尘》等传统剧目。

邓志驹最得意的角色是“六祖惠能”。十几年前就有编剧推荐他演六祖惠能，但此事被搁置。直到2012年，国恩寺主持如禅大师等多人建议他把六祖惠能故事改编成粤剧。此时，无论是后备编创力量，还是表演团队，都相对具备，邓志驹下定决心，打造一台融合六祖惠能、粤剧、广东音乐等岭南文化名片的粤剧。

他集结作家何初树、粤剧编导梁建忠等人，沿着六祖足迹，历经一年多采风、打磨，于2013年9月六祖圆寂1300年时，正式推出讲述禅宗六祖人生故事的粤剧《六祖惠能》。该剧首演即得到红线女、罗家宝、陈笑风等粤剧大师的肯定。演员还在谢幕，红线女就兴奋走上台，要求第二天就和剧组开研讨会。

2014年，由当时90岁高龄的著名粤剧编剧家秦中英执笔编写，在该剧基础上再打造《南国菩提》，获第十二届广东省艺术节十余个奖项。邓志驹饰演的六祖惠能，唱腔婉转而禅味十足，曲词优美，文采飞扬。剧团后来到澳门、马来西亚等地巡演，最后十多分钟的唱段，全场静如入定，没一人离场。邓志驹说，这部剧让剧团演员和学院学生收获满满，至今仍在不停演出，将六祖和谐向善的思想传播到港澳及海外。

打造湾区大戏台

荟萃三地粤剧精华

 《南国菩提》的成功，让邓志驹坚定了香山粤剧团的体制探索之路。目前，香山粤剧团与广东舞蹈戏剧职业学院（原广东粤剧学校）形成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今年该团打造的《朝夕星辰·杨殷》，集纳了近300名该院师生，从前台的演员、合唱队、乐队，到幕后的灯光、舞台团队，都有深度参与。 

作为广东舞蹈戏剧职业学院粤港澳教育研究中心的主任，邓志驹联合粤港澳三地的粤剧艺术资源，为学生提供三地青年交流演出的机会。今年，在首届粤港澳大湾区艺术节中，香山粤剧团打造“湾区大戏台”，三地粤剧名家联手打造了一台原汁原味的粤剧精品，广东舞蹈戏剧职业学院多位师生参与其中。

近年来，香山粤剧研究院在中山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成立，相继推出“粤剧进校园”“粤剧进社区”“湾区大戏台”等项目。在粤港澳大湾区粤剧文化合作方面，邓志驹做了新的尝试。不局限于演出交流，“湾区大戏台”还是三地粤剧界人士进行艺术创作、研讨的平台。

12月10日，在他的组织下，纪念香山籍香港粤剧编剧大师唐涤生逝世六十周年展览等系列活动在中山开展。来自粤港澳三地名家共同参与沙龙、演出、展览等活动，缅怀大师，重温经典。明年，他还计划与香港著名导演高志森合作，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改编成粤剧，在三地巡演。

粤剧是三地共同的文化纽带。对于自己的粤剧声像博物馆，邓志驹又有更大的展望：利用庞大的收藏，集纳三地百年粤剧名人，比如以薛、马、桂、白等各大流派设立独立主题馆，从中体现三地粤剧同根同源，不同年代不同风采的艺术魅力。再由此拓展，打造固定小剧场演出和文旅融合的产业链。他踌躇满志，以“湾区大戏台”为媒，汇集三地粤剧力量，共同传播和传承粤剧这一文化瑰宝。

【记者】徐子茗

【实习生】王奕玮

【图片】徐子茗 部分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