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边关③|连鸟都不愿停留的“生命禁区”,他们却在此戍守了半个世纪

南方+ 记者

每年酷暑来临之前,清河口边防连官兵外出巡逻时总会专程绕道几公里,来到战士张良墓前缅怀英雄,今年也不例外。

2002年,张良和3名战友徒步巡逻8个多小时后,把半壶水留给中暑的战友,自己返回连队请求支援时因中暑缺水而牺牲。

英雄永驻的这片土地,距离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还有300公里,没水没河,只有望不到头的戈壁滩,荒无人烟。

从1962年第一批战士筚路蓝缕到此,半个多世纪来,一代代连队战士像张良一样,战干旱风沙,斗严寒酷暑,筑起北疆最坚固的钢铁长城。

战士们巡逻边境线。

近日,南方+记者走进北部战区陆军某边防旅清河口边防连,跟随战士们荒漠巡逻、哨所送水、戈壁种树,深度记录他们在极端条件下的戍边故事。

在靠近中蒙边境线的哨所附近,五人一组的巡逻小队正进行巡逻。

70℃或零下40℃仍巡逻

透过巡逻车窗,茫茫戈壁滩上,依稀可见的梭梭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焦黄。

去边防线上巡逻,战士们有时会乘坐长时间的军车,巡逻车窗外,入眼可见的是茫茫戈壁与滚滚黄沙。

这里位于中蒙交界,地处巴丹吉林沙漠边缘,曾被联合国列为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生命禁区”。

驻守在此的清河口边防连是内蒙古8000里边防线最西端的连队,担负着100多公里的边境守卫任务。按照计划,连队每周要完成一次一百多公里边防线的全面巡检。

水,对于清河口边防连官兵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有资料显示,这里年降水量不足50毫米,而年蒸发量超过4000毫米,被称为“沙漠守护神”的胡杨,在这几乎绝迹。

每次巡逻,军车上都会备好充足的桶装水。干涸的戈壁滩上,水是最宝贵的资源。

还不到中午,车中温度已近30摄氏度。因为蒸发量大,战士们没有出汗,但嘴唇干白。“车内不能开空调,否则会刮起沙暴。”有战士笑着说。

这样的天气,在官兵们看来已经“十分理想”。“要是夏天最热时在戈壁上巡逻,都能闻到鞋底烧焦的味道。”教导员石旭峰2007年军校毕业后就来了边防,这条边防线他已经巡逻超过了百次,熟悉途中的每一条沟、每一道坎。

战士们在戈壁滩上巡逻,周围不是黄沙就是碎石,依稀可见的梭梭在阳光下也显得格外焦黄。

他说,清河口冬天最低气温零下40摄氏度,到夏天地表温度达70摄氏度,一年7级以上大风260多天,要是春天沙暴肆虐时,黄沙滔天,能见度不足5米,开着车灯都找不到路。

石旭峰印象最深的,是他在零下40多摄氏度寒冬里的一次巡逻。当时,他顶着如刀寒风风餐露宿6昼夜后,由于长时间在骆驼背上颠簸,身上被磨出了大片血泡,皮肤与衣服都粘在了一起......

边防官兵骑骆驼巡逻。连队建立之初,巡逻任务都是靠骑骆驼完成的,如今连队为边境巡逻配备了汽车,但战士们依旧保留着骑骆驼执勤的传统。

战士们水壶里的水缓缓地在张良墓前流动,将这片土地浸润,很快又风干了。仪式结束,时间紧张,战士们快速整顿准备开始下一段巡逻进程,石旭峰也快步来到张良墓前,从怀中取出一瓶水,整瓶灌下。

“曾经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在清河口这些年,我越来越理解,在那种情况下,每个战士可能都会选择把生的机会留给战友。”石旭峰说。

在巡逻路上祭拜张良烈士。2002年,清河口边防连战士张良将仅有的半壶水让给了中暑的战友,自己却因缺水牺牲在巡逻路上。

茫茫戈壁滩上,张良的墓孤单而毅然矗立,但对于清河口边防连的战士来说,“张良”就在身边。战友们17年如一日,每天坚持为他整理床铺。每次集合点名时,张良的名字还是会被第一个点到,所有战士都会同时回应喊“到”。

战士们用水壶里的清水祭奠张良烈士。

井水苦涩却以“甜水”为名

气候那么恶劣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清河口”的名字?“我们这不仅有清河口,还有甜水井。”石旭峰说,“清河口”、“甜水井”是老一辈边防战士起的,表达着向往和憧憬,实际上这里既无甜水,更没有清河。

巡逻官兵在巡视517号界碑。

“刚来时,刷牙喝了一口咸苦水,喝了整整一杯清水才缓过来。”这是很多战士到清河口洗漱时的第一反应,但对之前在大连海岛当兵的周登金来说,两地的差距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清河口打出的地下水碱性超标,矿物质多,腐蚀性强,战士们洗漱的水龙头和喷头几个月就得换一次,洗完澡后身上的碱粒的异物感也让很多战士感到不适。有的战士长期使用咸碱水导致掉发,有的则体内长结石。

“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四季一个色,沙石随风跑。”这是清河口的自然环境,不少战士们对清河口的切身体会,是从流鼻血开始的。

“早上一起床,发现枕头变红了,才知道睡觉时流了鼻血。”排长莫文龙来自广东肇庆,他说,因为清河口过于干燥,刚来连队时鼻血流了几个月才消停。

但所有这些在连队指导员杨浩看来都不算什么,“和老一辈的边防比,现在的条件优渥多了。”杨浩说。

1962年,第一批30名的戍边战士组建起甜水井边防小组,到达驻地后,尝试着打井取水,打了几口井都是咸水。因为期盼着喝上一口干净水,战士们给连队驻地取名“甜水井”。

没水时,官兵们就到300多公里以外的地方拉水,可一旦遇到恶劣天气或水车坏了,他们就只能喝苦咸水。有一年,连队连续3天断水,消息传到中南海后,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亲自批示用直升机送水。

每次巡逻,军车上都会备好充足的桶装水。干涸的戈壁滩上,水是最宝贵的资源。

“喝水没有甜水,用电靠‘风光互补’,限时供电,设备还经常坏。”石旭峰记得,2007年他刚到清河口连队时,驻地没有手机信号,对外联络靠军用电话和写信,因为地处偏远,有时候一封信来回传递要3个月。

“刚听说被分配到清河口时,我自己十分兴奋,我妈听了以后反而哭了。”杨浩回忆起与母亲分别时的场景仍有些鼻酸。

“过了贺兰山,越走越心酸;到了清河口,转头就想走。”清河口的战士喜欢拿这首打油诗开玩笑,但真正到了清河口,他们不是“转头就走”,而是一待就 “就不想离开”。上士吴胜静在清河口当了11年兵,老家恩施反而变得陌生。

巡逻官兵在巡视517号界碑。

像红柳一样扎根戈壁上

近年来,清河口边防连驻地的生活条件渐渐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2008年,连队接上了长明电,营区周围的夜空亮了起来;2010年,连队有了高效能的净化水设备,在“清河口”喝上甜水不再是憧憬和向往;这两年,营区又通了4G信号,晚饭后休息时间,战士们能和家人视频聊天。

从前营区偏僻条件差,战士们平日里和亲人联系只能靠写信。这两年营区通了4G信号,在休息时间,战士们就能和家人视频聊天。

和连队驻地相比,边防最前站的清河口哨所,条件也在不断改善。以前每隔一周左右,连队会把哨所值班的战士替换下来,不为别的,就是回连队里洗洗澡。2018年,哨所打出了自己的第一口深153米的井,虽然打出来的水依然又苦又涩无法饮用,但起码战士们有热水洗澡了。

“哨所也在铺架4G信号,以后在哨所的战士也能和家人视频聊天了。”莫文龙说。

艰苦的条件使战士们变着花样“自给自足”。因为地处偏远,怕补给断供,连队就自己种菜和养殖家禽,以保证自给自足。

更厉害的是,营区周围是漫天的黄沙和黑石粒,但营区里却是绿树成行。“前辈们在戈壁上种树代表着一种希望,它不仅可以改善连队周围的人居环境,更能激励大家的意志。”石旭峰说。

因为地处偏远,怕补给断供,连队战士们尝试自己种菜。如今,营区内修起了温室大棚,战士们吃上了新鲜的蔬菜。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戈壁滩干旱风沙大,地表没有土,只有坚硬的黑石块,种下100多棵树,能存活的也就10棵左右,能留下来的都是经过日晒风吹磨砺的良材。

如今,连队驻地内有沙枣、榆树、杨树、红柳,有的树龄超过30年。风沙摧残,一些树树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树干倾斜了45度,几乎要躺倒,但仍顽强生存着。

战士正在营区内种树,经过一代代官兵的悉心经营,荒凉的戈壁滩上也逐渐有了一片绿色。

“戈壁上的红柳就是我们的榜样,别看它在地面矮矮的,但它的根已经在地下扎了10多米深。”杨浩说,在沙漠种树和戍边很像,默默付出,潜心呵护,长势不快,但一代代人下来,就能建成北疆的坚固长城。

晚上9时30分,戈壁滩外早已万家灯火,但大漠的夜还未降临。迎着夕阳,连队战士们总会高声唱起连歌《当兵就到清河口》:“当年的老兵打出了一口井,井水苦涩却用甜水取名......”嘹亮的歌声在西北边境上空回响,久久不息。

【出品人】姚燕永 王溪勇

【制片人】陈枫 张蜀梅

【监制】谢苗枫 张由琼

【策划统筹】曹嫒嫒 王良珏

【编导】曹嫒嫒 张迪 罗斌豪

【文字】刘珩

【摄制】董天健 张迪

【剪辑】罗斌豪

【配音】王良珏

【海报设计】郑炜良

【校对】梁飞飞

编辑 许晓冰
版权声明:未经许可禁止以任何形式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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